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完美（二）

五

向显达很郁闷——生意惨淡时，闲得天天打游戏，好容易盼到形势扭转，每天除了接待客户，晚上还要加班加点，整理合同和工程进度表，审核设计方案，处理客户反馈意见等等。搞那些文字的东西是向显达最头痛的，劝了老婆黄雅倩几次，总希望她能出来帮自己，可黄雅倩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还是各自做各自的为好。向显达思前想后，也想明白了，两人在一起还真是有风险，万一哪天挣不到钱了，总不能一起喝西北风吧。

眼望着桌上摊着一叠叠的东西，向显达不知道今天又该从哪儿干起。忽然想起会计一早便催他报账，天哪，拉开抽屉，里面堆满了最近拿回来的发票，收据，摸摸口袋，又掏出几张，翻翻包，抓出一把。怎么总没好习惯呢！向显达抱怨着自己。会计是好心，为了方便他常常外出办事，给他预支了一笔备用金，不过这样一来，每次报销前清点票据便成了他痛苦万分的事情。

坐在转椅上无目的地转呀转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猛然间，向显达跳起来抓过电话。

“喂，哪位呀？”钱九合奇怪地拿起电话，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九姐，我是向显达啊。”

“哦，大晚上的，找我干吗呀？”

“想求你点事情呗。”向显达嘻嘻笑着。

“哼，我就知道，没事你不找我对吧。”钱九合也笑了。

“我想找个人到公司帮忙。”

“去市场招一个不就得了，找我干吗？”

“不是，我打算找个人，平时帮我整理点文件，合同一类的东西，答复一些顾客的意见，把我这儿的乱七八糟的表啊，单啊，分类保管，哎哟，你不知道现在找个东西有多费劲！”

“不就是想找个秘书吗？”钱九合撇撇嘴，“你学得还挺快哈！”

“什么呀……我这儿公司不大，没那么明确分工，万一大家都忙着，需要他去工地也得派去呢，只说做秘书工作，好像范围窄了点吧？”

“那也不用找我吧？切！我又不是人贩子。”

“你看你说的，你是我姐，当然得多费心啦，别的要求没有，得给我找个可靠的，踏实的，任劳任怨的，还得别太笨，一定要熟练使用电脑的啊！”向显达边想边说着。最好是个女的，心细，能年轻点的，漂亮点更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这些话，他忍着没说。

“我的天，这还叫你没别的要求，你还想怎么要求呀？不然我给你打工吧？”钱九合调侃着他，“唉呦，也不成啊，我都一把岁数了，给向总当秘书，带出去了让人笑话哈！”

“姐呀，您别逗我成不？”向显达像被猜透了心思似的，好不自在，“我倒想请呢，我也得请得起您啊，要是不嫌弃，我给姐当秘书去吧？啊，呵呵……”

“得了，别忽悠你姐了，我这儿是咖啡厅，要秘书干嘛？有那个闲工夫跟我贫，赶紧把我店里装修图给我送来，都跟你说还几天了！”

“行行行，我没忘啊，嘿嘿，这不忙晕了嘛，拜托了，姐姐，帮我找个人呗！”

向显达软磨硬泡，总算让钱九合答应下。仿佛置身于黎明前的黑暗，有盼头，不过桌上这一大滩，暂时还得靠自己啊……

 

两星期后，钱九合在一个寒冷的下午，敲开向显达的办公室。

“向总！”

“哟，姐呀，这么客气干吗，快请进，坐……”

跟着钱九合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清秀的女孩子。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楚千盈，就是为上次你提的那事，我找了这么多天，就觉得她最合适，而且她刚刚辞职不久，正在找工作。”

“向总，你好！”楚千盈礼貌地点点头。

向显达有些不自然，微微一笑，与她俩对面坐下。他以为依着钱九合的脾气，肯定帮他找个年龄再大一些的，看上去吃苦耐劳、脾气温和，还得有工作经验的，打量着楚千盈，这个岁数的女孩子，细皮嫩肉，柔柔弱弱的样子，应该挺娇气的吧？虽说谁都喜欢漂亮的，自己也不是没想过招这样的，只是真到这时候，还是忍不住掂量掂量，毕竟是要找做事的，不是找对象嘛。

“向总，”楚千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那个……我也是偶然听九合谈起你想招人的事情，所以我俩把情况大概聊了聊，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胜任的。”

“哦……”向显达勉强答道，“你以前在哪里工作？”

“枫行馆。”

“是B城那家很出名的茶艺馆？”向显达惊讶地问。

楚千盈只是默默地点头。

“那家生意很好，听说现在都开连锁店了，还搞什么多元化经营，枫行休闲馆也是他们家的吧？”向显达疑虑起来，“那么火的生意，你怎么辞了呢？”

“没什么，可能是我不太适应那么大的公司，我这人……喜欢生活简单一点吧。”楚千盈回答的含含糊糊，看样子有些话是她不愿意提起的。

向显达望了望钱九合，有些犹豫，又不得不说：“楚小姐，其实我这里工作会很辛苦，条件也不算太好，出来进去的人比较杂，经常脏兮兮乱哄哄的，而且……薪水方面……肯定和大公司没法比。”

“这些九合都对我讲过了。我以前刚在枫行馆工作时，那里条件并不像现在，人也请得少，下班后要处理单据，结账，再帮忙打扫卫生，刷洗茶具……反正店里的工作，几乎没有我没做过的。”

“哦，是这样啊……”向显达很意外，忍不住瞥了眼楚千盈那一双小小的手。

“所以，向总，工作多少，条件是不是艰苦，这些都不是我最在乎的，薪水的事就更不算什么，我只希望能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楚千盈恳切地说道。

“那……”向显达又看看钱九合。

“痛快点好不好啊，那个什么总！”钱九合笑眯眯地瞅着他，“符合你的要求吧，踏实，任劳任怨，电脑比你用的好，人还相当聪明，我也担保她非常可靠，呵呵，你不请她，还有好几个公司等着要她呢。”

“嘿嘿，瞧姐姐您说的，这么好的人我不请，还想找什么样的啊？”

楚千盈笑了。

“楚小姐，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呢？”

“随时可以，在家也是闲着嘛。”楚千盈痛快地答应道，“那个……向总，你直接叫我名字吧。”

“好，那就明天正式上班！按程序，新进人员总要有个试用期，我看……就一个月吧，你也正好熟悉一下公司的情况。有什么困难或要求，可以随时跟我提。”

 

楚千盈的确成为向显达的好助手，从她上班起，办公室就一改原先杂乱无章的面貌，处处显得井井有条。更为让向显达欣喜的是，楚千盈不但与同事总能保持融洽的关系，与客户接触时，说话做事的尺度也把握得相当有分寸。

一个月很快过去，不等楚千盈讲，向显达主动提出让她正式在公司长期工作下去。楚千盈随即高兴地接受了。

日子久了，彼此的了解随之加深。平日里，大伙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家长里短的是常事，惟有一点始终令向显达不解，听楚千盈言语中，她对枫行馆的感情似乎很深，却为何她坚持要离开那里呢？偶然也会有其他同事问起，楚千盈总是一带而过，显然不想多说，别人也就不好再问。

那日下起大雪，公司里事情没忙完，不少人都没急着回家。向显达起身倒水回来，看到楚千盈站在窗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关心地问：“楚千盈，雪这么大，天黑后路就更难走了，要是没着急的事，你早点回去吧。”

楚千盈淡淡一笑：“没事，回去也是一个人。”

“嗯……”向显达犹犹豫豫的，“其实这是你的私事，可能我多嘴啊，我只是关心你……你……没交朋友吗？”

“呵呵，以前有的，也是前不久才分手。”

“哦……不好意思，真是多嘴了！”

“没什么……我知道大家对我为什么离开枫行馆都很好奇，我一直不愿意讲，因为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嗯，我猜到了，你不想讲，就不讲，没人会勉强你的，也不会影响你同大家的关系，对吧。”

“我知道。”楚千盈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大家是关心我，其实说就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向显达迷惑地望着她，听她继续讲下去。

“枫行馆刚刚开的时候，我就认识了那里的老板柯枫，现在他也算B城的名人了。当时，我们可以说一见钟情，为了他，我离开原来的单位，到了枫行。万事开头难，但我们很快乐，以后生意越来越兴旺，柯枫有了些钱，又投到别的事情，人也忙得不可开交，可我们依旧很知心。”

“那现在呢？”

“人太有钱了，在不经意间就会发生很多改变。柯枫越来越热衷拉关系，走门路，常常在外应酬，他说要想公司发展快，仅仅靠埋头苦干是不管用的。”

“其实他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这个我明白，其实我并不是理想主义者，我能明白现实是个什么样子的，也会把许多事情都相通，可我真的不是每次都能与他意见一致的。所以，分歧就越来越多了。”

“工作是工作嘛，你不愿意可以不去管，不去做，但感情是另一回事哦。”

“的确，可是我和他的工作与感情早就交织在一起，很难划分清楚，而且……因为他在外面的那些应酬，时常有不同的女孩找上门来，他表现的态度又是那样暧昧。”

“咳，这个应酬吧……尤其现在这个年代，免不了在外面……你也能理解的，哈，逢场作戏呗，都不当真的，何必太在意呢？”

“我只是觉得这样很疲惫，所以想离开。”楚千盈迷茫地望着窗外飘飞的雪。

“离开就行啦？”向显达叹息着，“也不解决问题呀！”

“至少分开一段时间，大家都能冷静，冷静以后，该放下的自然会放下。”

 

这个夜晚的话题，使得两个人都无心工作，向显达似乎看到楚千盈心底的那一份孤单。

“走吧，附近刚开了家咖啡厅，我们去喝一杯。”向显达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楚千盈用惊奇的眼神盯着他：“你也喜欢咖啡吗？很少见你喝的。”

“以前喜欢的，后来有了老婆，老婆说让我少喝，呵呵，不过现在很怀念咖啡的味道，一起去吧。”

“好！我也听说那家咖啡厅了，还听设计那边几个人说，那家装修的很别致，趁机学习学习哈！”楚千盈一脸开心的表情，这让向显达也舒畅了许多。

那晚的咖啡别具味道，向显达送楚千盈回去后，沿着空荡荡的街往家走，一路都在默默地回味着。

 

六

海澜涛难得在大街上逛逛，若不是自己连一双完好的袜子都找不到，他才不想搅进吵吵嚷嚷购物的人群中呢。

“海澜涛？”

海澜涛惊讶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居然也能有人认出他，回头看时：“黄雅倩！……这么巧啊，遇上你？”

“呵呵，还以为你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没想到还有这个兴趣啊。”黄雅倩笑眯眯地看着他手中六七个袋子，“现在少有男人喜欢逛街的，而且还能买这么多东西。”

“哈哈，黄雅倩你这是在夸我吗？”海澜涛无奈地摇摇头，“你以为每个人都有向显达的福气呀！”

黄雅倩羞答答地低下头，她知道海澜涛仍旧单身，自然不比向显达，从结婚后，老公连一把牙刷都不会买的。

“我说……难得碰上，去喝点东西吧。”海澜涛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擦肩而过。

“好啊！”黄雅倩痛快地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两人坐在商业街上的一家冰淇淋店里，黄雅倩欲言又止：“海总……”

“还是叫我澜涛吧……我和显达那么熟，”海澜涛抬头看看她，“是不是有事？”

黄雅倩若有所思，小勺轻轻敲着自己的玻璃杯。

“有什么你就说嘛。”海澜涛有一种预感——不会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海……澜涛，你接触的人比较多，我想问问……你是不是认识枫行休闲馆的老板？”

“柯枫？嗯，算是打过一些交道，不很熟悉。你是想找他吗？”海澜涛不解地问道。

“其实是……前段时间，显达公司请了一位助理，叫楚千盈，据说是枫行馆老板的女朋友。”

“哦，那后来呢？”

“那个男的有天到公司找楚千盈，想让她回去，可楚千盈不愿意。听公司里人告诉我，当时显达在场，他们说些了什么，那男的看上去很不高兴，就走了。你知道显达那人，有时做事比较冲动，我怕……”

“呵呵，你怕柯枫误以为显达与他的女友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黄雅倩断然否定，“你们也许都认为显达是个很随便的人，其实他就是爱和别人说笑，有时候口无遮拦，但绝不是那种在感情上随随便便的人，更别提自己开公司以后，忙得团团转，连休息的时间都快没了，哪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相信，我相信，黄雅倩，你不要急，”海澜涛连连安慰道，“我知道你们关系一直都很好，显达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我是担心显达，如今自己做事的，就算不想干的人，最好也少得罪他们，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撞错了枪口呢？况且是开休闲馆什么的，听说那种行业的人接触面比较复杂，更闹不清他和楚千盈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何必招惹他们呢！”

“嗯，这样吧，虽然我跟柯枫关系不密切，但我有个朋友叫武廉，他经营饭店、酒楼专业用品已经好几年，与柯枫交情很深，我让他侧面了解一下。”

“别让这事闹得太大，你也别让显达知道，好吗？”黄雅倩低低的声音说道。

“放心，你的意思我理解，我明白该做什么的。”沉默了一阵，海澜涛忽然问道，“黄雅倩，如果……我是说如果，显达要是真与楚千盈……你会怎样呢？”

“我不知道，”黄雅倩摇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忧郁，“其实我也想过，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或者只是感情上的……可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黄雅倩，我和显达认识几年了，本来不该怀疑自己的朋友，但人的感情是最难控制的东西，我想告诉你的是……感情的出轨远比肉体的出轨要可怕得多。”

黄雅倩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我真的不希望见到你伤心难过，因为我……”

“澜涛，”黄雅倩制止了他，“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可以了，对吧？”

“嗯。”海澜涛没有再开口，默默地相对而坐，直到离开。

 

武廉自从被海澜涛派了这个刺探的任务，心里便犯起嘀咕，那边是朋友的事情，不能不管，这边也是朋友，该怎么问呢？想来想去，他找了个合适的机会请柯枫出来喝茶。

“嘿嘿，老武啊，你这人也太奇怪了吧！我是干什么的呀？想喝茶到我那里去就行了，何必找别人家呢？”

武廉笑着替柯枫斟满茶杯：“到你那里？不行！既然我请你喝茶，就不能去你家茶馆。”

“你要非掏钱，我也收啊。”柯枫端起茶杯，“我跟钱又没仇。”

武廉还是笑嘻嘻的：“这家新开的茶楼有个漂亮的老板娘，你那儿有吗？”

“我说嘛！”柯枫哼哼了两声，“这才是本意吧!”

“呵呵，本意就是没事想和你喝茶，聊天，还能有别的呀，”武廉趁机把话题转到想打听的事上，“诶，好一阵没见你和楚千盈一起了，怎么了，不是有情况吧？”

一听这个，柯枫气不打一处来：“哼！什么事吧！”

“哦，真有问题了？”武廉故作不知地问。

“别提了，楚千盈跟我闹别扭，去别处工作了，我想，去就去吧，这样也好，省得出来进去在一起，时间久了肯定矛盾也会多呀！”

“嗯，有道理，你没拦着她吧？”

“没有……可是，不单工作换了，搬出去自己租房住了，现在连感情也要换人啦！”

“她和别人好了？”武廉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呢，以为她就是呕气，出去住两天也任着她，就她租那个地方，连我们家厨房都不如！哎……男人嘛，就这个命，该着你生下来就是哄女人的，哭了，你得哄，生气，你得哄，离家出走，你还得跑去哄回来，不管她有理没理，对吧。”

武廉一咧嘴：“没你有经验。”

“哼，所以你交女朋友才总是被甩呢。”

“你牛！？”

“牛什么牛啊？我颠颠地去她那里，哎哟，我们家千盈哦，除了刚开始那两年让她跟着我吃苦，后来，一丁点活儿我都不让她干。你看她现在，就快拿着铲子去抹墙了！我就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求她吧，跟她说——盈啊，这回你该知道了，在外面做事多辛苦啊，回家吧！我错了，我诚恳地跟你认错，以后保证事事听你的！你才是我的上级主管！”

“哈哈哈……你到底犯什么错误啦？”

“我哪儿知道啊！反正人家不高兴，有没有错，也得认错不是嘛。可是她偏说不想回来工作，准确地说是不想和我一起工作。我立马答应，那个班上不上的有什么呀？又不缺她挣钱，难道我还养不起她？”

“你真是的！现如今女人最烦听这些话，她们就讲究这个独立，那个独立的，你肯定还是当着她现在的同事讲的吧？白夸你是个聪明人了！”

柯枫点点头：“哦……可能真有这个原因，不过我也没强求啊，我只是心疼她，顺口说了一句，其实那天百分之九十九的话，和这不相干的。”

“可就这一句，足够她跟你翻脸了。”

“她翻脸就翻脸呗，大不了我哄她，这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但是那个向显达，就是他们公司经理，他站出来，说这个说那个的，算怎么回事啊？”柯枫一脸气不忿。

“他表示了？说了什么他和楚千盈如何如何的话？”终于贴近正题，武廉全神贯注，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也没什么，就是我感觉，这种事……不过说真的，我认为自己的感觉没错，至少，千盈没那个意思，那家伙肯定是有点的！”

“我好像听说那个向显达是有家的？”

“对呀，我找人查过了，他都结婚好几年了，没孩子，哼！多半和老婆关系越来越平淡，想在外面找点刺激！”

“真这样的话，楚千盈那么精，应该不会草率的吧？”

“可是架不住天天在一起，日久能不生情吗？”

“也是……哎！那你怎么办啊？还坚持让楚千盈离开那个公司？”

“现在这种情况不简单，没准就是一炸弹，所以我必须得坚持！这才是对我们千盈负责任，她迟早能理解我的苦心，明白我才叫真爱她！”柯枫比刚才还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起来。

 

“喂！你们两个注意点行不行啊？”一个女人的声音——武廉与柯枫不约而同抬头看去，竟是老板娘温絮飞。

“对不起，对不起！”武廉立即起身，满脸歉意的笑容，“我们聊得起劲，说话声音大了点。”

“你们要是一句两句的大声吵吵没关系，这里其他客人都提意见了，从他进来坐下，”温絮飞指了指柯枫，“他就没小声说过一句话！”

柯枫本来心情就不好，一听这话，“噌”地站起来，被武廉一把按住。

“老板娘多担待啊，我这个朋友刚刚失恋，心里难受，放心！放心！我们会注意的啊，呵呵。”

柯枫听武廉说他失恋，本想反驳，又被制止了。

温絮飞斜眼瞟了一下柯枫，看他样子有些失魂落魄，还有些忿忿不平，想想，算了吧，没再说什么，便走开了。

“我说……”柯枫看她走了，转向武廉，“这就是你跟我讲的什么漂亮的老板娘？”

“是啊？你敢说她不漂亮？”

“呵呵，不是你对人家动了什么贼心吧？”

“我当然是动心了，从第一次跟她做生意，我便认准了，她就是我一直想找的那个女人！”武廉很正经地说。

“老兄，你当真啊？”

“那是！等着吧，我会先从工作着手，慢慢拉近我们的关系。”武廉一脸陶醉状，忽然瞪着柯枫，“虽然同行是冤家，你可别找她麻烦啊！否则……”

“切！重色轻友！”柯枫撇撇嘴，“放心，我不想你掐死我呢！”

“嘿嘿……”

“老武，祝你成功啊！万一真成功了，得请我吃饭！”

“什么叫万一呀！我肯定成功！吃饭就不必了，等着喝喜酒吧！”武廉得意地扫了一眼柯枫，回头又望望远处的温絮飞。

此刻，温絮飞正痴痴地望着门口——尚思政讲好今晚会和几个朋友来喝茶，时间这么晚，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七

尚思政的确说过要去温絮飞那里。

最近好一阵了，他与易俊朗两人都忙在工作上，公司里每天可以遇到多次，见面彼此招呼一声，很客气，客气得有些生疏感，倒不像当初那般热乎了。

忽然那天易俊朗探头进来：“嘿，晚上有事没？”

“没有啊，”尚思政怪怪地看着他，“要加班？还是开会呀？没问题。”

“呵呵，聊聊呗！人家都回家去团聚，咱俩开什么会呀？”

尚思政把手中的笔扔到办公桌上，笑着点点头，用力伸了个懒腰，好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们实在需要好好聊聊了。

于是，尚思政打了个电话给温絮飞，他觉得茶楼是个最合适倾吐心事的地方。下班时，易俊朗早一步坐到车里等着尚思政下来，见面便说想喝酒。尚思政愣了一下。

“怎么了？”易俊朗问道。

“哦，没事……去我家吧，在家喝酒比较自在。”

他想起该告诉温絮飞的，不过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温絮飞的脾气他知道，温絮飞的心事他也知道。

算了，还是改天亲自去一趟吧。

饭菜很简单，是从楼下餐厅打包上来的。两人边吃，边谈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尚思政晃晃空酒瓶：“行了吧，咱俩好久没喝这么多红酒，数数几瓶了。”

“嘿嘿，刚刚好吧，有那么一点点醉了的感觉。”易俊朗摊倒在沙发里，长长地出了口气。

“我说……我其实早想找你聊聊的，可是吧……哎，每次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易俊朗淡淡地笑了下：“我知道，我也想和你聊，就是总想不明白一些事，你说吧……”他突然摇晃着脑袋，不说了。

“是我不好啊！”尚思政自觉地准备开始检讨。

“你错了！”易俊朗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他挥挥，“这件事情，根本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是！”

“怎么会呢？”尚思政不解地笑了起来，“你喝多了，呵呵，用不着这样反过来解劝我，我是很内疚，而且也觉得自己该内疚，如果不是因为我……我那么笨，那么傻，居然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个机会，还白白错过了……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去找她，她就不会对我说那些话，你们就不会为了这个分手，不是吗？”

“有什么不同啊？”易俊朗坐了起来，“我和冯雁迟早会分手。”

“为什么？……也许就不会呢？”

“可能吗？”易俊朗反问道，“思政，老大不小的了，你还这么天真呢？如果一个女人始终心里惦记着别人，就算她对我也有那么一些感情，有什么用？总有一天，她会为了她放不下的东西而离开我，所以……问题不在于你有没有去找她，而在于她心里。”

“但是……”

“没有但是！你不去找她，她或许会去找你，或许根本不用对你说什么，而直接告诉我，她爱别人，要离开我，结果都是一样的，对不对？你何必要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我不知道，但我总认为这件事，与我不能说没有一点关系。”

“与你当然有关系，哈哈！”易俊朗大笑了几声，“算啦，兄弟，大家都是有缘无份，就让这些都过去吧。”

尚思政无语，那股思念忽然又席卷心头，田依依，你知道我思念你吗？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你会一个人回来，为什么会再次相见？如果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走呢？难道我们放不下的仅仅是那段情结吗？

“思政，你和冯雁有一点很像。”

“嗯？”

“你交过几个女朋友，都吹了，因为你心里有遗憾，冯雁也是，可是，假设你们当初都如愿了，我是说当初你没丢了那张纸，然后和田依依在一起了，你认为你们一定可以一直走下去，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不一定，我们又不了解彼此。”

“对呀！那如果冯雁当年就对你告白了，你们在一起了会怎么样？”

尚思政想都没想：“不清楚，应该差不多吧，也是不了解，不能预测结局。”

易俊朗轻笑两声：“这叫什么？爱情？”他摇摇头，“只是心结！”

尚思政点点头：“也许吧。”

 

“老板娘……老板娘？”

“哦……”温絮飞的沉思被武廉打断，“结帐是吧。”

看到她心不在焉地翻着桌上的一叠帐单，武廉知道她有心事：“呵呵，对不起，我打搅你了是吧？”

温絮飞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哪儿的话，帐单，你看下有没问题。”

武廉接过单据，并没有看，依旧直直地盯着温絮飞。

“怎么了？”温絮飞不解。

“絮飞，”武廉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她，“最近我常来，每次都留意观察，我发觉你……像是心情不大好。”

“是吗，”温絮飞低下头，“呵呵，没什么呀，可能开业不久，还不是很习惯吧。”

“恩，”武廉并不想继续追问根由，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虽然不做这行，不过接触这行的人倒是不少，有些事，或许我能帮你出出主意……只要你愿意。”

温絮飞淡淡一笑：“谢了。”

这意思就是回绝喽，武廉还是不死心——再争取一下吧，“明天周末了，你也歇一天，出去转转吧？”

武廉说得那样自然，仿佛知道她绝不会再拒绝似的，温絮飞犹豫着，这算是什么？是一个暗示的信号？或者只是一次普通的邀请？而她竟然莫名其妙地点头答应了，耳边回响着武廉最后那句话——明天早上八点来接她。

这天过得很愉快，武廉甚至没有提及关于感情方面的一个字。自打开了餐厅后，温絮飞就不知道什么叫休息日，通常一到周末反而会更忙，这次撇下店里的事情跑出去，竟有着久违的轻松感，开心时可以像个小女孩一般又笑又叫。

直到天黑，武廉把她送回到茶楼。

“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温絮飞止步于门前，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你啊，搭了一天的时间。”

“干嘛这么说呢，今天又不是只有你开心……不差这几步路的，呵呵，走吧。”

两人迈步进了茶楼，刚好看到距离店门最近的那张桌旁坐着的尚思政。一时间，几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武廉虽是第一次见到尚思政，从他与温絮飞的表情中，便猜到这二人的关系不同一般。

“你……今天有空啊？”温絮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有些尴尬。

“啊……”尚思政不知所措地站起身，一时间想不起更好的回答。

“絮飞，”武廉看这情形，自己不好再留下去了，“既然有朋友……等你，我先告辞了。”

“武廉，”看着他即将推门出去，温絮飞忽然叫住他，“今天，谢谢你了。”

“呵呵，不是谢过一次了嘛……你开心就好，我先回去了。”武廉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走出去。

“坐吧。”温絮飞对尚思政轻声招呼着，“喝什么茶？还没点吗？”

尚思政并没有坐下，跟在温絮飞身边，走到柜台旁，低声问道：“今天出去了？”

这不是废话嘛，温絮飞闭着嘴，点点头。

“我……上次的事情很对不起啊，我临时有事，也没给你打电话……”

“咦，干吗说对不起？我这里是开门营业的，又不是你和我约会，没来就没来呗。”提起那天的事情，温絮飞像是找回之前的感觉。

“呵呵，我猜你就得生气。咱们不是朋友嘛，又不同于其他来这里的人，我总不能吝啬得连一声对不起都不说吧。”

“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温絮飞冷冷的，“我这里是茶楼，你来喝茶，就是我的客人，我对客人都是一样对待的，没什么远了近了的。”

“絮飞，我……”

“你什么呀？你还觉得自己不够吝啬吗？”

“我……”

“你心里明白的很，知道我等的不是你来这里喝一杯茶，对吧？尚思政……我不可能永远等。”温絮飞转身进到里面去，留下尚思政茫然地站在原地——我心里明白什么呀？今天火气也太大了，自己是不是还做错了什么呀？

外面下雨了。

武廉并没有走，他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扇门，看到尚思政神情落寞地出来，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雨越来越密，默默地消失在街道尽头。他又转头望着茶楼的门，思忖着是否该进去瞧瞧温絮飞，思来想去，终于一踩油门，离开了。

 

海澜涛与易俊朗交换了个眼神，易俊朗耸耸肩，又摇摇头——显然他什么也不知道。海澜涛轻轻地敲了下桌面：“思政？”

“哦，对不起，我走神了。”

“这几天怎么了，老弟？”海澜涛试探地问。

“没什么……真没什么……说到哪儿了？”

“呵呵，”易俊朗瞅了瞅海澜涛，“说到下班了，该去吃饭了。”

“是吗？”尚思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笑成一团，“该吃饭了？有什么好笑的？”

“我们在笑你，哈哈哈，”海澜涛拍着他的肩膀，“思政，最近工作不是很忙，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肯定是为了某个女人吧？”

“谁呀？”易俊朗饶有兴致地凑近他问道，“不会是田依依又回来了吧？”

“别乱讲。”

“那是为了冯雁？”

“哎哟，不和你们俩说了，没影的事别瞎猜，怎么忽然爱打听这些事了呢！”尚思政站了起来，收拾着手边的文件。

“别别，我们不也是关心你嘛。”海澜涛赶紧拦住他，“坐会儿再走……外面路堵着呢！”

“呵呵，谢了，关心你们自己的事情好不好？”

“哎……我们俩呀，典型的缺人疼少人爱，比不得你哟！”

海澜涛听易俊朗这样讲，大笑起来。

“我怎么了？”尚思政瞪大眼睛，“真没办法，让你们这两个家伙知道我的事，就成天拿我开心！”

“喂，”易俊朗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思政，不会是为了温絮飞吧？”

尚思政手中的文件一下子散落在桌面上，他慌忙把它们拢在一处。

“真的呀？”海澜涛也觉得意外，“表白了？还是她变心了？不会那么快吧，她不是一直对你很有点意思吗？”

“你不是对她没那个意思吗？我说，忽然动心了？”易健朗起哄问道。

尚思政无奈地坐下：“你们两个呀！”

“到底现在什么状况啊？”易俊朗急急地追问着，“快说，真够肉的！”

“你们两个真烦！”

“哈哈，完了！”海澜涛转头像是只对易俊朗说话，“尚思政这次又掉进爱情陷阱里了。”

“哦……我说嘛，神不守舍的，原来根源在此啊！”

“嘿，思政，要不要放个长假，陪佳人出去休闲休闲呀？”

尚思政叹口气：“你们呀！……温絮飞和别人好了。”

“哈哈哈……”

本以为他俩会大吃一惊，要么替他惋惜，安慰他一下下的，没想到这俩家伙竟同时大笑起来，还笑得那么由衷！那么开怀！

尚思政一副愤愤然的架势：“喂，什么朋友啊！真是我哭豺狼笑！”

“别生气，别生气，”海澜涛拍拍他的肩，安抚道，“我们笑，不是因为你失恋了，哈哈哈！”

“就是啊，”易俊朗也连忙解释，“我们想啊，你一定深刻明白到，什么叫失去了才懂得珍贵。”

“对对对，人生经验嘛——要获得，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恭喜你！”易健朗笑眯眯地说道，“顺便也深表同情！”

“哎……”尚思政摇摇头，“我以前还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总以为自己对她没特别的感情，可那天一见她和别人高高兴兴地玩回来，对我吧，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甩了两句完事，我就忽然有种……有种……”

“吃醋！”易俊朗立即接过话头。

“嫉妒！”海澜涛也补充着。

“没你们说的那么严重吧！”尚思政白了他们一眼，“好像习惯了什么，一下子不一样了，不太适应。你们说啊，换做从前，惹着她的时候也有，她肯定嘴不饶人，得狠狠地数落我才解气。这回没说几句，扭头进去了，就不搭理我了。”

“哦……失落感。”

“是吗……那不就是说，我是个贱骨头，喜欢找骂吗？”

“思政，”海澜涛不再笑了，很认真地样子，“说正经的，你或者温絮飞，你们这种暧昧的关系，我们认识的哪个不清楚？好几年了吧，你从未承认过爱她，她都在默默地等待，难道你会要她等你一辈子，而你也不表态吗？”

“我……温絮飞也说，她不想再等了……原来指这个。”

“她都这么说了呀？”易俊朗重重地拍了他一巴掌，“你可真白痴！她这是在暗示你，给你的最后机会，如果你再不表态，她就决定放弃。”

“可她与那个人一起出去，还……”

“一起出去又怎样呢？你过去还常常和她一起出去呢？你们还不就现在这样啊？喂，你要是真对她没那个意思……也不对，你明明就有意思，哎哟，你不是白痴，是磨磨唧唧，没劲！思政，男人这样可真没劲啊！”

“嗯，话有点重了哈！一人一个脾气呗，不过思政，俊朗说的有道理。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还来得及。温絮飞要是真接受了那个人，就说明她彻底放弃了你，那就罢了，可是她还会生你的气，跟你说那样的话，就表示你还有希望，抓紧吧！”

“嗯……”尚思政点点头。

“对了，那人什么样啊？居然偷偷摸摸地追求温絮飞。”易俊朗有些好奇。

“呵呵，干吗说人家偷偷摸摸啊？估计能让温絮飞有些动心的……只是我猜啊，没准根本就没那么回事，那人不该是很差的人，对吧，思政？”

“你算说中了，那人是你的好朋友——武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