并不完美（一）

一

恰逢国庆四十周年，各地都在积极筹备庆祝活动，B城当然不例外。整整一个暑假，被精心挑选出的一百名X大学生都在忙着练习集体舞，其中就要该上大三的尚思政和易俊朗。

终于等到9月30日的晚上，刚刚留校的万江老师负责带着其中两个系选派的二十几个学生来到中心广场，安排他们在指定地点待命后，宣读了注意事项。庆祝活动要从第二天清早开始，因为人数众多，又来自不同的学校和工作单位，所以组委会要求全天人员必须在凌晨三点前入场，顺序进行清点人数和整编列队的工作。

解散后，尚思政和几个关系要好的男同学选择了靠近旗杆的围栏边坐下，一边聊天，一边挨着时间。对于刚满20岁的他们而言，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和无聊。只是他们没想到，原来秋天深夜的风会是如此冰凉。几个同学蜷缩一团，先后打起瞌睡，尚思政和易俊朗也越来越疲倦。

也就在相隔两三米的地方，另一所学校的田依依和冯雁一直在唧唧咯咯地交谈，偶尔会有一句半句话飘进尚思政的耳朵里，不过都是些女孩子热衷的话题，不足以吸引他们的注意。惟有一点让尚思政和易俊朗由衷羡慕——她们竟然带了一件军用棉大衣。哎！女孩子就是心细呀！

最后一支烟燃尽后，两个男孩子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紧靠在一起，渐渐睡着了。醒来时，周围已是一片叽叽喳喳的人声，大概是集合的时刻要到了。尚思政推了一把还在迷糊的易俊朗，却意外地发现一件棉大衣盖在他俩身上。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那两个女孩还坐在原地聊得起劲，看样子她们一直没睡，可是……尚思政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暖意。他拿起大衣，走到女孩们面前，一脸感激和歉疚的神情，两个女孩也随着站了起来。

“这大衣是你们的吧……”尚思政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些愚蠢，却也找不出更动听的开场白。

“是啊！”回答他的是田依依，“我看你们俩睡着了，怕冻坏你们，就给你们盖上啦。”

“真不好意思啊！其实大家都冻着，你们把大衣给了我们，不就……”

“没事的，反正我俩一直没睡，觉得凉的时候，可以站起来走走嘛。别客气！”田依依的话语是那样爽朗地脱口而出，却令尚思政更多了几分感动。

集合哨声响了，刚刚才开始认识的他们不得不分开。匆忙中，尚思政把自己和易俊朗的通讯住址抄给了田依依她们，而对方只将学校的电话写在纸条上塞给了尚思政。借着月色，他偷偷多看了田依依几眼，那是个充满了青春朝气的女孩子，尚思政暗自想着，或许这样的邂逅正是老天有意安排给他的吧？

这一天的B城，实在是热闹非凡，欢庆的游行队伍过后，学生们按指定地点跳起那几年相当流行的集体舞。当围观的人们被允许自由进入广场，加入到学生们的行列一起跳舞庆祝，场面一下子沸腾起来。直至夜幕降临，燃放礼花后，欢乐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尚思政拖着疲惫的双腿，仍与易俊朗一路有说有笑地返回学校，他们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心中的激动远远可以抵消身体上的那点劳累。躺在宿舍的床铺上，尚思政才慢慢平静下来。

易俊朗忽然从上铺把头探了出来，问道：“尚思政，那两个女孩给留的纸条，是你收起来了吧？”

“嗯……”尚思政闭上眼睛，仿佛看到田依依的笑容，那样生动地闪现着。

“你不是装在外衣口袋里了吧？刚才跳舞时，我听你说太热，就脱了外衣扔在咱们同学那一堆衣服里了……”

尚思政“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他想起外衣是事前组委会统一发给他们的，每个同学的都是一样的！天哪！那时的他高兴过了头，散场时从万江老师手里取回外衣时，怎么就忘记摸一摸口袋呢？

口袋果然是空空的！尚思政几乎要哭了，他根本听不到易俊朗还说了什么话，自顾自地冲出门去，跑到系办公室。幸好万江老师还没走，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门。

“尚思政？还以为你们都累得睡着了呢，有事啊？”万江惊讶地看着他。

“老师……”尚思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我想问问……你这里还有没人取走的外衣吗？”

“外衣？你说发给你们一人一件的那个？你的不是拿走了吗？”万江更加摸不着头脑。

“我……”那一刻，尚思政的眼圈竟红了，他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老师桌上那几件没人领走的外衣上，“我拿的不是我的那件！”

“哦……”万江似乎明白了，“那好办，你看看剩下这几件，有你的，你就换回去吧。”

尚思政扑向那几件外衣，摸过所有的口袋，全部是空空的，什么都没发现。

“老师……其他的都被人拿走了吗？”

万江点点头：“当时同学们都分散开了，交到我手里的有好几件，其他老师也收了不少呢，后来更乱了，你们先后离场，这个拿一件，那个拿一件的，我和几个老师是最后走的，还从地上捡了三、四件呢，现在……嗯，别处没了，就剩这几件，乐得衣服都不记得要了哈，估计明天才会有人想起来，呵呵！”

尚思政一脸沮丧，木然站在那里。

“尚思政，老师觉得呢，你拿错了衣服其实也没什么的，反正大家的都是一样的，也就留个纪念嘛，快回去休息吧。”

是啊，衣服本身是一样的，只是对于尚思政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还有什么问题吗，尚思政？”

“老师，我那件衣服里有点重要的东西，如果有同学交给你，我……”

“原来是这样啊，你看你这个孩子呀！说话吞吞吐吐的，我半天都不明白你到底为了什么，”万江终于理解了眼前这个显得有点可怜的学生，忽然问道，“不是钱包或者其他贵重的物品吧？”

“不是不是！”尚思政也不清楚该怎么解释，“是……是个不容易见到的朋友的电话，刚巧在广场遇到了……”

“哦……你不要着急，如果有人交给老师，老师一定会通知你！即使找不到了……你们肯定相互留过地址，你的朋友也会联系你的，对不对？”

对呀！尚思政的心里复又燃起希望。

 

然而，事情并非如他所愿，没人交还那张看似平常的纸条，两个女孩也不曾与他们联络，一切就这般匆匆出现，又静静消失。尚思政终于理解，有时候不相信缘分是不行的，只是有缘的人却不一定有未来，或许人生必须留有遗憾才称得上完整。

 

二

不经意中，尚思政和易俊朗结束了他们的学生时代，一个去了机关单位上班，一个到了当时B城很著名的国有大企业，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工作不久，易俊朗遇到了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向显达。

当年，向显达是几个要好的同学中最顽皮的一个，高中时虽然没上同校，也会约在假期里打个球什么的。等到拿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因为其中有人要去外地上学了，他们便在暑假里最后聚了一次。得知晃晃悠悠的向显达竟考去学师范，笑得易俊朗差点晕倒，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有一天他会装模作样地站在学生们面前变成“向老师”，可偏偏向显达真做了老师。

这次巧遇，两人都有不少感慨，想起作学生时的日子，总以为束缚太多，还要愁眉苦脸地应付各科考试，只盼着早点脱离“苦海”。一朝迈出校门，他们才领悟到原来年长者的话没有错——学生时期才是一生中最单纯最快乐的日子。

易俊朗初到那家企业，本想该是大有一番作为的时刻，经验当然没有啦，所以他直接被分在行政部门做了办事员，不想这一做，就闲坐了三年。三年后的他，已经很是适应上班一杯茶，一张报纸看半天的日子。而向显达这几年过得更为轻松，不用坐班，不用担心升学率，反正他教的是体育课，下课便大摇大摆地离开学校，拉上几个情形差不多的朋友，打牌，钓鱼，喝酒，最富余的就剩下打发不完的时间了。

惟有一点向显达比易俊朗幸运，那就是认识了女友黄雅倩。黄雅倩其实和尚思政在一家机关里工作，平日她只负责接接电话，整理下往来信函什么的，定点上下班，有些无聊却也称得上闲在吧。偶然一次参加了朋友聚会，更偶然遇到了向显达，黄雅倩便被他的幽默风趣和多少有些放荡不羁的性格所吸引。

单身的男人是不能显得太老实本分，否则向显达怎么会走到哪里都被女孩子们包围呢？他越是嘻嘻哈哈地没正经，越惹得不少女孩子为他动心。不过这次，他是真的喜欢上黄雅倩，喜欢她的纯情，宁静和柔美。虽说向显达素来最爱和漂亮女孩子混在一处，可说到认认真真地想谈恋爱，这还是第一次。

相处越久，黄雅倩越感觉离不开他，向显达也自然考虑起终身大事。两人不约而同地提及婚嫁，于是一拍即合，他们便结婚了。

 

向显达和黄雅倩的婚礼，易俊朗当然被邀请出席。必要的礼节总是不能少的，易俊朗准备好送给新人的红包，换上笔挺的西装，蹬着自行车赶去吃饭的地方。新郎新娘依照那年头的习惯，一直站在门口迎宾，客人多是他们的同事和好友，也就少了许多客套，各自进门，找到熟悉的人便坐下先聊起天来。

易俊朗进到里面一看，来的不算少，有五六桌人了，只是认识的不多，于是找了空座坐下。环顾四周，他的眼光落在临桌一个女孩身上。到底是什么吸引了自己？易俊朗也不大清楚，只觉得那面容似曾相识，可是哪里见过呢？思前想后，找不到答案。

女孩察觉了他注视的眼神，转头望去，却也怪异地直盯着易俊朗。莫非真是曾经相识？老同学？旧客户？越想越想不出。直到简单的婚礼仪式结束，新人开始为客人一一敬酒，临桌的女孩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向易俊朗悄悄走过来，又低声与他嘀咕了几句。

原来如此，易俊朗终于明白，她就是冯雁，那个几年前在广场与另一个女孩借给他和尚思政棉大衣的冯雁。呵呵，天地真小，转来转去的以为就此消失的人，竟也会突然间出现在眼前。只是今天这气氛又不大适合他们单独聊天，彼此问个好，嘻嘻哈哈聊几句便只得作罢。这一次互换名片后，易俊朗吸取了教训，十分谨慎地将纸片装进西服内侧口袋，生怕又被轻易地搞丢了。

与冯雁一同来的，本是她刚刚结识的男朋友海澜涛。按理说自己的女友到另一桌和一个陌生男人有说有笑，海澜涛不会不留意，可他的目光却总在有意无意间投向新娘黄雅倩。也许被一个女孩子吸引是不需要理由，更不受条件是否许可的限制。就在这个世人都会认为不应该发生恋情的时刻，海澜涛居然意外地心动了。

 

那日婚礼后，海澜涛再也不能放下黄雅倩，明知不可能的事，不做但不能不想。至于对冯雁的感情，或者因为是经人介绍，从见面起便报着为成家立业而寻求配偶的目的，自然缺了些浪漫与冲动。所以，当面对分手的一刻时，不但是海澜涛，连冯雁也表现得相当坦然。她虽未曾看穿海澜涛的心思，却觉得他们在一起的日子的确不象她设想的那么美好，和平分手才是蛮好的结局吧，不必浪费更多的时间与感情。

海澜涛呢，他终于可以全心地思念黄雅倩。对他而言，惟有思念！为了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爱上一个不该去爱的女孩子，海澜涛日渐迷茫，看不清未来。

 

三

海澜涛是B城最早那批抛弃公职，出来单干的。旁人眼里，他这样的也令人佩服，更叫人担忧。那样的日子是非要亲身经历过的，才知道有多么不易。海澜涛寻思着，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最好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不再孤军作战，才会有余力谋求发展。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有意帮他，让他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易俊朗。

易俊朗也是终于熬不住了。他的性格与尚思政不同，面对庞大企业中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总有些招架不住的感觉，何况为了调动的事情，找了不少朋友帮忙，也没个着落，索性把心一横，辞职吧。

于是，B城的又一家电脑公司诞生了。对于电脑还相对陌生的人们，很难理解这两个年轻人为什么会把赌注压在如此新鲜的行业上？这也许就是靠的海澜涛独到的眼光和魄力。

当然，即使工作再忙，也不能使海澜涛放弃对黄雅倩的思念，相反，因为易俊朗与向显达的交情，带给海澜涛更多的机会贴近黄雅倩的生活。黄雅倩本是个伶俐的女孩，她其实早看出对方的心意。而明白又怎样？她从未感觉与向显达结婚是个错误的决定，因此上再有别人钟情于她，或许也只是因为她有吸引对方的魅力，值得人去爱慕罢了。在黄雅倩眼里，这人就算比向显达更加优秀千百倍，也犯不上她为此牺牲自己的婚姻。

对于朋友的贸然“下海”，尚思政起初的确忧心忡忡，却又不免钦佩易俊朗的勇气。自己呢，天天守在办公室熬着年头，熬到最后会怎样？好的话，混个一官半职也就是了。转念一想，虽然现状不是自己曾经远大的理想，好歹日子过得安安稳稳，难道这不是更多的人一生希望得到的吗？

时间是最好的证明，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海澜涛与易俊朗的电脑公司也日渐兴盛，周围的人开始大为感慨地议论两个年轻人的成功之道。他俩人对此却很清醒，其实最根本的在于决策。正因为当初海澜涛的果断，选择了市场刚刚萌动的好时机，所谓先下手为强，靠日积月累又紧跟行情，最终抢占了市场，让自己在同行中获得了一席之地。公司发展之下，个人也得到相应的回报，加之时不时地在专业媒体上打打广告，搞点宣传，公司的形象也大为改观。知道的人也再不会拿老眼光看待海澜涛他们，接踵而来的便是羡慕嫉妒恨的种种情感，人心可叹又可笑，其实并不太难测。

朋友的景况变了，无论名气大小，总是一天强似一天，对尚思政或者向显达来说，即有欣慰，又忍不住拿来与自己比较。向显达原本就有颗不太安分的心，趁着空闲，到外面悄悄学了一些与家装设计有关的课程，大概真是他有这方面的天分，离开学校后不久，便办了家装修设计公司。

那时人们的生活比头些年大有改善，工资调了又调，让老辈人心里颇有不平。再说住房，一方面平房被纷纷推倒盖了楼，单位能分的房子便随之增加，另外市场上零零星星地还出现了花钱就能买的“商品房”，贵是贵，但像海澜涛和易俊朗这样的人，不自己买，能等谁给他们分呢？无论是分的还是买的，一旦有房住了，人们就会希望住得更舒服，经济有余力的家庭开始在意起房间的装饰和家具。向显达预先就注意到这个市场的潜在空间，投入点也选得恰到好处。虽说万事开头难，倘若辛苦都是为自己的话，心情自然能保持得很好。

 

秋凉时，尚思政与易俊朗很晚了还泡在温絮飞开的小店里喝酒，聊得起劲时，忽然想多几个人热闹，于是打电话给海澜涛跟向显达。海澜涛没回家，在办公室也没的可做，呆呆地想心事，被尚思政他们找去喝酒，当然拒绝。向显达很久才到，兴冲冲的样子。

“老婆舍不得你半夜出来吧？”易俊朗嘿嘿笑着问。

温絮飞在柜台里白了他们一眼：“以为都像你们吧，也不说赶紧找个人成家过日子算了。”

易俊朗在桌子下踹了尚思政一脚：“听见没，有人着急了，呵呵！”

“关我什么事啊？我又没想结婚。”尚思政嘟囔着。

“反正不像对我们说的哈。”海澜涛对着易俊朗眨眨眼。

“你也跟着起哄，注意自己的形象啊！”也许是因为喝酒，尚思政的脸微微有点红，赶紧转了话题，“向显达，把你从家叫出来，不好意思哈！”

“哪儿的事啊，我晚上陪个客户吃饭，根本没回家，我和黄雅倩说了，回去肯定晚，没事的。”向显达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最近是不是常常很晚回家呀？”海澜涛不由得想到黄雅倩，她会不会因为晚上常常一个人守在家里而不开心呢？

“澜涛，你说话的口气有点象我妈耶！哈哈哈，前几天，她数落我常不回家吃晚饭，怕我老婆会有意见的。可是，你应该最能体会我呀，现在做事容易吗？”

“嗯，那倒是……”海澜涛有心没心地应了一声。

见尚思政半天没吭气，易俊朗与海澜涛交换了个眼色，问道：“思政，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啊？”

“咳，还能怎样，就那样呗！”说到工作，尚思政兴致不算太高。

“你没有想过换个工作吗？”易俊朗继续问着。

“也不是那么好换吧！”尚思政不无感慨，“我本来想换换，托人走关系，结果换到现在这个……没什么两样！”

“你看啊，我们三个，当然啦，都是不大安分的，呵呵，在外面混，好坏都是自己的事，心情不一样，你呢，总是力求稳定，够稳定吧，可是做着又觉得没意思。”

“对呀，按理说，你们三个才是最没负担的，好歹我也有家呀，我都不在乎，想辞就辞了，为多挣钱当然是重要的一个原因了，我不否认，但是……哎，总之现在年轻，还敢下决心出来闯闯。”向显达补充着易俊朗的话。

“呵呵，我没你们的决心！再说，现在即便出来自己做事，我都不知道该做什么，闲呆得久了，感觉什么都不会了一样。”

“你想吗？如果你想出来，我倒有个建议。”海澜涛试探地问尚思政。

“嗯，你说吧，我其实很想听听象你们这样有经验的人的意见。”

“哈，经验不敢说很多，建议倒是真的有一个。”海澜涛喝了口酒，“我们公司现在的确比以前壮大了一些，人也多了，业务也不少，所以管理急需加强，不能再象以前那样。”

“是啊，公司要发展，仅仅靠开拓市场，多接订单是不够的，方方面面的规章制度什么的都要完善……得有专人不是？”

“我和易俊朗商量过好多次，觉得应该有个分工才行，我可以专心跑市场，他抓技术没问题，还有就是内部许多管理的事务，需要再找个既有这方面能力，又值得信赖的人来担当。”

“你的意思是……”尚思政恍惚明白了海澜涛的意思，可是……

“我们的意思不是很明白嘛，就是希望你加入。”易俊朗说完，望着尚思政。

“我啊……”尚思政犹豫起来。

“我们的意思是希望你加入，但是你不用急嘛，考虑考虑。”海澜涛解释道。

“我是怕自己没这个能力。”尚思政的确心里有这个顾虑。

“说到能力，我们相信你有，而且我们每个人都是从没做过一件事开始学着去做，直到熟练，把它做好。适应是要有过程的，可你也不是一点点基础都没有，所以我们才觉得你是首选……没关系，你慢慢想想再决定吧。”海澜涛说得很恳切，并不急于得到尚思政的答复，他明白这样的改变对一个已经习惯了某种生活方式的人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

 

酒喝得差不多，尚思政也答应要好好考虑一下。大家话题一转，谈起“轻松”的事。

“最近你和冯雁怎么样了？”尚思政忽然问易俊朗。

“还行吧……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她坚持不肯结婚，这个我始终捉摸不透。”易俊朗眼望着屋顶，象是又开始找答案似的。

“咳！想必是公司事情多，耽误你陪她了，对你不满意呗，哈哈哈！”海澜涛大笑起来。

“还说呢，你当初莫名其妙地与她分手，到现在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呀！”

“她还在怪我呀？”海澜涛认真地问道。

“没有，她好像从没怪过你，而且她说，她一点也不遗憾。不过，她总是想知道为了什么，到底为什么呀，澜涛？起初我以为你肯定爱上别人，可是现在你明明还一个人呢。总不会是为了成全我吧？哈哈……”易俊朗也笑开了嘴。

“我才没那么高尚呢！”海澜涛又笑了，“其实爱不爱上别人，不是关键，问题是我和冯雁不合适，所以没必要浪费时间，瞎耽误工夫。”

“你没说实话！”向显达眯眯着眼瞅他，“看你的表情就能猜得出，你现在肯定偷偷爱着一个人。”

“哇！这么牛的涛哥，还用偷偷爱吗？”尚思政古怪地看看向显达，又看看海澜涛，“不会是真的吧？”

“嘿嘿！”海澜涛没有回答。

“无言就是默许！我猜对了是吧？”向显达带着胜利的表情，喝了一口酒。

“谁呀谁呀？我们认识不？”易俊朗按耐不住好奇心地问道。

“既然说我是偷偷爱，那就是连对方都不见得知晓，你们几个还打听什么呀？”看来海澜涛是坚决不予回答了。

言之有理，几个人决定歇口气，专心喝上几杯。

“思政，别光是说别人，你呢？”海澜涛撂下杯子，似乎马上有反击的意思。

“我怎么了？”尚思政装作一副糊涂的样子。

“温絮飞呀！”易俊朗诡秘地压低声音，生怕柜台后面坐着的温絮飞察觉，“你们有没有发现，老板娘对思政有点那个哈！”

“什么呀！”向显达不以为然地说，“这还算秘密？打从咱们第一次来这里，她就对他有点那个了，切！俊朗你还当新闻说！”

“别乱讲啊！”尚思政想止住话题。

“我也证明，”海澜涛居然也掺和进来，“的确是这么回事，思政你不会当局者迷吧，呵呵，别装蒜了！”

尚思政微微一笑，笑容里略带着些伤感。

“算了，思政，大家都是好朋友，别说我没提醒你，那件事过去好多年了，连冯雁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你怎么这么傻啊！”易俊朗明白尚思政的心思。

“什么事啊？”向显达很好奇，“你俩干吗神神秘秘的？”

“嗯……一定是你们大学时的事情吧？”海澜涛揣摩着，“那时候尚思政有过什么经历是吧？诶，应该是刻骨铭心的那种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根本就没开始过，但是牵肠挂肚的，总也放不下。”借着一点醉意，尚思政提起了伤心往事，听得向显达眼睛瞪得大大的，十分费解地注视着他。海澜涛的反应倒是很平静，他最能体会尚思政的心情。执着的代价是用生命去等待，等待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柜台里，温絮飞闭着眼睛，头枕双臂，像是睡着了，其实她一直在静静地听……好让人惆怅的夜晚，还有谁可以安心入眠呢？

 

四

外面忽然下起雨来，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非常合适沉湎于往事。尚思政静静地伫立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雨中穿行的人们，脑海里却隐约浮现另一幕场景。路对面，有个年轻女子停下脚步，象是准备穿过车流朝他这个方向走来。那身影似曾相识，险些让尚思政以为自己沉迷在回忆中，看花了眼睛。不过，那的确是冯雁！而她赶在雨天来找自己，又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尚思政迷惑着请冯雁坐下：“下着雨，你还跑出来？”

冯雁淡淡一笑：“一个人站在窗边发呆，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啊？”

“呵呵，没什么，呆着没事嘛，看看街景呗。”

“哦——”冯雁一副狐疑的表情，“对了，海澜涛他们不是找过你嘛，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会是易俊朗派你来打探情况的吧？哈哈，这家伙！”

“我只是关心你，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啊。”

“其实我这几天还真一直在捉摸这事，怎么说呢……可能我这人太优柔了吧！总是下不了决心。”尚思政叹息着，他很想找个人聊聊，可他没想过，听他诉说的竟会是冯雁。

“尚思政……我觉得你是有些优柔，或者说是谨慎过了头，必要的权衡是应该的，但想得太周全，反而会阻挠你向前迈出这一步。”

“嗯，是习惯吧，”尚思政点点头，“也是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信心是要靠自己找到的，尚思政……如果我是你，我一定选择离开现在的工作，去和海澜涛他们一起干一番事业，而且……人会随着年龄增长，一天天失去那种斗志，越来越现实，越来越想回避生活中的挑战。”

“我的确喜欢平静的生活，这也没错吧，偶尔呢，想起上学和刚毕业那会儿，带着一身学生气，曾为理想而激动不已，看看现在，有时候的确会心有不甘！”

“如果你真的不甘心，那就不必再左右徘徊了，其实，将来的事只有将来才知道，就算你设想得面面俱到，过程中的一点点变动，也会直接改变结结局。”

“嗯……”

冯雁的话让尚思政有些感触，过程中的一点点变动，不，应该说是错误，已经改变了他的生活，也正因此，使得他想放都放不下。

“尚思政，我今天来……原本不为和你说这个。”冯雁迟疑着。

“哦，有什么事，你说吧。”

“易俊朗有一次跟我提起当初的事情了……”冯雁瞟了尚思政一眼，“你真的到现在还没忘了她？”田依依的名字几乎划到嘴边，还是被冯雁咽了回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傻？”

“是有点吧！要说当年嘛，大家巧遇在那么个环境……田依依那人很开朗的，什么都不隐瞒，她跟我打赌，说你一定会给她打电话，当时我听她说话的口气，真以为她对你有那么点……意思。”

“真的吗？”尚思政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更加深了懊恼。

“可后来一直没你的音信，她也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也许她心里很失望吧，但是表面上没人看得出来。”

“哦……”尚思政也说不清自己该不该惆怅。

“我问过她，如果想和你联系，干吗非要等你电话打来呀？”

“呵呵，她的女孩子嘛，那时又年纪小，总不能表现得太……太主动吧。”

“嗯，差不多吧，她说既然你不联系她，说明你根本没那个心，她主动也无益，反而令彼此都很尴尬”

“我……”自己怎么没那个心！真是冤枉！

冯雁看他神情，也猜出了八九分：“事已至此，原本大家都以为成过去时了。田依依毕业就离开B城，我和她后来也没了联系。可是……”

尚思政眼前一亮：“田依依她……她和你联系了？”

“岂止！”冯雁忍着没有笑，“她回B城了，而且还找过我，说这几年换了几次工作，在不同的城市间跑来跑去，所以和老同学联系都少了。”

“她回来了？”尚思政欣喜若狂，“想在这儿找工作不走了？”

“你看你，我才见她一面，哪儿知道她肯定走不走，只听说她把工作辞了，还在犹豫是不是要留在B城。这次也只是有时间回来转转。”

“那……那……”

“那什么那呀！想见就说想见呗！”冯雁撇了撇嘴，“老这么不痛快！告诉你吧，我帮你安排了，不过你对她那份心，我可是没多讲，靠你自己争取吧！”

“行！……好！谢谢啊！”尚思政还来不及想自己见到田依依时该说些什么，只为能再见一面这样的好消息，他已经兴奋得心“砰砰”乱跳着。

 

约定的地点，依旧是温絮飞的餐馆。这是大家都熟悉的场所，何况尚思政也想不出其他地方了。

早早到了那里，尚思政惴惴不安地在靠窗的桌边坐下，温絮飞一声不响地在柜台里替他泡茶，然后端到他桌上，见他全然没留意的样子，心里轻叹着，走回柜台里坐下。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一个钟头，尚思政是怕再次错过了，这一错就是七年！太久了！对一段未曾开始的感情，一对未曾相互拥有过的人来说，是否还能找回到原地，其实，他根本不敢多想。

有人轻推店门进来，尚思政立即确定她就是田依依。虽隔数年，也仅仅是第二次见面，那双动人的眼睛，他却不曾忘记。田依依几乎是同时认出了他，或许只留意面前这个男人呆呆的表情，也能猜到他便是尚思政。

“是尚思政……”尽管如此，田依依还是怕自己太唐突。

“我是，”尚思政立即起身，“田依依，呵呵，看来你对我的记忆已经很淡薄了。”

田依依笑了笑。

两人相对坐下来，沉默着，有些拘谨。尚思政想起冯雁的话，自己不能再犹豫了，现在是倾吐这些年思念之情的大好时机。他张了张嘴，本想找个合适的开场白，田依依却先问道：“这些年过得好吗？”

“还行吧，起初一直守在机关，最近有朋友拉我出来，嗯……刚和单位提了辞职。”尚思政结结巴巴地，“你呢……怎么样？”

“我吗，呵呵，一直在外面飘……幸好身边有朋友，不算太孤单吧。”

“哦……”尚思政揣度着田依依的话，“身边有朋友”，太暧昧了，呀！自己太敏感了吧？

“我回B城有段时间了，前几天见到冯雁，谈起你和易俊朗，呵……很意外哈！”

“是啊……我也……挺意外的，尤其他俩现在的关系……其实……真为他们高兴！”尚思政一边说，抬眼偷偷望了望田依依。

“嗯，大家萍水相逢，本来都以为事过境迁，见面能做成为朋友已经很不错了，谁想到他们居然谈起恋爱，哈哈，也许这个就叫缘分吧！”田依依坦然地谈着，丝毫没在意尚思政的神情。

“田依依……”尚思政忍不住叫道。

“怎么了？”

“当初都是我的错，丢了你的电话号码，不然，我肯定打电话给你，那样的话……现在情形会不同的。”尚思政不知道田依依能否理解他话中的含意，这可是他鼓足勇气说出来的心里话呀！

田依依听得很认真，忽然“咯咯”笑出声来：“是不是冯雁对你说什么了？呵呵呵，看你的样子呀，跟承认错误似的！”

“的确是这样嘛！我没骗你，那天，我不是成心丢的，是拿错了衣服，后来怎么找都没找到，我快把参加活动的一百人都问遍了，好多人都认为我有病呢！”

“好啦，你看你呀！刚刚见面，搞得气氛这么紧张干吗？再说，当时大家都是小孩，谁会当真啊？就算气一两天，过后也早忘记了。”

田依依说得那么轻松，尚思政听得心越来越沉——是你没当真吧，可我一直都没忘记呀！

“怎么？你不是在后悔当初没追求到我吧？”田依依笑吟吟地追问着。

尚思政淡淡地笑了。田依依说的没错，哪个傻瓜会当真等待这样的感情，一等就等七年呢？就算真的有，谁会信呢？

“呵呵，田依依，那你……这次回B城是不是会留下呢？”其实他本想问，田依依，那你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呢？话到嘴边，竟然冒出这么一句。

“还没想好，看看吧……看看有没有值得我留下的理由哦！”田依依的表情颇有几分顽皮。

尚思政点点头，自己是否不该太心急呢？毕竟分开的日子久了，要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见得非在这一时半刻，操之过急可能适得其反，搞不好吓跑了人家就糟了。

 

这次见面，尚思政终究还是没能对田依依表白感情，不过他感觉自己在言语之中已经暗示给她，可惜田依依一点反应都没有。哎！尚思政愈发苦恼起来——她是真没听出来呢，还是听出来，故意装不懂？她也不想说那些拒绝的话吗？也许冯雁什么都告诉她了，而她怕说得太直接，让他受更深的伤？

尚思政迷迷糊糊地转悠在街上，双腿奇怪地拖着他到了冯雁家楼下，手指便不由自主拨通了她家的电话。没说两句，冯雁就命令他乖乖在楼下等她出来。

“什么事啊，电话里都不方便说？”尚思政纳闷地问。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白白为你牵线搭桥的，居然连句真心话都没和人家说！”冯雁语气中充满了责备。

“我……其实我说了，就是委婉了些，我是觉得刚刚才见面……”尚思政解释着，也算为自己在辩解着。

“委婉？尚思政，你对田依依真的有感情吗？真的是为她等了这么多年吗？”

“怎么了？”尚思政惊讶地瞪大眼睛，“田依依回来跟你说什么了？……可我觉得她好像也没……”

“你们见面后，我跟她开玩笑嘛，问她是不是再续前缘了呀……”

“她怎么说？”

“她的原话是——别瞎猜，人家才没那意思，就是普通朋友问候一下，顺便解释当初没和我联系的原因。”

“我！我没那意思？！她！”

“是啊，我干脆问她——怎么会呢，他明明就有那个意思，而且一直有啊，都等你这么多年了。她那样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然后说，没感觉到。”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尚思政有口难辩，“我是怕说得太直接，她接受不了！冯雁你想想，如果换成你，七年前只是见过一面，聊了几分钟，然后我再见到你的第一刻，就对你说，冯雁，我等了你七年，一直就想告诉你一句话——我喜欢你，你会怎么反应？会相信我吗？”

冯雁愣愣地站在他面前，突然开口说：“我会回答你——我等你说这句话，也等了七年，可惜……你不是说给我听的。”

“冯雁！”尚思政毫无准备，半张着嘴傻在原地。

冯雁掏出一封信，塞到他手里：“尚思政，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比你还傻，其实再遇到易俊朗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你还想着田依依……我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下了，但我没做到。于是我很想这次……你们再见的时候，看看你的反应，如果你做出选择，那么我也就……非常遗憾，这样的结局，不是我想要的。”。

尚思政脑袋晕晕地目送她离去，自己还在原地没动，慢慢打开信，是田依依留给他的。

 

尚思政：

你看信的时候，我又一次离开了B城。我说过，如果有什么值得我留下……但是我却没有找到。

关于你的事情，冯雁对我讲了很多，尽管她也曾说过幸福该是你自己去争取的，可她又担心你不够果断，错失良机，你呀！身边有个这么能体会你的人，竟浑然不知！

话说回来，我还是非常感动，为了世界上有个男人如此痴心地等我！不过，尚思政，你究竟要犹豫到什么时候呢？难道错过七年，你还觉得不够长吗？我听着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感觉到你用心之深，可你最后也没能说一句你喜欢我或者希望我留下和你在一起，为什么？

尚思政，我们彼此的感情从未真正开始过，只是在想象中，把对方当作自己追求或等待的目标，是这样的心情一直陪伴着我们，也许……这才是我们唯一能留给对方的吧——一份青春的遗憾，一段抹不掉的情结，还有不需要结果的牵挂。

这是情结，这不是爱情，所以我走了！

                                          田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