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就常常玩一种很古老的游戏——迷宫。那时,我们站在同一个起点,选了不同方向,在寻找的过程中,总会伴随着快乐或郁闷。而出口终被找到的那一刻,便是游戏走到了尽头。一生该有多少次选择?总是沉于迷茫中开始追寻,却不知早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八零年代末的一个暑假,邢无过在家中平静地等待着高考发榜。
平静,那不过是在父母面前装装样子,躺在床上看闲书,或者和同学相约打球游泳,心里都如同盛夏的天气般焦灼难耐,邢无过甚至联想到罪犯等待判决时,会不会就是这样的心情,哪怕是什么拉出去立即执行呢,总好过等待的煎熬吧?
不过事也有意外,那天在球场边站着个女孩子,年纪看上去稍小几岁,也不爱讲话,听介绍是现在同学的过去小学同学的妹妹,总之别的都没记住,除了名字叫希媚儿,邢无过没放在心上,依他的性格,再过一两个月,小姑娘长什么样都该想不起来了。
熬到“判决书”终于送达到手的时刻,邢无过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只等九月份一到,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去X大报到。大一的学习蛮重,基础课枯燥乏味,似乎和上高中时没什么分别。
故事也就这样开始了。
一年后开学的日子,邢无过在校门口迎接本系新生,看见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孩子满脸茫然地站到他面前,便热情地打招呼:“你好,报到的吧?”
“啊。”学弟显得十分拘谨。
“知道哪个宿舍的吗?”
学弟看看手中的通知,怯生生地说:“416。”
“咱们一层的呀,”邢无过很高兴,帮着学弟拿行李,“走吧,我带你去宿舍。我叫邢无过,你呢?”
“我叫叶秋,我……我以前没离家住过,以后还得麻烦大家……”
“呵呵,都一样嘛,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邢无过笑着,心里想:这个小学弟挺腼腆的呀,哈!像个女孩子似的。
自那日起,两人常来常往,叶秋与邢无过成了好友。
叶秋的班里基本上全是男生,虽说一到球赛或者运动会,他们总是众人瞩目的对象,可惜每逢文艺联欢的时候,他们就大眼瞪小眼的,颇感觉无趣。
本系同级的另个班,比他们的境况稍微强些,特别是因为有个庞雪莉,哎呀!真是万绿丛中一朵娇艳的红玫瑰。也有些人颇为想不通,见到这样的女孩子,就会自然而然联系到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为什么她没选学文科呢?
庞雪莉对这样的问题,回答总是淡淡的几个字:不喜欢文科。她很美,也很冷,给人极其疏远的感觉,让众多明示暗示的追求者心碎了一地,却也无可奈何地只能找个角落哀叹:庞雪莉,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啊?
叶秋也和其他人一样喜欢庞雪莉,甚至每次遇到她时,都会禁不住脸红,只是看到周围的男生屡屡败下阵来,自己便更没了勇气。
课后没事,叶秋约了邢无过去打网球,这是他最钟爱的运动。邢无过没他的兴致高,偶尔打一两场罢了,更多的则是想到和朋友一起时,打球就成了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他们到场地时,庞雪莉和肖彼岸已在那里打球。刚进去,就听肖彼岸气喘吁吁地对庞雪莉说:“哎哟!不行了不行了,歇会儿吧。”
“刚打多一会儿啊!你呀,就爱犯懒,接着来!”
“我是真不行了,歇十分钟,不然非得晕倒啦!”
庞雪莉不情愿地向场边走。邢无过心里知道叶秋喜欢庞雪莉,偏偏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叶秋的球又打得不错,便做出一副很仗义的姿态:“庞雪莉,你没打够吧?”
“是啊,都怪这个懒丫头!”她伸出手指头点了下肖彼岸的头。
“其实我也是被他硬拉来的,”邢无过边说边偷偷给叶秋使了个眼色,“要不叶秋你先跟雪莉打呀?”
见庞雪莉尚有些犹犹豫豫的,邢无过又跟了一句:“叶秋打球可好了,庞雪莉你未必是他的对手!”他清楚庞雪莉处处争强,量她也不会在这个羞答答的小男生面前服软。
果然,庞雪莉不服气地说:“切!那就试试呗!”她挥着拍子走向场地里。
叶秋还愣着,邢无过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老弟,把握机会啊,记住打球千万别让着她。”
“啊?”叶秋一脸惯有的迷茫。
“听哥哥的没错,快去呀!”邢无过推了他一把,然后自己坐在场边的长椅上。肖彼岸对邢无过怪笑两声,低声说:“嘿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
“什么什么呀,你当我耍阴谋诡计?”
“有点吧,别不承认啊。”
邢无过也笑了,“呵呵,成人之美嘛,你要横加干涉吗?”
“我才不管呢,追庞雪莉的人多了!叶秋要是真有本事,我干涉也是白搭。”
“嗯,呵呵。”
“不过呢……”
“不过什么呀?”邢无过收敛了笑容,怕她又打什么主意,赶紧追问。
肖彼岸板着脸说:“你觉得他们合适吗?”
邢无过没言声。
从球友开始,叶秋和庞雪莉终于慢慢、慢慢发展成恋人。三年的时间不算短,渐渐的,其他人相继放弃了追求庞雪莉的念头,这也算是对叶秋最大的安慰了。
肖彼岸却一直不看好他们,而且毫不留情地断言叶秋不会有好结果。叶秋不信,他对感情是认真的,执着的,对庞雪莉可以永远千依百顺,却不会令他感觉自己不象堂堂大男人。感情在叶秋生命里所占的分量实在太重,而庞雪莉,又是他认定的今生的唯一。
邢无过对此态度默然。叶秋热恋的那个夏天,他正忙着找工作。他一直渴望工作,渴望开创一番事业,渴望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或许这想法中夹杂了些太过实际的动因,可他不以为然,他本来就不是个浪漫的人。
邢无过也曾苦心维持了三年的爱情,可惜随着毕业典礼的来临,宣告终结。他没有遗憾,没有强求,甚至吝啬到紧锁了每滴眼泪。
工作是忙碌的,每天早出晚归,邢无过并不满意。他还在盘算着自己的未来。作一名工程师,熬着年头,娶妻生子,过安稳的小日子。若是有成绩,兴许将来的将来评成高工,中年时亦或混上一官半职,就这样了吧。平淡了些,却也不失为幸福的人生。
幸福的人生?什么才算得上幸福,一万个人会有一万个定义,而他邢无过要的,会是这样的人生吗?对他而言,这样的人生幸福吗?
晃荡在灯火阑珊的B城大街上,邢无过思绪重重,路过勇为一超市时,顺手推门进去。
90年代初,这个城市中多数人都以为只有呆在国营单位,才是最有保障的。赵勇为其实也不很情愿“下海”,可惜他成天热衷写诗作对,被领导大会小会地批评教育,俨然成为单位里不务正业的坏典型。偏偏他脾气又倔,一咬牙一跺脚,辞了职。凭借着原本就有的聪明劲,赵勇为出去溜达了两个月,回来便开了第一家便民超市。
也就不到一年时间,住在附近的人们渐渐都发觉离不开勇为超市了,就连旧日领导和同事,也是三天两头来买东西。赵勇为便大着胆子开了第二家,第三家分店……
虽说日子过得紧张又辛苦,赵勇为还是没有丢掉他一直以来最大的爱好,忙里偷闲地抒抒情,写上两笔。不同的是,如今“生活报”文学编室何大编辑会主动找上门来要给他发表,嘿!谁让他赵勇为摇身一变也成了名人了呢!
想当初……赵勇为心中一阵感慨,算啦!还是交代会计给“生活报”送去了五百张代金券。
邢无过上大学时,常利用寒暑假到勇为一超市勤工俭学,一来可以有些收入,少向家里要钱;二来也多个途径了解社会。每天超市里人来人往,形形色色,如何对待不同的顾客,让他们都能满意而归,邢无过不断观察着,学习着,心里很佩服赵勇为当年的勇气,还有现在的经营之道。
一边在店里闲逛,随手拿起货架上的商品,邢无过忽然很想见到赵勇为,想和他聊聊。他应该很忙吧,不一定像从前那样会常常出现在一分店吧?邢无过暗自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丢进购物篮。
交费时,他发现收款的是个新来的女店员,一看便知是学生,不由得想起当初的自己,就友善地对她微微一笑。女孩认真地计算金额,稍显得有点拘谨,多半是个新手,邢无过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已是准备关门的时间了,赵勇为竟然从里面的办公室走出来。
“哟!无过呀!来买东西。”
“唉!勇为哥。我买点方便面,明后天事多,晚上没准都加班。”
“媚儿,”赵勇为对收款的女孩说,“巧了哈,这算是你的大师兄了,88级的,以前他逢寒暑假就来我这儿。”
希媚儿微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邢无过觉得这名字似曾听过,他想啊想啊,忽然问:“我们原来见过吧?”
“是吗……不好意思,我真不记得了。”希媚儿笑笑。
赵勇为巡视了一圈,又走回来:“下班吧。对了,无过,媚儿好象也住你们家那边,要是方便的话……”
邢无过痛快地答应了。
等希媚儿到财务报账的工夫,赵勇为偷偷跟邢无过打哈哈:“嘿!你小子见面就说见过人家,怎么着,要打主意也太快了点儿吧?”
“什么呀!我真觉得见过她,名字特耳熟,就是想不起来。”
“得了吧,我多大的人啦,哄我!哈哈哈……”
本来什么也没有,可怎么解释,别人都不信,邢无过急得脸都涨红了。
赵勇为这个乐呀:“看看看,脸红了嘿,还嘴硬什么呀?人家自己可说没男朋友呢。”
“哎哟!哪儿跟哪儿呀你!”
“真的!现在的女孩,只要谈恋爱,一准少不了请假,我怕这个,来时特地问过她的。”
邢无过本来觉得有很多很多话想和赵勇为说,想听听这位与众不同的“前辈”如何给自己些人生建议。多严肃的一件事情啊!被赵勇为一番别样的叨叨,搞得一点辙都没有,心想:也别解释了,越描越黑,今天只能快逃了。
回家的路上,希媚儿的话渐渐多起来,聊到原来上中学时,不知怎地就勾起某年暑假的事情,一下子象失忆的人找回记忆般欣喜,便自然从陌生人成了老相识,邢无过和希媚儿说话都自在了许多。
要说他们相见恨晚,谈不上,太夸张了,不过倒有一拍即合的感觉。从热恋起,二人的感情就与事业并肩齐步走,象两根纠缠在一起的麻绳,彼此拴牢。现实吧,叶秋甚觉他们无趣,常常会好奇地问一些让邢无过看来是傻傻的问题。
与其每天说一百次“我爱你”,不如多花心思为将来的日子打算,这才是邢无过式的爱情。
临近毕业了。
中午吃饭时,庞雪莉问叶秋:“你有什么打算呀?”
“嗯……找份工作啊。当然要下点功夫,找好一点,不能让你将来跟我受委屈呀,嘿嘿!”说这话时,叶秋的脸微微一红,不过他说的是真心话,绝对绝对真心的誓言一般的话。
庞雪莉淡淡地笑了,“你想不想出国呀?”
“出国?”叶秋摇摇头,“现在很多人都想出去,哪儿就那么容易。”
庞雪莉没再说什么。
在她生活里,对她影响最大的,也是她心中一直立为学习榜样的,便是自己身居要职,多年来于官场和商场中游刃有余的母亲——齐婧瑶。齐婧瑶的祖父是当年这城里头号资本家,父亲是一位很有威望的民主党派人士。从年轻时起,齐婧瑶就一派名门才女的形象展现在世人面前,从步入政府机构,到接任市电信公司总经理,她给人留下的印象始终是气质高雅,头脑精明,遇事沉稳干练。
齐婧瑶对女儿抱着深深的期待,她不想庞雪莉象别的女孩子那样,找个安稳职业,嫁人,而后一头扎进永远干不完的家务中,做个贤良的小主妇。庞雪莉呢,从小到大,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也早已是不甘于平凡度日的小女生。
那个年代,年轻人开始越来越多地接触到外来的新鲜事物,渐渐发觉自己的眼界,因为生存的环境而受到很大局限。要想了解更多的东西,出国——便成了许多人,特别是大学生们心中追求的最高目标。
庞雪莉的确想出国,她觉得这个城市太小,机会也太少,她想知道的很多,想拥有的很多。齐婧瑶对此非常支持,她没有一般母亲的不舍和担忧,积极地为女儿联络,争取最好的出国途径。而谈到女儿的男友叶秋,齐婧瑶从来没有满意过。她心里给叶秋下的定义就是优柔软弱的小男人,这样的人除了空谈爱情,还能给女儿什么呢?能挑起家庭重担,能出人头地,给女儿想要的幸福吗?
齐婧瑶对此根本就不报希望。
在一切基本就绪后,庞雪莉终于决定找叶秋谈谈。
“叶秋,我已经办好了出国手续,下个月就走。”
叶秋吃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然后断断续续地问:“你……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上次我其实想跟你说的,可是你当时的态度,”庞雪莉停顿了一下,“我知道早和你说的话,你一定没完没了地劝我别出去。”
“那……这也太突然了吧,说走就走,”叶秋第一次有点责怪她,“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
“叶秋,你想哪里去了,我要出国,并不代表我打算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呀。”
庞雪莉望着叶秋一脸忧郁的神情,心里也有点伤感:“叶秋,我心里也很舍不得与你分开,但我真的不想一辈子就困守在这么小的一个城市里。”
叶秋没说话,庞雪莉接着说服他:“多少人都出去了呀!他们个个都劝我,说我这样好的成绩,不出去可惜了。
“嗯……”
“叶秋,你也希望我们的将来过得更好吧?”
叶秋无奈地点点头。
“别太感情用事了,你该支持我的呀!”
…………
整晚的谈话,叶秋都被离别前的痛苦包围着,虽然没有掉眼泪,心里却下着滂沱大雨。
一个月后的机场送别,庞雪莉婉言劝阻,没有让叶秋去,其实是齐婧瑶不想看到他。叶秋望着湛蓝的天,心底阵阵的绞痛——雪莉,你就这样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寂寞难耐。
一个月后,庞雪莉寄来第一封信。
叶秋拆信的时候,兴奋不已。庞雪莉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很好,叫他别牵挂。这怎么可能呢?最爱的人远隔万水千山,怎么能不牵挂?
在信中,她谈起外面的世界如何充满新鲜诱惑,完全是在家时所想不到的。叶秋仔细读着,他感到庞雪莉在那边是快乐的,因此自己心里也快乐起来。
信的结尾处,庞雪莉写道希望叶秋也能想办法出来,这样两人就可以在国外双宿双飞,共同营造美好的未来。
叶秋很快给她寄去回信,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争取。他仿佛感到重逢的日子就在面前,闭上眼睛,睡梦里尽是过去相伴的好时光……
牢记庞雪莉的叮咛,叶秋没有在意毕业分配的事,去哪里上班也是一时的需要嘛。他一边有心没心的工作,一边寻找各种出国的途径。
两年的努力,依然没有成效,叶秋象许多期待远走高飞的年轻人那样,考G,考托,然而始终没能迈出国门半步。
一次次地失败,让原本就不坚强的他心灰意懒,却又割舍不下对庞雪莉的思念。偶尔的电话里,他可以听出庞雪莉对他的失望。
但还不算是绝望吧,叶秋安慰自己,又一次鼓励自己,不能轻言放弃,就算注定自己不能出去,他也要痴痴地等待,等待庞雪莉的归来。
邢无过仅在单位工作半年就辞职了,他异乎寻常的坚决,连希媚儿也有些惊讶,凭着对他的信心,她还是支持了他的决定。
邢无过借钱注册了自己的电脑公司。一晃半年时间,他做的很辛苦,收入也不是太好。
有些疲惫不堪时,赵勇为给了他最大的鼓励。讲起当初自己创业的艰辛,赵勇为的话滔滔不绝,邢无过听得也很投入,相比之下,自己真是比赵勇为幸运了许多,至少在徘徊不定的时候,身边有赵勇为的支持和指点。
年终,“生活报”领导班子开会,总结了一年的工作,又提出第二年的计划。会上,由社长提议,众人反复商讨后,决定——新的一年里,为了改善工作条件,提高工作效率,适应当前形式发展,“生活报”要在全社范围内推行电算化办公管理。
简单的说呢,就是每个编辑、记者一台电脑,每个办公室一台打印机,再根据需要添置复印机,传真机,扫描仪等等等等。白川社长认为这是个大举措,可以改善“生活报”的整体形象,也算自己在任时做出的一点业绩吧。反复询问了财务科长后,他先批了二十万元,并授权办公室主任吴爱芬主抓这件大事。
吴爱芬是邢无过的大师姐,在校时关系就很不错,既然举贤都可以不避亲,凭她对邢无过多年的了解和信任,她第一个就向白社长推荐了他的公司。白川做事谨小慎微,担心邢无过公司成立不久,欠缺经验,有些犹豫不决。吴爱芬就详细讲了自己的想法,并谈到日常维护,售后维修,人员培训等等。考虑到小公司的灵活性,可能带来更便利的服务,加之对吴爱芬办事作风的了解,何社长采纳了她的提议,只是提醒她要用心管好。
吴爱芬兴冲冲把这事通知了邢无过。邢无过更是喜出望外,用两天时间拟好整个计划书,交给大师姐。
吴爱芬看后很满意,却不忘记叮嘱他:“老姐可是在社长面前说了大话,担保你绝对不会出问题,你得给老姐正气啊!”
“放心吧,老姐,我保证把这件事做得漂漂亮亮的,绝对不给你丢面子!”
那年头大家用的电脑,多数还是286,386,大概因为原装机卖出了天价,各个单位也多会首选兼容机。邢无过想想,要在规定时间内安装调试好几十台机器,必须求助那些装机高手,于是冒着大雪去电子市场找杨晓羽。
杨晓羽虽说比邢无过小两岁,但在电子市场里已经混了好几年。最近赶上生意比较淡,他正闲着玩游戏,邢无过跑来跟他一聊,哈!结果他比邢无过还高兴。
看了看客户提出的设备要求,他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通键盘,给邢无过打出一份配件清单。邢无过特别喜欢看杨晓羽用电脑,看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样子,给人如弹琴一般美妙的感觉。虽说自己在大学时也接触过这些玩意,可惜,论实际操作的熟练程度,远不及杨晓羽的一半。
清单在手,他俩又反反复复推敲了好一阵,杨晓羽给他细细分析了一番,指明什么样东西的省钱又保险,什么样的最注重售后,哪些配件要选牌子当当响的,那些要选经济实用的。邢无过在他面前全然像个行外的人,听得津津有味。
头痛的是解决前期资金的事情,按合同,邢无过在两个月后交货时,才能有收款,可是自己采购这些配件也得要钱呀?杨晓羽拍着胸脯,得意地告诉他:“有我在怕什么的,咱们先扎货呀!”
“扎??”
“哈哈,你老外了吧!就是欠着呗,这行的人都这么说。”
“哦……”邢无过嘿嘿笑了。
他真不懂。拿人家的东西不给钱,脸上挂得住,心里也会不踏实。能行得通吗?好在杨晓羽说得轻轻松松,他在这里至少混了个跟大家脸儿熟,这事就全权交给他办吧。
邢无过回去找了赵勇为,“勇为哥帮找个大点的地方吧,房租不要太贵了,有电就行。”
“这个呀……我们家楼底下有个地下室空着,街道大妈还问我租不租呢。里外两间,加起来快三十平米,有电有水,就是没暖气呀!”
“行,我们多穿点呗!”
赵勇为眨眨眼睛,又问,“你们干嘛用?”
“装电脑。”
赵勇为这次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邢无过:“装电脑……在地下室……那个玩意,高科技吧……地下室能装出来吗?”
邢无过笑笑,点点头。地下室怎么了,好歹也是间四面都是承重墙的正经房间啊,比杨晓羽在电子市场里那个跟临建房没两样的“办公室”强多了,里面塞多几个人,底板就会颤动,让站在里面的邢无过会下意识地退到外面,一个劲儿地担心会不会随时从二楼直落一层。
第二天,邢无过和杨晓羽就进驻地下室了,叶秋心烦,在家也呆不住,就跟着来帮忙。杨晓羽从市场收了几张旧电脑桌,说是桌子,其实也就剩下上面一张板基本是完好的,椅子是叶秋从家里抄来的,大包小包的配件往墙角一撂,邢无过觉着有那么点气氛了。
屋里很冷,他狠狠心,去超市买了两台最便宜的暖风机,再加上家中压箱底的两件军大衣,凑合着总算能让人安坐下来工作了。
晚上,他和杨晓羽正忙着,叶秋带了两个人来,一个邢无过认识,是叶秋同级计算机系的乔熠,他还在学校读博士。另一个叫岳古城,邢无过从前没见过,杨晓羽倒听说过他。岳古城年纪比他们小,两次高考不果,只因为他除了喜欢电脑,其他门门功课都不灵。索性放弃了上大学的念头,他扑进电子市场,从此如鱼得水,靠他特有的脑袋瓜儿,摇身变成那里的小神人。
自此,五个人携手,开始每日的“地下”工作。
叶秋下班后跑去邢无过那里,刚进门就叫嚷着肚子饿。
杨晓羽指指角落里的塑料袋:“方便面。”
叶秋翻腾着袋子,好容易刨出两袋,一个多月,他至少吃了二十多次方便面了。靠墙立着一排暖瓶,有三个插着“热得快”在烧水。
叶秋笑着说:“这东西还挺好使的哈!我毕业时差点就扔了。”
“幸亏没扔,现在就这个最管用喽!”邢无过抽着烟,在一旁答言。
乔熠照例盘腿坐在椅子上,抱着一只脚,盯着电脑安装程序文件,叶秋一看他那样就想笑:“乔博士,你怎么就改不了打坐的毛病呀?”
“嘿嘿,嘿嘿,这个可以激发灵感,”乔熠细声细气地答道,“你不懂,嘿嘿!”
始终没出声的,就是岳古城。他皱着眉头,死盯住显示屏,琢磨着故障出在哪里。叶秋没敢和他说话,他知道这家伙的习惯,干活的时候从不理人,要是被打扰,说出的话也一准极不好听。邢无过很欣赏岳古城的才干,只是觉得这个小孩性格孤僻,不大喜欢与人交流,看来做好朋友是很难的。
忙活到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叶秋实在困了。他扒拉着烟缸里的烟蒂,杨晓羽坏笑着对他说:“甭在哪儿搜索了,我都查找两遍啦,剩下的都是该清除的了,嘻嘻嘻……”
叶秋无可奈何地搓搓双手,拿起螺丝刀锁上最后几个螺丝。正这时,有人敲了敲地下室唯一的那半扇能动的窗户。
邢无过打开一条缝,见赵勇为蹲在外面,奇怪地问:“怎么了,勇为哥?”
“歇会吧你们,上我哪儿去,我炖了一大锅猪肉。”
五人一听,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一人裹了一件军大衣,往赵勇为超市后面的灶间跑去。
要说赵勇为,总是爱玩儿点邪的,前不久居然承包了郊区的养猪场。除了给屠宰场提供生猪,又雇人在超市后面加设灶间,自制熟食买。
几个人到了灶间,就看到灶台上的一口大锅里冒着浓浓的热气,香喷喷的炖肉味早飘进鼻子里。邢无过惊叹道:“嚯!这锅够一个班的人吃啦!”
“这猪昨晚上才杀的,我从场里拉了半扇回来,前天跟师傅学的炖法,练练手,咱们几个先试吃,嘿嘿 !”
赵勇为递给每人一个小盆,看着他们闷头足足地吃了老半天,直吃得杨晓羽两眼发直,赵勇为还招呼他:“你吃呀,呆着干吗?”
“你饶了我吧,你盛多少,我就吃了多少,再吃,就真吃傻了!”
几个人都吃不动了,赵勇为自己也不行了,叫人来收拾了碗筷,末了还叮嘱他们:“还有半锅呢,晚上咱们继续啊。”
“啊!!!”五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叫……
以后的若干年里,邢无过始终都认为赵勇为的那锅炖肉是最香的,或许因为太诱人了,他在那次饱餐后的两个月里,没吃一口猪肉。
春节就要到了,邢无过找车往“生活报”运电脑。希媚儿放假以后,就一直守在他身旁,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也得给点精神支持吧。说起希媚儿,更是让邢无过料想不到。原本见她恬静少语,没事就知道嘻嘻笑的,也不知梅大怎么改造了她,如今变得牙尖嘴利,稍不留神,邢无过就得被教育一下。
他憋不住就笑:“媚儿,不还是我的媚儿吗?怎么总觉得我给自己找了个政委呢?”
“哈哈!要不你怎么进步得这么快呀。”
“对对对,领导说的是。我深感自己跟不上您前进的步伐!”
“嗯,无过小同志要经常刷新认识哦,哈哈哈!”
杨晓羽一边搬着纸箱,一边听他俩耍贫嘴,逗得咯咯笑,忽然想起叶秋,就问:“诶?这两天怎么没见叶秋啊?”
“他呀,咳!庞雪莉要回来了,他哪还有心思跟咱们这儿呀!”
“哦……走了几年了,俩人还挺好哈?”
“呵呵。”邢无过没说什么。
“我看迟早也是分手,”希媚儿不屑地说,“叶秋是瞎耽误工夫。”
“胡说什么呀!”邢无过白了她一眼,“人家俩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希媚儿“哼”了一声。
庞雪莉真的回来了,她依旧那么美丽,只比走之前成熟了许多。到家后的第二天,她和叶秋在以前常去的咖啡屋见面。那里老板是龙飞,也是希媚儿的干哥哥,总喜欢四处跑跑颠颠,开了咖啡屋,也不肯老实呆在店里,日常的事就全交给李梦打理。李梦又是庞雪莉儿时最好的玩伴,借着与叶秋见面,庞雪莉也很想看看她。
李梦知道她刚回来,便拉住她神聊了半天,急得叶秋在一旁说也不是,不说又难受。好容易盼到李梦有事离开了,他才有时间跟庞雪莉卿卿我我。千言万语一起涌到嘴边,叶秋觉得说上三天三夜也不能讲完他对庞雪莉的思念之情。
庞雪莉静静地听他倾诉,偶尔甜甜地一笑。她发觉叶秋一点也没有变,浪漫依旧,缠绵依旧……
邢无过和杨晓羽有一个星期没见到叶秋了,他俩除了为节后到“生活报”做培训而准备书面材料,就是常常去找赵勇为喝酒聊天。这三个男人都没什么酒量,可是聊起天来,能半宿半宿的不睡觉。
叶秋真是顾不上他们了,终于又能陪在庞雪莉身边,这该是等了多久的心愿呀!正当他满怀希望,筹划着如何与庞雪莉共度这宝贵的一个月时,庞雪莉却突然说要去外地。
“为什么呀?你刚刚才回来一星期?”
“没办法啊,你也知道我妈有些老朋友在其他城市,以前每年我都跟她去拜访的,这次好不容易等到我回来,我妈说一定得去看看他们。”
“可是……”叶秋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那都是家里很重要的朋友,有外公当年的世交,还有爷爷的老战友,我爸妈都要去,我不去,很不礼貌的。”
叶秋永远不能说服她,却总是被她说服。
“大概去几天呀?”
“还不知道,估计不用太长时间。回来后,我给你打电话。”
叶秋沉默的点点头。
……
没有庞雪莉的电话,叶秋心烦意乱的。他不能责怪她的父母,更不会怪庞雪莉。她说的话,办的事,作的决定,永远是有理的。
电话响了,叶秋眼前一亮,抓起听筒:“喂?”
“叶秋,我邢无过呀,今晚没事了吧?希媚儿她干哥回来了,让大家都去他那里坐坐。”
“算了,我懒得出去,怪冷的,你们去玩吧。”
“你看你,没劲没劲!反正庞雪莉也不在,你呆着也是呆着呗!”
话说到叶秋痛处,他吞吞吐吐地答道:“再说吧……要是没事……反正你们甭等我啊。”
挂上电话,他无趣地靠在沙发里。为什么别人都在幸福着,只有他,形单影只,好象总是可怜兮兮的。
电话又响了。他以为会是杨晓羽又来劝他晚上出去,于是懒洋洋地问了声:“喂?”
“请问是叶秋家吗?”一个很动听的女人的声音。
“对,我就是,请问你哪一位呀?”叶秋连忙坐起身,不知发生了何事。
“哦,我是庞雪莉的母亲。”
叶秋心里顿时发毛,他一直对齐婧瑶怀有极大的恐惧感:“阿姨您好,您有什么事吗?”
“庞雪莉因为学校那边有事,所以提早几天回去了。”
“啊?!”叶秋有如当头一棒,差点晕过去。
“她让我一定转告你,并向你道歉,说来不及跟你告别了。”
叶秋无言以对。
又听到齐婧瑶说:“有空她会和你联系的。”
“好的,谢谢阿姨。”
叶秋茫然地挂上电话,倒在沙发里发呆,连母亲喊他吃晚饭都没有反应。
外面一片漆黑,叶秋神情恍惚地走向咖啡屋。店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邢无过从里面为他打开门,“哈哈,我就说你不会不来。”
“死杨晓羽,刚还说你重色轻友,赶紧过来教训他!”希媚儿和杨晓羽嬉笑打闹着。
邢无过已然看出叶秋神情不对,使眼色让他俩老实点,又关切地问:“怎么了,叶秋?出什么事了?”
“啊?哦……没有……真没有。”
希媚儿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着里面喊:“哥,给叶秋来一杯忧郁的曼特宁。”
“什么?你少给我的咖啡乱起名啊!”龙飞从吧台后走出来。
“我这老哥怎么越来越笨呀,就是不加糖不加奶呀!”
“你想害他呀,又酸又苦的!”
“喝一口是酸楚,再喝一口是苦涩,一口接一口,满肚子的酸楚加苦涩呀!”希媚儿看着叶秋,冷笑着问:“对吧?”
邢无过偷偷在桌下踢了她一脚,看看坐在身边的叶秋,泪水正跟眼眶里打转。龙飞给叶秋端来一杯美式摩卡,拍拍他的肩:“别听她的歪理邪说,心情不好时,千万别喝太过刺激的东西,有害身体。”
叶秋点点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嘴里好甜好腻,心里依旧酸酸痛痛的。
邢无过做完“生活报”的差事,才算正式踏入“电子市场”。在校读书时,头脑很单纯,一谈高科技,必然联想到写字楼办公间,靓男倩女气质不凡,职业装公文包,满口里拽着洋文。呵呵 !在九零年代初,那简直是个笑谈。
那时的B城,电子市场刚见雏形。说是市场,其实是一条南北向的长街。长街上散落着若干独立的小店面,据说那些还是颇具实力的公司,而更多投身这一新兴行业的人们,都汇集在两个大市场里,唯一区别于菜场的,怕只是少了些叫卖声。
路西的一家取名“高新世界”,原本是个国营日杂副食店。因为不景气,领导跟上级一反应,干脆决定把房子出租,拿着租金养活仅有的二十来口员工。可笑的是,原来摆满了花椒大料,牙膏肥皂的柜台,现在塞进去的却成了CPU、内存条、主板、显卡、大软小软等等配件,而码放酱油,醋,料酒,咸菜坛子的货架,也现成的派上了用场——堆满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机箱,显示器。一群充满梦想的年轻先驱们,每天站在隐约飘散着调料余味的柜台后,一手握着计算器,一手拿着几乎翻烂的收据本,说服面前好奇的顾客,大讲着电脑到底为什么重要,直到口干舌燥地把柜台外的那位侃晕。
路东还有一家大市场,晚于“高新”开业,叫“配套总汇”。这里比对面的环境更要差些,地上的只有几间临建房,其余大面积都在地下,是挖防空洞那年间建成的,后来改成蔬菜水果批发市场,再后来可能是适应发展的需要吧,牵走了批发市场,改成“总汇”。“总汇”与“高新”经营的业务大同小异,只是多了些搞设备维修的,卖电脑桌椅的,门口也会常常出没倒光盘的,卖发票的,刻章做假证件的,呵呵……
邢无过每天都会到这里走走,了解最新的行情,也结交了不少新朋友。这条街上挤满了年轻人,挤满了年轻的梦想,挤得连原来的厕所都拆了,翻盖成“办公耗材专卖店”。既便是一个小小的柜台,租金也可以开出天价,邢无过捏着手中仅有的几万块钱,咬咬牙,在一家所谓的“写字楼”里租了两间办公室,把公司搬到那里。
令邢无过大为不解的是,原来副食店卖肉的老兄,改行在市场门外卖盒饭,不久盒饭不卖了,背个小包溜达着倒光盘,半年时间光盘又不卖了,他还一脸正色地说那是违法的事,干不来,出人意料地进了市场,专营起光驱来。邢无过听着他给自己大谈电脑如何如何,头头是道地分析各种配件的性价比,脑袋里还隐约记起这位仁兄围着脏兮兮地围裙,一手操刀,一手拎着鲜肉的形象,忽然就感慨了起来——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真是充满魅力,充满诱惑,眼睁睁看着每天都有人卷着铺盖被“踢出”游戏,也有人迫不及待地冲进来,自己到底会有怎样的未来呢?
又是一个元旦了,希媚儿和邢无过正忙着筹备婚礼。他俩本想请些亲友,吃顿饭就好了。可是两家父母都不肯,无奈只好在问情饭庄大摆宴席。杨晓羽和叶秋这样的铁哥们儿是最卖力的,几乎处处要帮忙的地方,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因为喜宴定在大年初二,饭庄里回家过年的店员不少,人手不足,赵勇为就抽了几个超市里的人去打下手,自己陪着邢无过的父母定好菜单,又帮着采买的人备货。
邢无过和几个伙伴布置新房,剩下希媚儿专心抄写喜贴。她写得手都累了,翻了翻,发现还剩四十多份,惊叫道:“我的妈呀,快两百张了!我认识的才超不过十分之一!”
邢无过嘿嘿笑着:“老人还不都想借这次请客来个亲友团聚,答谢老朋友啦,老同事啦,老领导啦,老部下啦,我们的事也就是给他们提供个好机会呗!”
杨晓羽感慨道:“哎……结婚到底是给谁结呀!真够累的!”
希媚儿理着散乱的喜贴,嘻嘻笑着说:“等着吧,杨晓羽,谁都有这么一天的!”
那天,希媚儿梳起长发,披上婚沙,挽着邢无过,对酒席上的每位来宾笑着,笑着,笑着,直到笑容僵硬在脸部,不想笑都不行了。邢无过也难逃每桌上的敬酒,喝得满脸通红,脚下软绵绵的。
好容易熬到晚上,客人都满意地四散了,邢无过和希媚儿疲倦地倒在床上。希媚儿歪头看看邢无过:“发呆呀?”
“我在想呀,今天上过什么菜?”
希媚儿眨眨眼,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就记得你有好多的堂哥堂姐表哥表姐,哇!真是多呀!”
“嘿嘿!”
安静了片刻,邢无过看看表,晚上十一点多了。两人穿好外衣,跑到街对面的小面馆,吃了这天的第一顿饭。
夏天到了,庞雪莉又一次回国。叶秋丢下手头所有工作,请了半个月假陪她。这次,庞雪莉没有急着离开,她几乎天天和叶秋在一起,重温了所有曾经留下共同足迹的角落。叶秋很久没这样开心了,他觉得或许这是对上次匆匆离开的补偿吧,毕竟庞雪莉还是爱他的。
半个月的时间也是瞬间即逝的,庞雪莉终究还是离去了,叶秋又一次陷入思念的惆怅中,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有多长。
然而一个月后,他打开邮箱,收到庞雪莉发来的Email。
叶秋:
你好!回来已经一个月了,也是我用来思考的时间,终于想清楚,做这样一个艰难的决定——我们分手吧。
我到这边几年了。最初,我真的期待你也能来,我们两个还能象从前那样,天天在一起学习,工作,为了我们的将来……
我知道你对的爱有多深,所以我相信你努力了,虽然最终没有成功。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人各有志,在哪里都能干出一番事业。
而谈到感情,长久的分离和无望的等待,不异于是一种折磨。这次回去,我尽力让自己找到从前的感觉,希望还能坚守住我们的爱。现实却告诉我,短暂的聚首永远不可能成为感情最好的归宿。所以,让我们放手吧,给爱留一片自由的天空。
我到这里后,结识了一个也是从国内来的男同学,学习和工作中,他给了我很多帮助和支持。他人很正直,很诚恳,我们成了要好的朋友。我对他讲过我们的事,他能理解我的心情。
前几个月,他曾向我求婚,并要我仔细考虑,不必急于答复。现在,我想好了,我决定嫁给他。
叶秋,找个更适合你的人吧,相信我,这是对你真诚的祝愿!
你永远的朋友庞雪莉
读完信,有如晴天霹雳,叶秋不敢相信这一切。他立刻回复庞雪莉,问她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还是这次回来时,他做错了什么事,以至于……
来不及等她的回信,叶秋冲出门去,跑到肖彼岸的单位。肖彼岸正忙得脚丫朝天,一见叶秋神色慌张的样子,就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肖彼岸,你和雪莉是最好的同学吧?”
“对呀。”
“她的事情肯定会告诉你的吧?”
“是呀。”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叶秋用哀求的口气说道,“雪莉真的要和我分手,嫁给……那个人?”
肖彼岸望着他,轻叹了口气:“哎……叶秋,我早就说过你们不合适,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呢?”
“可是,为什么啊?”叶秋伤心地低语着。
“为什么?你还要问?你们这样天各一方的,能长久吗?”
叶秋低头不语。
“叶秋,归根到底,是你们的性格不合,雪莉需要的你给不了她,你想要给她的,又不是她所追求的。”
“是我的错吗?”叶秋自语着。
“谁也没有错,她爱你时,是真的爱你,她不爱你时,也是真的不爱你了,”肖彼岸安慰道,“叶秋,算了吧!”
肖彼岸你说的那么轻松,就像在常去的面包房里没买到喜欢吃的甜点,转身出门了事,可是付出的感情岂能一句“算了吧”就不放在心上了呢?
午夜时分,叶秋摇晃着来到龙飞咖啡屋。客人走光了,剩下几个熟人在说笑。邢无过看到叶秋,赶忙招呼他过来坐下。
希媚儿在一旁窃笑,杨晓羽捅捅她,龙飞也拿眼睛瞪她,她索性笑出声来:“你们干吗?以为我该和你们一样默哀呀?”
“你怎么说话呢!”邢无过责怪着她。
“我说实话!”希媚儿不笑了,一脸严肃:“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叶秋,你和庞雪莉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叶秋凄然一笑,没有说话。
杨晓羽拍着他的肩,安慰道:“叶秋,别难过了,想开些!”
“哈!”希媚儿怪笑一声,“迟早的事,有什么想得开想不开的,换了我,早就和你分手了。”
“媚儿!”龙飞喝住她,转头对着叶秋,“别理她!”
叶秋摇摇头:“没事儿的,我倒是很想听听大家怎么说。”
这一来,大家反倒都没话说了,看来安慰的话多说也无益,只是不安慰,难道该在伤口上洒盐吗?
叶秋看着希媚儿,很认真的问:“希媚儿,你是在座唯一的女性,你怎么看?”
“我?”希媚儿噘着嘴,打量一下其他人,又看了看叶秋,说道:“要我说实话?”
叶秋点点头。
“叶秋,讲老实话,我不欣赏你的性格,你既不坚强,又没主见。别人想出去的动因是什么?你又为的什么?曾经你又考托,又考G,为的什么?不下功夫找一份好工作,又为了什么?”
“对感情执着并不是错呀?”
“你有没想过自己的将来,想过一个男人除了感情外,还该有别的追求?”
“我承认自己把感情放在太重要的位置,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呀!只是觉得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她还要如此坚决地和我分手,就没有一点……”
“留恋?呵呵,你以为付出的越多,别人就应该越感动?”希媚儿叹了口气,起身走开了。
“邢无过,你也这么看吗?”
“我……不知道……”
叶秋沉默了,听着幽幽的歌声——
爱的方向找不到
我在你的心中还剩多少
我的眼泪不重要
只要你记得回来就好
外面世界吵又闹
你要小心照顾自己好
没有了我牵手和拥抱
请你千万保重好不好
…………
希媚儿翻着日历,邢无过觉得她很奇怪,便问道:“你算什么呢?”
“我算算最近三个月,你一共在家呆了多少天。”
“哦?”
“整整三个月,你一共在家十一天,其他时间你都在出差,在家吃过五次饭,其余都是陪客户。”希媚儿抱怨着说。
邢无过坐到她身边,搂着她说:“没办法呀,你也知道我在忙什么的,现在刚开始做,不主动出去找,谁还会送上门呀?”
“哎……我也就是说说嘛。”
“好久没一起出去吃饭了,晚上去吧?”
“行。”
“我订了明天去上海的票,中午走。”
“啊!又出去呀!”
“嘿嘿……”
有时候真的无可无奈,希媚儿不是不明白,难免还是有点无聊。一个人溜达着去看看哥哥,到了门口,见很多人在搬东西,吓了她一跳。
李梦从门里出来,抱了一堆办公用品,灰头土脸的样子。希媚儿好奇地问她:“这是干吗?”
“重新装修呀,你哥没告诉你?”
“他和我很少说生意的事嘛。不过,半年前才装修过的呀?”
“啊?你真什么都不知道呀?”
“怎么了?出事了?”希媚儿瞪大了眼睛。
“没有。龙飞大哥说,咖啡屋不办了,准备改酒楼。这不,旁边的店铺也已经租下来了,营业面积是原来的三倍。”
“咖啡屋不是好好的吗?他怎么总这样,做什么也做不久!”
“背后诋毁你大哥!”龙飞嘿嘿笑着,从希媚儿身后走过来,“你不懂啦,小丫头,你哥哥我是什么赚钱快,就做什么。”
“对对对,你是!开书店,搞装修,就这个咖啡屋坚持的最久了哈!”
“嘿!瞧你这话说的,好象我办什么都不行似的。”
“你是没长性,好好做哪一个不行呀,没完没了地换,老是想赚钱赚钱的,你赚到啦?”
“你这个小丫头,今天吃呛药了?你清高,你不想赚钱,那邢无过天天忙,你倒是四处闲逛,你凭了什么?”
希媚儿噘起嘴。大哥从来不这样说她的。龙飞缓和了一下口气,搂着她的肩,轻轻说:“妹子呀,说事业,没错,哥哥也想呀,可挣钱也是实打实的事情,别当你哥哥俗,还不是希望自己跟家里人都能过更好的日子嘛。”
“哥……”
“好啦!我知道邢无过最近总是出差,你闷的慌嘛,晚上到家里来吃饭,妈也惦记你了,现在哥有事,你去找杨晓羽他们玩会啊!”
希媚儿看着龙飞走进屋去,大呼小叫,张牙舞爪的样子,想想刚才哥哥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的心酸……
叶秋终于辞职了。想起乔熠曾提过开发远程设备的事,不免也动了心。两个人商量了几天,下决心就这么干了。
X大的后墙里有一排旧平房空着,乔熠用最便宜的价格租了一大间,叶秋算是全心全意扑进这事里,乔熠也整夜不睡泡在那里。就这样过了四个月,他们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
设想变成实物,犹如饿着肚子做饭的人终于掀开蒸锅看见开花馒头,二人都比较兴奋。不过再好的东西,总要有人用才能实现它的价值。叶秋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办法。
乔熠最后决定:“这么着吧,我们都去打听打听,反正好多老同学都在这行里扑腾,找不到买主,估计也能找个中间人推荐一下。”
果然,一个星期后,乔熠兴冲冲来找叶秋,进门就说:“嘿!人找到了!”
“哦!真的?!”
“嗯,叫田士心,老X大的,现在自己单干呢,他说自己认识不少企业,愿意帮咱们联系。不过得给他提成。”
“没问题!没问题!只要咱们的东西能有人要,提成算什么呀!呵呵!”
忙活了一个多月,田士心拿来一家公司的材料。根据对方的要求,乔熠和叶秋作了一份详细的报告,还提供了样品。两方面几次反复交换意见,最终达成协议。
高兴之余,两人找了邢无过、杨晓羽一起去喝酒,酩酊大醉的几个年轻人沿着大街一溜歪斜地走着,嘴里唱着“把我生命里每一次感动,和亲爱的朋友热情相拥……”
设备安装好后,对方公司把剩余款项又汇到田士心公司的账号上。因为叶秋他们从田士心那里拿到预付款时,没遇到任何问题,所以两人都没有在意。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田士心没有找过他们,也没有任何表示,叶秋和乔熠心里开始有点发慌了。
终于,叶秋忍不住去找田士心,进了他的办公室,看到他正坐在办公桌后发呆,叶秋却有点不好意思张口,支支吾吾地说:“田总,我想问问,咱们那事已经忙完了,那余款……”
“余款,对方已经汇来了。”
“真的!那太好了!”
“叶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叶秋心里陡然一凉,估计田士心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是这样,最近我公司资金周转有点困难,真的,我不骗你!我们会计看到账上汇来二十万,以为是我们的货款收回来了,所以就赶紧付给了供应商,我……我当时也不太清楚这事,后来才明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你看……”
叶秋能怎么样呢,一来这件事是田士心一手促成,不该不信任他,二来钱已经没有了,就算吵翻天,也于事无补,更何况自己和乔熠已经拿到一部分钱,损失也是有限的。
“那……田总,你估计什么时候……我是说,你这儿的资金问题能解决?”
“这个嘛……应该很快的。你放心吧,不管怎么说,钱,我一定会还你们。要不,我给你打个欠条……”
“不用不用,我和乔熠都信得过你。”
叶秋和乔熠没拿到钱,不过还怀揣希望耐心等待着。可是等到的,是一个月后,田士心的公司宣布破产清算。从此,田士心从这个城市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叶秋和乔熠连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都没有从破产的公司拿到。
第一次尝试就这样收场,叶秋受到不小打击。无所事事,他想找邢无过聊聊。邢无过显得很忙,公司里的人出出进进,电话也响个不停。
叶秋笑呵呵地问:“挺忙的哈?”
“呵呵,瞎忙呗,要不就饿死了,”邢无过递给叶秋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杨晓羽一会儿来,晚上去我那儿吃吧。”
“行。”
“你那事最后怎么着了?”
“咳!还能怎么着呀,人都找不到了,乔熠博士也读完了,正准备出国的事呢。”
“哎……都出去吧,剩下我们对付着过……哈哈哈!”
“呵呵!”
笑得都是那么不由衷。
“有什么打算没?”
“回头再说吧,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来。”
“嗯……”
沉默片刻,杨晓羽进来,神秘地说:“听说没有,岳古城进去了!”
“进哪儿去了?”叶秋刚问完,立刻又反应过来,忙问:“犯事啦?”
“可不是嘛,事还不小!”
邢无过也很关心:“是不是当什么黑客之流的,让人给抓出来了?”
“哪儿呀!我都没想到,”杨晓羽喝口水,继续说道,“他吧,自己办了个公司,替别人代开发票,国税的那种,结果其中一家被查了,就这么一追,不少公司都受牵连了,对了,你这里没事吧?”
邢无过摇摇头:“我都半年多没看见他了,还当他跑别处发财去了呢。”
“没事就好!幸亏我也好久没和他打交道了。”
“这事会有多大呀?”叶秋不大明白其中的利害。
“很难说了,”邢无过又点了一支烟,“估计要看稽查后的结果了。”
“够得上判刑?”叶秋不大敢相信地问。
“哎!说不好喽!”杨晓羽一屁股坐在沙发里,“最近生意也实在不太好做,难怪啊……”
三个人约好进去看看岳古城,没被允许。邢无过只好求助于齐婧瑶,齐婧瑶凭着自己的关系,终于帮他们争取到一次见面的机会。隔着铁栏,看到憔悴的岳古城。
“还好吧?”
“还行……谢谢你们还肯来看我。”
“大家朋友一场,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哎!”
“还不是为了钱,”岳古城苦笑道,“总想着自己不比别人笨,人家都可以发财,我怎么就不能?又想着赚钱要快呀……”岳古城低头不语了。
……
几个人回来后,心情都不是很好,回想当初在一起的经历,再苦再难,也觉得那时候好幸福。
经过龙飞的酒楼时,看到里面冷冷清清的,三人便推门走了进去。邢无过看到李梦正对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交待事情,就想先找个地方坐下。
李梦也看到他们,笑了笑说:“来了。”
“你忙吧,我们先坐坐。”
“没关系的,我这里的事办的差不多了,”她又对陌生年轻人说道,“你先看看,我招呼一下朋友。”
年轻人点点头,径自到里面去了。李梦长出了口气,回身坐到他们旁边。
“怎么,来新人还要你一一交待呀?”
“这可是新老板呀!”
“啊?”杨晓羽惊叫着,“龙大哥又不干了?”
“别提了,生意太不好!一天费用就几千块,可是来吃饭的人就没几个。”
“是不是宣传的不够呀?”邢无过问道。
“现在不同以前了,城里酒楼饭店一家家开的多了,有火的,就有不火的,咱们做的是‘官府’菜,很多人不适应口味,价格又贵。”
“当初怎么想起做这种菜?”叶秋好奇地问,“象粤菜呀,川菜呀,还要家常菜什么的,现在不是挺火的吗?”
“就是看那些个开的人多了,所以龙飞大哥才想来点不一样的试试。试试嘛,就不一定会成的啊。”
“也是,”邢无过点点头,“店盘给别人了,龙飞大哥打算做什么?”
“他准备去Z市了,那里这几年发展的很快,估计……机会也会多一些吧。”
“你呢?”
“我?呵呵,”李梦抬眼望了望四周,“有家公司已经聘用我了。别的我也不会做,在办公室处理些资料档案的还凑合,咳!干干再说吧。”
说话间,那个年轻人从里面出来,李梦主动替他们引见:“介绍一下,现在这里的老板——谢小涛,这三位都是我的朋友,邢无过,杨晓羽,叶秋。”
几个人相互点点头,算是认识了。
谢小涛微笑着对大家说:“我从外来的,刚到这里不久,以后还要大家多多关照。”
“谢老板客气啦,呵呵!”杨晓羽也笑了,很客气地答道,“以后我们肯定会经常来的。”
“我先谢谢大家了,呵呵。还是别叫谢老板,象是我一大把年纪了,呵呵,就叫小涛吧。”
“好啊,小涛,你也打算做‘官府’菜?”
谢小涛摇摇头:“我是湖南人嘛,准备做正宗湘菜的,希望大家都能喜欢,就是很辣的耶!”
“呵呵!什么时候开业啊?”
“快!这里不用太大装修了,我找人归整一下,过两周,嗯……争取在中秋吧!”
“好!到时候,我们一定来!”
事情永远是这样,有人走了,就有人来了,有人赢了,就有人输了。有些事情结束了,就会有新的故事发生了。有些感情逝去了,但是记忆,永远留在心里面抹不掉了。
乔熠真的出国了,龙飞也走了,岳古城还在等待最后的结果,而李梦埋头到她的新工作中,渐渐也适应了。田士心没有再回到这个城市,众人却认识了新来的谢小涛。
邢无过和希媚儿经常感慨没有忙完的一天,总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等着他们,在每一次想到停歇的时候,都发觉那条路是他们不该走的。
杨晓羽还在电子长街里苦苦挣扎着,他没有输,也没有赢,更没有办法或者说也不想解脱出来。
“混吧!”用他自己的话说着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心声,“大家不都这么活着嘛!”
叶秋呢,他还在思考,还在选择,还在等待,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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