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二)

袁舒健的事情出了以后,学校里议论纷纷,不过同情他的颇多。有的人甚至贴了小字报,不是说要解放思想嘛,既然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怎么一两首幼稚的小诗都不能有存在的空间呢?那些名家和他们的诗歌散文也不是统统被批判被打倒,一个学生抒发自己真实的感情,能算什么重大的政治错误呢?一时间,X大师生就“新时代新青年”这类问题,展开多次讨论,也有不少私底下的窃窃私语传播着。袁舒健非但没遭到冷遇,反而成为X大的知名人士,更受到不少女同学的青睐,视他为多情才子。

尹明雨却一反常态,有意回避着袁舒健。尽管校团委的通报批评中,未提及袁舒健所写诗文中的具体内容,但她心里再明白不过了。原本在贺元与袁舒健之间,她真的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更倾向于哪一方,他俩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贺元一向对她关怀备至,而和袁舒健在一起时,她也是说不出的开心,是否就此能上升到爱情,尹明雨自己也想不清楚。忽然间闹到如此田地,她总觉得自己也该负上些责任,怎么是好呢?还是远远逃开这两个男孩子?

 

眼看毕业在即,大四班的学生已经把重点转移到分配的问题上。贺元早就被“生活报”内定录用,所以显得有几分闲在。杨溢更是不着急,他是革命家庭出来的根红苗正的好孩子,还怕没有好着落嘛。潭静水也从不去系里打探,对他而言,被分去哪里都是一样,没什么地方是最好的,总之学校包分配,他只等着听信儿就是了。袁舒健自打日记事件后,有几分消沉,尹明雨的疏远,更令他心灰意懒,想到档案中永远抹不掉的那一笔,他不免感伤:B城,难道我同你的缘分就要尽了吗?

校领导为学生分配的事开了几次会议,会上也有人提到袁舒健的事情,一个成绩极优秀的学生,是不是要背着这么个包袱离开学校,走进社会呢?多数教职人员的心里都是坚决反对的,只是谁也不愿意为自己惹事上身,故而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都投向真正有裁度大权的校领导。校领导们也看出来了,商量了一阵,终究还是心软了下来,最后决定,因袁舒健出身清白,又没有犯过其他政治错误,本着治病救人的方针,他的那个的处分,将不记入他的人事档案,但是,为使其认识到自身的问题,督促日后好好改造思想,该处理也不会予以撤消。这个奇妙的结论,对于当时袁舒健来说,可谓是宽容到无以复加了。

事也凑巧,临近的小城T市刚刚组建“灯塔”报社,急需人手,两边对口部门磋商之下,准备由X大推荐若干应届毕业生前往支援。系主任最先找了袁舒健,立即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服从学校分配。或者说,袁舒健还有什么选择吗,他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扛着行李回家种地。不就是B城边上的一个小城市嘛,能有地方收纳他这个背着处分过日子的人就是庆幸的事了。

一块石头落地,袁舒健心里平静下来,只不过想起真的要从此离开B城,最放不下的……

 

晚上,袁舒健独自徘徊在北墙下的小树林,心绪起起落落,久久不能平息。看到尹明雨刚和几个同学分手,朝宿舍楼方向走来,袁舒健鼓起勇气迎了上去。

“尹明雨!”

“袁舒健!”

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言相对良久。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尹明雨低着头,转身要走。

“尹明雨!”袁舒健一把拉住她的手,“我……我……”

尹明雨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你……要是不想说,就不必勉强自己。”

“不……我想告诉你,我要离开B城了。”

“我已经听说了,其实T市也是个不错的地方,‘灯塔’报又刚创办,机会很好,凭你的能力,会有一翻作为的。”

“尹明雨,”袁舒健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咽了回去,眼见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再若不说,怕是永远就说不出口了。

“尹明雨,我很爱你!”

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两人都觉得意外。袁舒健红着脸,等待尹明雨的回答。而尹明雨此刻的心情更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的。

沉默中不知过了多久,袁舒健轻轻拉过尹明雨,将她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心,深情凝视着她。

“雨儿,有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只是要说的时候,总是找不到最合适的表达。假如真可以把心掏出来,你就会看到,我所有的感情都写在那里,对你已是如痴如醉,今生再无所求!”

尹明雨仍旧低头不语。袁舒健有些慌乱,不懂女孩子的心思里,到底在想什么,是拒绝?是默许?是矛盾?还是……他慢慢放开手,声音中带着些许凄婉:“你……对不起,是我……”

尹明雨抬头望着他的双眼,在那里搜寻着什么,是什么呢?

“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想看得更清楚。”尹明雨喃喃道。

“看到些什么?”

“你的真诚!”

袁舒健开心地笑了。好一阵子,他还是头一回心里这么轻松,这么舒畅。两人携手漫步湖边,谈得很多。说起毕业后的去向,袁舒健忽然惆怅起来,心情也变得沉重。尹明雨没有表示什么,却为他分析了能去T市的诸多好处,希望他不要因感情放弃对事业的追求。

回到宿舍,袁舒健一夜都在床上辗转,想到能与尹明雨在一起的甜蜜,也想到即将分离的痛楚,想到在新的地方可以放下过去的包袱,大展宏图,也想到独自在外飘泊的艰难,想着想着,床头的闹钟便响了起来。他还要精神饱满地迎接新的一天,不管怎么说,从现在起的每一天,都不同于以往,因为生命中多了新的内容。

 

这一天很奇怪,袁舒健始终没见到尹明雨的影子,难免惶惶不安,莫不是还会有变?他不敢想下去,郁闷得连晚饭都没胃口吃。躺在宿舍里,袁舒健几度翻看日记本,又几度合上,一支笔在手里颠来倒去,半个字也写不出来。

杨溢啃着苹果,推门进来:“嘿!哥们,傻呆呆干吗呢?”

“没事,我歇会儿。”

“别歇了,楼下有人找你呢,快起来吧。”

“谁找我?”

“尹明雨啊。”看到袁舒健噌的一下跳起身,杨溢诡秘地一笑,“哎,你小子真没劲,我和明婵的事,从开始就没瞒过你们啊,你看你……”

袁舒健嘿嘿笑着:“我们才开始的,还不一定呢,嘿嘿!”

“什么一定不一定的,关键看你的表现啦!”杨溢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袁舒健乐着推门出去,飞奔到楼下。

楼外杨树下站着尹明雨,一身白色衣裙,在微风中飘逸动人。袁舒健气喘吁吁站到她面前,尹明雨笑着递过手帕,轻声责备道:“大热天,你跑什么?我又不会走的。”

“嘿嘿,我怕让你等嘛,一天都没看到你,我……”

“今天系里找我谈分配的事,忙了一天,正想和你说说,走吧,我们去湖边转转。”

“哦。”袁舒健听说是她分配的事,心里便是一沉,边走边问道,“系里不是说要分你到生活报吗?”

“嗯,原来是这么定的。”

“现在有变化了?”袁舒健不解,“你成绩好,各方面条件也符合他们的要求,不该有什么变化呀。”

“是我自己提出的。”尹明雨停住脚步,看着他,“舒健,如果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去T市,你愿意吗?”

袁舒健眼中一亮,转而又满脸犹豫的神色。

“怎么了?”尹明雨奇怪地问他。

“你能去T市当然好,我求之不得呢,可是,你和我情况不同,家在B城,守着父亲哥哥弟弟们多好,何必……”

“我今天去征求过我爸的意见,他很支持我,就是担心……我是女孩子,一个人在外,要是没人照顾就……”

“怎么会没人照顾呢?有我啊,我照顾你!”袁舒健急急地表白着。

“但是……”尹明雨低下头,偷偷笑着。

“但是什么?雨儿……你笑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会一直照顾我,而且,你会不会照顾人还难说呢!”

“我发誓!”袁舒健信誓旦旦地举起右手,“我会永远爱我的雨儿,呵护我的雨儿如同我的生命,不管天荒地老,世事变迁,我的爱此生不渝!”

 

袁舒健与尹明雨这一走,就是五年,也彻底粉碎了贺元的美梦。好在他这个人不是太执着,加上在“生活报”的日子春风得意,渐渐的对尹明雨那份眷恋也就淡去了。经人介绍,他结识了B城市政府办公厅秘书刘青罗,一年以后结了婚。

由于新闻机构调整,袁舒健被平级调动回到B城,留在局里工作。他坚决服从了组织的决定,只提出要求,希望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状况。又经历大半年的努力,尹明雨带着儿子袁野也回到B城。

尹浩然格外兴奋,让他不但女儿女婿常伴左右,更有聪明伶俐的小外孙,那份只有隔代人才能给予的快乐,是再多儿女也不能取代的。若是大儿子尹明海全家也能调动回来,那生活就更完满了。

父亲亲自下厨,还特别交待伍军要把贺兰请来,希望她参加晚上的家庭聚会。贺兰想了又想,还是不好推辞,下班后就和伍军一同去了他家。开门便见尹明雨陪父亲聊天,贺兰友好地叫道:“尹伯伯,明雨姐。”

尹明雨笑着过来迎他们进屋,同坐在沙发上闲谈。伍军去各屋转着看了看,回来问道:“我姐夫和天天(袁野的小名)呢?”

“刚刚明洋回来,带天天下楼玩了,你姐夫和他们一同去的,就快回来了。”

贺兰听说袁舒健不时将回来,略显不自然,赶紧拿起个桔子,一边剥皮,一边问尹明雨:“明雨姐,你回来安排工作,为什么不去生活报呀?”

尹明雨不好回答,淡淡一笑说道:“一直做编辑工作,有些疲惫,何况伍军也在生活报,姐弟俩到一起工作,总感觉不大好吧。”

“啊?姐你有这个顾虑呀?”伍军并不知详由,大惑不解地问。

“呵呵,”尹浩然心里明白,却也不打算挑明,“军军,没你的事,你姐现在调去X大新闻系工作挺好,那里是她的母校,熟人多,关系好处,他们也都巴不得你姐回去呢。”

门一响,袁舒健和尹明洋领着袁野回来了。天天摇摇摆摆地跑向外公,尹浩然抱着他进里边去了。

“哥你回来了,”尹明洋看了看屋里的人,“贺兰也在呀。姐,炒菜吧,都饿着呢!”

贺兰站起身,想不出该如何称呼袁舒健。伍军对过去的事也知道点儿影子,赶紧站起来,招呼着袁舒健:“姐夫,爸说今天一起吃个饭,让我和贺兰都参加。”

“哦,”袁舒健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也进到里面房间。

尹明雨不想看到家里人闹别扭,便对贺兰和伍军说:“你俩先坐着,我进去看看他们,天天可淘了,呵呵。”

贺兰瞟了眼伍军,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得又坐回到沙发里。尹明洋在自己房间里大声打着电话,不一会儿跑到门口换鞋,对着另一个房间喊着:“爸,姐,我不吃饭了,有事先出去了。”尹明雨闻声跑出来,小弟已经关门走人。

尹浩然抱着外孙出来,叹口气:“甭理他!一天到晚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面混什么,一会儿钢材,一会儿汽车的,迟早得栽跟头,哎!”

“爸,你得说他啊,万一真出事,到时后悔也没用了。”尹明雨不安地说着,“军军也是的,爸年岁大了,你是哥哥,说说明洋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我说了,他不听我的。”伍军嘟嘟囔囔的。

尹明雨也是没脾气,大弟从小就畏畏缩缩的,遇事难拿个主见,不要说让他管小弟,就连他自己的事都经常摆不平。

袁舒健一旁半天没吭声,他还在想着等会儿怎么和贺兰坐到一张桌子上吃这顿饭。其实在他心里,对贺兰丝毫没有半分厌恶之情,只是因为她是贺元的妹妹,就算再宽宏大度,他也是很难忘却过去不愉快的往事。

贺兰也懂得这点,心里不免盼着伍军在这种时刻能多顾着自己一些,可惜伍军的态度不够明朗,好象别人一点点表示,都可以左右他的想法,让贺兰着实不自在。

尹浩然系上围裙,到厨房炒菜。尹明雨本想过去帮忙的,悄悄看了看剩下的几个人,便觉得有些为难。天天还在缠着她,没办法,儿子总是有优先权。

袁舒健拿着当天的报纸,闷声不响抽着烟。伍军呆呆的也不敢搭话。贺兰越想越委屈,站起身要离开。

“饭就好了。”尹明雨赶忙阻拦道。

“不用了,我还想去看个朋友。”贺兰婉言推辞着。

“吃完饭,我送你去吧。”伍军终于说话了。

贺兰看都不看他:“不用了,你们一家好好吃吧。”

“那我送你……”伍军话刚出口,贺兰已经出去,把门关上了。

“还不去送人家!”尹明雨皱着眉头责怪弟弟。

伍军追了出去,尹明雨本想转回身批评丈夫的态度,可又一想,哎!算了,再说下去免不了勾起过去那些烦心的事,何必呢?她把天天递到袁舒健手中,自己帮老爸端菜上桌。

看到伍军垂头丧气地推门进来,尹明雨又是气又是可怜他,招呼着剩下的人吃饭,自己也趁机把话题叉开了。

 

自打这次不愉快的碰面后,贺兰心情一直很不好。伍军是个没主意的人,受到外界影响,就会发生动摇。姐姐一家回到身边,他又常在工作中与袁舒健接触,日子一长,伍军真不知如何处理好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和贺兰在外面吃过晚饭,伍军心事重重地送她回家。贺兰见他不吭声,也懒得和他争,最近太多的争论已经让她感觉疲惫。走到家门口,贺兰站住,郑重其事地对伍军说:“伍军,最近的情景,你也看到了,我觉得,为大家好,我们还是离开B城吧。”

“离开B城?”伍军惊讶地看着她。

“是啊,离开!这样或许最好,我离开哥哥,你离开姐姐姐夫,我们过自己的生活,不再受他们之间那些恩怨的影响。”

“可是……我……”

“伍军!你有话能不能痛快说呀!”贺兰气愤地冲他嚷道。

“你别急嘛!这么大的事,我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象什么户口啦,人事关系啦,包括我们出去以后住到哪里,做什么工作,还有……”

贺兰不耐烦地打断他:“好啦!……我告诉你伍军,要么你痛痛快快答应和我一起走,要么我们就分手!”

“我……”伍军真的不能痛痛快快答应她什么,他心里的顾虑太多,从没人让他这么快这么草率地作过决定,何况离开B城,离开家,离开工作,如此人生大事,他岂敢当机立断呢?

贺兰无奈地叹口气,径自上楼去了。伍军不知何去何从,溜达到姐姐家里讨个主意。袁舒健当即表示反对,他从工作角度,为伍军仔细分析一翻,认为他打算辞职离去简直是荒唐之举,是没头脑、没原则、极端不负责任的做法。尹明雨在旁听着没言声,虽说她心里也反对弟弟离职,但袁舒健的话,她也不能完全赞同。

临走时,伍军还是犹疑不定的样子。尹明雨送他到门外,悄悄说:“军军,工作是大事,感情也一样,如何取舍,你要仔细考虑周详,不要等将来后悔。”

“姐……我自己还没拿定主意,不过你放心,我想贺兰也是一时气话,等明儿好好劝劝她,或许就都没事了呢。”

“那样最好。你姐夫他……咳,不说了,靠你自己吧!”

 

贺兰还真不是气话,她想了好一阵,也和异地的同学联系过,这次她是非走不可的。她只等伍军的决定,如果能一起去最好,万一……那也是彼此的缘分吧。最终一次和伍军谈话后,贺兰彻底明白,也彻底绝望了,尽管自己是如此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但是他优柔的性格,实在是贺兰无法接受的,又何谈容忍一生呢?

贺元沉默已久,他知道袁舒健和尹明雨一家回来,也听说尹明雨为了某些不愿说出的原因,没有来“生活报”工作。但他万万没想到,小妹和伍军的事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妹妹买好车票,说走就要走,而伍军还在一旁犹豫,不知所措。贺元坐不住了,他先找了伍军,言谈中听出袁舒健在此事上起了不小的作用。盛怒之下,贺元冲到袁舒健办公室……

“是你。”袁舒健稍感意外,还是平淡地开了口,“找我吗?”

“袁舒健……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谈。”贺元很注重影响,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到头来坏了良久造就的好形象。

来到楼外树荫下,袁舒健停住脚步,问道:“就这里说吧,什么事?”

“舒健,”贺元的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这辈子我有对不起的地方,我没求过你会原谅我。”

“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要提!我知道自己做错了,而且无法挽回,你恨我吧!随便你怎么恨我,我都觉得是应该的,但是这些事不要波及到我妹妹和伍军身上,好不好?”

“你找我就为这个?”

“是!这几年大家相安无事,你们回来,全家团圆,贺兰明显察觉你在排斥她,因为我的缘故,你不能接受她!她心里难过,可是也明白,伍军就那么个性子,谁的话都会让他受影响,特别是你,做学生时,他就崇拜你,现在你又是他姐夫,是他的亲人!”

“贺元,我没对你妹妹做过什么,我也不想多管她和伍军的事情,可事关伍军去留的问题,这么大的决定,关系到一个人一辈子啊,我作为家庭一份子,本着对他负责的态度,发表自己的看法,帮他分析,替他出主意,有什么不对吗?你不是也很会帮助别人,对朋友很负责的吗?”

“袁舒健,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可那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啊!与贺兰有什么关系?你明知道你这么说的后果是什么,还偏偏对伍军讲那些话,你还想说你没有干涉他们的事,还想说你对贺兰没有成见吗?”

“她就是你亲妹妹!”袁舒健也暴躁起来,“你想我看到她时,会象对着一个与我毫无干系的陌生人那样吗!如果换了你,你能装得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吗?”

贺元惨然一笑:“袁舒健,我为了当年之举后悔终生。可我真的不想,有朝一日……你会跟我一样!”

袁舒健沉默不语,贺元叹息着转身要走,忽然回头看看他:“想想兰兰当年和你有多好,她叫你一声哥哥的时候,你有没有感动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尹明雨到幼儿园刚刚接回袁野,尹浩然的电话就急急地打来,小弟出事了。尹明雨和袁舒健带上儿子,匆匆赶了回去。

进门便看到一脸惊慌的伍军。尹明雨赶忙问道:“爸呢?”

“在他屋里。”大弟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尹明雨立即推门进去:“爸,明洋怎么了?”

“明洋他……”尹浩然老泪横流,“他非和那些朋友去做香烟买卖,劝了他几次,干脆连家也不回了……听说跟走私有了牵连,事情还挺大,都给拘进去了。”

“有这么严重?公安局来通知家里了?”

“他那个女朋友先来过,公安局的通知也到了。听说最近刚开始严打,所有案子都通通要速办,严判!明雨……”

“爸你先别急,”袁舒健进来安慰着尹浩然,“我想明洋年纪小,就算参与了,最多也是一时糊涂,跟着别人做的。”

“我……”伍军站在门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去打听了,好象……好象……小弟是主要参与者,可能……”

“好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大家也都别瞎着急。”尹明雨看看老爸,又看看弟弟,“我们该相信公安执法部门的处理,明洋当真犯了罪,谁也救不了他。爸,这事您就别操心了,有我和袁舒健呢,您多在家好好休息,着急上火也不管用的。”

“是啊,”袁舒健也表示赞同,“我有些检察院和法院的朋友,我先去拜托他们帮着问问,看看情形再说吧。”

“哎……”尹浩然无奈的长叹着。

严打期间果然判案速度极快,没多久,尹明洋的那个案子就审结,涉案的主要成员都没有逃脱重判的下场,尹明洋也因此被判有期徒刑八年。尹浩然听到宣判后就当场晕倒,被袁舒健和伍军扶出法庭。尹明雨在那里第一次见到辛玄。众人散去后,她在法庭外喊住辛玄。

“辛玄……你好!我是尹明洋的姐姐。”

“我知道,看过你照片。”

“哎!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里……”

辛玄没吭声,垂下头默默站着。

“走吧,”尹明雨拉住她的手,“我们边走边谈吧!”

 

直到很晚,尹明雨才回到家,袁舒健正哄着袁野玩,看见妻子疲惫的身影,心疼地问道:“你没事吧,这么晚才回来?”

“我没事,爸他们都好吗?”

“我和伍军送爸回去,伍军说让我先带天天回家,他陪着爸就行,说等你和辛玄谈回来,给他去个电话。”

“嗯,”尹明雨随手拿起电话,拨通父亲那里,说了好一阵才放下,她摇了摇头,“爸这次受的打击太大了,谁也没想会一判就是八年,八年啊!都不知到时明洋成了什么样子!”

“不是还可以上诉嘛,等等看,没准……”袁舒健想安慰妻子,他也知道当时那种情形,上诉是没多大意义的,“雨儿,你和辛玄谈得怎么样?”

“她还好,比我想象的坚强,谈了一路,她告诉我不少事情,她说明洋本质并不坏,就是一帮朋友在一起,总是谈论如何发财,搞得个个都掉到钱眼里似的。辛玄的话,原本他是听的,可最近一年,谁都说不服他,做事越来越没个尺度,辛玄怕他早晚要出事,托关系找了好几个工作给他,他连去都不去,真是气死人了!我只能劝辛玄多为自己将来打算,毕竟现在还年轻,和明洋也没有结婚。”

“是啊!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到头来这样的结果……”

“辛玄还在犹豫呢,过几天我打算再找她谈谈。”

 

几天以后,尹明雨在B城二中单身宿舍找到辛玄。两人来到院子里,找了树荫下两块石头坐定。尹明雨仔细打量,辛玄从头到脚只能用憔悴两个字形容,尽管如此,依然掩盖不住她美丽迷人的风采。尹明雨真的很替她和小弟惋惜,要是安心过日子,明洋也会有个幸福的小家,辛玄也不至于躲在单身宿舍里伤心难过,真是造化弄人呀!

“明雨姐,”辛玄勉强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事的。”

“辛玄,明洋的事已经不可挽回,太多的话说来也没有意思。今天我来,还是想劝劝你,别为他再折磨自己,你还年轻,何苦呢?”

“明雨姐,你不清楚,当初我和明洋在一起,没有谁不反对的,可我们还是坚持下来了。如今,就算他有事,我对他的感情也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

“八年哪,辛玄,你想没想过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岁月,难道就这么孤单单地耗费掉?虽说我是明洋的姐姐,可我仍觉得这对你是太不公平的事了。”

“明雨姐,为了明洋,我和家里已经闹翻,同学朋友也都疏远我,好在学校看在我工作认真的份上,照顾着给我安排了一间单身宿舍。我现在没有亲人,没有好朋友,除了我的工作,就只有我对明洋的感情,这是我仅剩的一点财富,就算它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文,我也会好好珍惜它,守着它,别说是八年,哪怕再久的日子,我也会坚持等到底!”

“你呀……”尹明雨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这或许是尹明洋今生最大的幸运,又或许是辛玄最大的不幸,命啊,有时想不信都是不由人的……

 

尹浩然这辈子活得谨小慎微,在单位不招惹是非,不争名逐利,对同事,朋友,街坊四邻都是一团和气。家里呢,女儿乖巧懂事,大儿子和二儿子都老实本分,偏偏人见人夸的聪明伶俐的小儿子,又是他最疼爱的,最寄予厚望的,却也是令他最心痛的。

尹明洋锒铛入狱后,尹浩然便一病不起,懒得见任何人,每每想起妻子临终前的嘱托,他都忍不住落泪。两个月后,尹浩然郁郁而终。

尹明雨和伍军为父亲简单操办了后事,不想引起周围人太多的议论,而且没有立即将这事告诉服刑中的尹明洋。

窗外几度花开花落,命运中也总有变幻难料的事。伍军自贺兰离开,终日里魂不守舍,可又没勇气向贺元打听消息,常一个人对着照片发呆。尹明雨极为担忧,她身边少了父亲和小弟,大哥又调不回来,大弟弟再不能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半年以后,在尹明雨与袁舒健的大力撮合下,伍军与X大外语系教师由丽丽匆匆结婚。由丽丽人很外向,有个性有主见,做事果断麻利,恰恰弥补了伍军身上的不足。伍军虽说心里放不下过去的感情,却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如今,他与由丽丽的儿子伍平已经六岁了,与袁舒健家的袁野在一个小学里念书。

尹明雨每年都会同袁舒健回小山村三四趟,她一直期望婆婆能到市里来和他们一起生活。那些年一家三口的住房不宽松,杨三妹又坚持留在村里,说她不适应城里的楼房,袁舒健劝说几回,都没个结果,想了想,他也就暂时打消了念头。机构改革给袁舒健带来机遇,他被排到“生活报”担任新一届总编辑,随之而来的是工资待遇和住房条件的大为改观。他寻思着得回去再动员母亲一次。谁成想老家打来电话——杨三妹病重。袁舒健与尹明雨当即赶回去,到家便感觉情况紧急,连忙找车送母亲到B城最好的一家医院,只坚持了个把星期,杨三妹也撒手去了。袁舒健心如刀绞,想让母亲过上更好的日子,享更多的福,却为了再没有机会而抱憾终生。他快要悲痛到了极点——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转年,辛玄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尹明洋回来了。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登记结婚,了却多年的心愿。婚后的尹明洋开始忙于找寻工作,实在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多少次努力都白费,他的心也凉了大半。还是袁舒健出面,才帮他找了个临时工作,也算让他和辛玄的小家稍稍安稳了些。

日子不久,机构开始精简人员,正式的职工都没了地方安排,更不要提尹明洋这样临时的。工作又一次泡汤,尹明洋也几乎绝望。此时,当年的几个好兄弟又蹭上门来,想邀他再次入伙。辛玄当然不答应,只是架不住尹明洋软磨硬泡,赌咒发誓说自己绝不会重蹈覆辙,何况朋友们也都有了教训,不同当年了,那些犯法的事情谁都不会沾的。辛玄是怕他在家闲的时候久了不好,再三叮嘱后,勉强同意尹明洋和原来的朋友共同做生意。

袁野上高中那几年,正式尹明洋生意顺利的时候,全家上下七八口人常聚集在尹明雨家吃饭聊天。每次尹明洋都很大方,送给侄子、外甥贵重的礼物,为此也常常被姐姐批评,责怪他不该过于张扬。开始时,尹明洋还只是听着,笑着说姐姐哥哥不懂享受生活,到后来听得多了,也厌烦了,终于爆发了一次强烈的争吵,而后姐弟俩便很少再走动。

 

眼看袁野要考大学了,尹明雨和袁舒健都忙着替儿子选报志愿。忽然一日,辛玄失魂落魄地赶来,告诉他们尹明洋又出事了。

“你慢慢说,到底他出了什么事?”尹明雨和袁舒健同时放下手里的“高考咨询报”,专心听辛玄讲述刚刚发生的一切。

“我也不是很清楚,原本听说他和几个朋友在做电子产品的生意,还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谁知道他们进的大都是水货,而且不少是旧货,然后他们找人翻新,再组装,当正货卖掉,被买东西的人一起告了,几个部门联合追查下来,把尹明洋和几个合伙的朋友都给拘留了。”

“哎!他怎么就不改呢!说了多少次,要老老实实赚钱,别投机取巧,他居然还……”

“姐,姐夫,”辛玄哭着求道,“你们熟人关系多,一定要帮帮明洋!万一他再出事,我……我可怎么办啊……”

“你知道他们这次涉案金额是多少吗?”袁舒健比尹明雨冷静一些。

“听说当初是托人接了机关采购的单子,好象上百万,”辛玄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着,“案件还在审理中,公安局的人不肯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了。”

袁舒健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尹明雨听到此话也发蒙,数额竟然这么大,小弟到底在做什么呀。看着泣不成声的辛玄,她心底一阵惋惜,多好的女人,命运却如此安排,真叫人……无奈!

送走辛玄,尹明雨看了看沉默的袁舒健。

“舒健……”

“嗯……我在想明洋的事,这次很难办啊!”

“是啊,这个孩子怎么不接受教训呢?一错再错,也不想想家里的人会多心痛!”

“哎!明天我去找找朋友,如果情况真象辛玄说的,那也只能请个好律师,看能不能轻判几年。对了,你有时间多去看看辛玄,别让她再有什么事。”

“知道了。”尹明雨点点头。

夜里,她一直睡不安稳,梦到母亲,父亲,梦到小时候自己领着明洋去上学,梦到小弟捧着三好学生奖状向她跑来,又梦到警车,监狱的高墙电网,梦到小弟在里面痛哭……尹明雨悄悄起身,丈夫在一旁熟睡。她走到客厅的阳台上,呆呆地望着外面,星月笼罩下的B城一片宁静,不知道会不会也有人象她这般夜不能寐。

小弟的事情虽是重要,但儿子的事也不能放松。好在袁野学习一直很优秀,没让父母发过愁。袁舒健斟酌再三,如今和他们考学那年头不同,科学技术突飞猛进,人才需求方向发生很大变化。儿子是理科班的,老师们又一致看好他,按理说报考X大计算机专业该是没问题的。不过,为保险起见,袁舒健还是在志愿表上“是否服从分配”一栏中填上“服从”,这样的话,一旦分数不够计算机专业,袁野考进X大的可能性也还是很大的,再加上尹明雨在X大工作,只要儿子靠得进去,总会有办法帮儿子调换系别的。

那年高考时考生特别多,考题也格外难。袁野交了考卷出来,心里实在没底。尹明雨拿着饮料和面包等在校门口,看到儿子撑着伞出来,赶紧走上去。

“天天,考完了?”

“嗯,今天的题真难!”袁野接过面包,大口大口地吃着。

“没关系,考完这门就不要想它了,下午还有呢,轻松一些才能保证以后的考试。”

袁野点点头。

“别吃面包了,妈带你去吃饭,吃完了回家休息一会,下午咱们再来。”

以后的六门考试大致情况也差不多。袁野从没有如此疲惫不堪,高考刚结束,他便发起烧来。尹明雨和袁舒健商量了一下,认为让儿子在家等通知是件痛苦的事,便决定带他出去旅游。

可小弟的事还悬着,袁舒健也不可能长时间离开,所以等袁野病好后,尹明雨定了票,自己带儿子出去了。袁舒健一个人留下来,和律师朋友商议起尹明洋的情况,他们能做的也只是争取法官的从轻量刑。

这一判,就是十年。尹明洋显得很平静,默然地经过妻子和姐夫面前,似乎不认识他们一样。辛玄绝望地凝视他的背影,脑子里空荡荡的,已不会思考。袁舒健拉着她离开法庭,一路走去,她都沉默不语。

“辛玄,你要想开些。”袁舒健安慰道。

“呵呵,我没什么想不开的,”辛玄幽幽答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呢,”辛玄叹口气,“慢慢熬着吧,从二十多岁等到三十多,现在我已经四十岁了,继续等下去吧。”

“哎!真没想到会这样,苦了你呀!”

“可能这就是命吧!命该如此,当年追求我的人那么多,偏偏我就爱上明洋,他年纪比我轻,很多人都说我们走不到底,说女人老得快,明洋迟早要变心的,呵呵,看来老天注定要把他留在我身边,可惜……”

“别这么说啊,辛玄,毕竟你年龄也不算太大,将来的日子还很长,我和明雨都认为你该好好为自己考虑考虑,等也等过了,也算你们的感情禁得住时间的考验了,这次,还是不要等下去了。”

“不等?不等又能怎样?我这个年纪,再要重新去爱一个人,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新的生活,是很艰难的事。我已经习惯了的,习惯是不容易改变的……算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谢谢你们!可我自己选的路,还要我自己走下去的。”

袁舒健无言,他明白要说服辛玄只能靠她自己,现在能为她做的,也只剩精神上和物质上有限的支持了。

 

尹明雨和袁野在发榜前几天才回到B城,袁舒健看到儿子气色很好,终于放下心来。几天以后,录取通知也到了,袁野不负众望,考取X大计算机系,尹明雨给大哥打过电话报喜,又叫上伍军全家和刚到“生活报”工作一年的侄女尹云共同庆祝。由丽丽借此激励儿子伍平向哥哥姐姐学习,将来只有考上理想的大学才有前途。

伍平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他比袁野小三岁,但上学早,而且成绩特别好,小学二年纪就跳班到四年纪,一直又是班干部,三好学生,是由丽丽生活中最大的骄傲。尹明雨也很喜欢小侄子,她觉得伍平除了听话不惹事很象伍军小时候,其他各个方面都强过大弟百倍,可能从母亲一方继承的优点吧,伍平活泼开朗,聪明好学,处事周全,有些方面袁野都不及他。眼看明年也要高考,尹明雨真希望伍平也能去X大,小哥俩感情一直很深,要是能同校共读,也让父母们更踏实一些。

第二年,伍平果然考进X大新闻系。这下可乐坏了全家上下。由丽丽想着姐姐依旧在系里,儿子年纪小,总算身边有家里人照应。伍军和袁舒健也高兴,家里一个学理,另一个能学文,总算后继有人。尹明雨当然最高兴,说起来她与伍平还成了一个专业的校友呢。

报到那日,全家一个不落的都去了。除去外面还看得到一点旧日痕迹,内部被整修一新的八号楼已经不再是当年袁舒健来时的情景。他不免感慨万千,真的是老了!虽然常被人称赞风采依旧,可望着眼前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们,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出了楼门,尹明雨要回系里去了,袁舒健与弟弟弟妹告别,想自己在校园里重温一下往日情怀。走到五号楼下,他停住笑笑,尹明雨原来就住在这个宿舍楼里的。那时自己常在楼下徘徊,想偶然能遇到她,看见她甩着长辫子走来时可爱的样子。谁能预料二十年后的事情呢?弹指一挥间,他们竟走过这么长的光阴!

“哐啷”一声,打破了袁舒健的遐思。他转头看去,一个清秀的女孩正蹲在地上捡东西,大包行李就扔在一旁。袁舒健赶紧走上去帮忙。

“谢谢!”女孩有礼貌地对他笑着。

“你是刚来报到吧?这么多行李,没人送你吗?”

“哦,我是刚下火车赶来的,路远,没让家里人送。”

不知怎的,袁舒健想起自己当年报到的事,便热心地提起女孩的行李:“来,我帮你吧!”

“不用啦,我自己行的,就这个楼五层。”女孩不好意思地答道。

“没事的,不用客气了。呵呵,我原来在这里读书时,也常有学长学姐帮着我的。”

女孩嘻嘻笑着,不再推辞。一边上楼,两人一边闲谈。

“你原来也是X大的?”女孩好奇地问。

“是啊,我是中文系的,不过毕业二十几年了。”

“哦……我也是中文系的,该叫你老学兄哈!”

“哈哈!随便你吧。哦,对了,你不是B城人?”

“不是,我从G城来的。”

“那里的Z大可是全国闻名的大学,呵呵,你怎么不考那所试试呢?”

“家里人也这么讲,他们都很想让我留在那边上学。不过,我还是想远远离开家,出来锻炼一下嘛。”

“嗯,也没错。不过离家远,自己要克服很多困难的,得有充分心理准备的。”

“不怕,别人可以行,我也会的。”

女孩回答得很坚决,袁舒健心中油然多了几分好感。想到自己的儿子,虽说也很优秀,但始终在父母身边,一帆风顺的没经过太大挫折,受磨练的机会少,怕是心里承受力也不会很强。想着想着,就到了女孩宿舍。袁舒健放下行李,准备告辞。

“谢谢你,老学长!”女孩调皮地说道。

“不客气,小学妹。”袁舒健笑着回答。

“对了,我们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刘琉,你呢?”

“袁舒健。”

“哈,你是我在B城认识的第一个人,以后有事,我可否再麻烦你帮助呢?”

“当然,你可以到‘生活报’来找我,也可以打电话给我。”袁舒健抄下电话号码递给女孩。

“好的,再次感谢!不过,凡事我会自己先应付的,实在不行的话,再……”

袁舒健笑容可掬地点点头,随后离开了X大。

第一次遇到刘琉,就在他脑海里留下鲜明活泼的印象,他也盼望着能再有机会见到这个可爱的女孩子。

 

开学后的首场校园舞会上,刘琉便结识了袁野和伍平,俩人都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袁野的性格有些象母亲的沉稳柔和,外表却酷似袁舒健的高大英俊。刘琉看到他时,袁野身边正围绕着四五个女孩子,纷纷要求跟他学跳舞。对此情景,刘琉颇为不屑,尽管她也很为袁野的气质所吸引,但如同“花心”一般的男孩子,总会令她不由自主产生反感。她自小就参加舞蹈班,中学时曾在市里青年交谊舞比赛中获奖,参加校内舞会根本不算什么难事。所以,刘琉远远地躲开袁野和那一群追随者,找了个清静点的地方先坐了下来。

从第一个男生邀请刘琉跳舞起,袁野就注意到礼堂中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刘琉的舞姿相当优美,每个动作都流畅自然,很有些象尹明雨的地方。终于又一支曲子结束,袁野不等追随者们扑上来,就走向刘琉,主动邀请她跳下一曲。刘琉瞥见众多不满的目光投过来,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面前这个男生也不知跳得好在哪里,竟有一帮人抢来抢去的,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领教一下自己的本事,看他还狂不狂!

不过,从迈动第一步起,刘琉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原来眼前的男孩子的确是个“舞林高手”,和他一起跳舞实在是种享受,那感觉岂是刚刚那些舞伴所能比及的。袁野也很有同感,更感叹舞曲太短,刚好到最投入的时候,音乐声竟戛然而止。他遗憾地不忍松开刘琉的手,甚是惋惜地笑笑,对方却也投来相似的眼光。

本想再跳一曲,伍平忽然蹿了过来。

“哈!这么好的舞伴,怎么天哥都舍不得放手么?”

袁野被说得顿时脸红,手陡然松了,刘琉也羞涩地要走开。

“唉唉,别走,刘琉!你是中文系的刘琉吧?”

刘琉诧异地点点头。

“我是新闻系的伍平,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刚进校就成了舞蹈队的主力呀,佩服!”

刘琉淡淡一笑,袁野这才明白——难怪呢,原来刘琉是舞蹈队的。

“呵呵,你们认识了吧?”伍平对着刘琉,指指袁野,“我表哥袁野,不过我一直叫他天哥,嘿嘿,小名要保密啊……刘琉你可能知道吧,我表哥是计算机系的高才生啊,大一考试全校第一名。”

哦,刘琉也终于知道面前的男孩子就是出名的好学生袁野,难怪那么多女孩子围绕着他,不仅功课领先,连跳舞也……

伍平看看他俩都盯着对方发呆,便轻轻咳嗽一下:“刘琉,你这么高水平,是否赏脸赐教在下呀?”

“呵呵,你说什么呀!”刘琉不好意思地笑了,“当我不知道你呀,新闻系的伍平嘛,最活跃的一份子,能歌善舞,象你学习才是啊!”

“哈哈哈,过奖过奖,那我们就算共同切磋,如何?”

望着刘琉与伍平在舞场上旋转,袁野怎么也不能把目光从飘逸的长裙上移开。他甚至听不到一旁有人唤他的名字,就这样呆呆地注视着。刘琉边跳边和伍平闲聊,可眼光总也忍不住搜寻袁野的身影,发觉他一直盯着自己时,她的心忽然猛烈跳了起来。

舞会结束,刘琉徘徊着希望能再见到袁野,却看到他被叫去收拾音响设备。她不免有些失望,无聊地一个人向外走去。听见有人叫她,回头看去,又是伍平。有个如此好的机会作护花使者,伍平肯定是不会放过的。边走边聊起学习和生活上的事,伍平才知道刘琉是远道来B城,这对他再好不过——方便以后找更多借口接近这个女孩子了。

 

寒假将至,刘琉认真准备着期末考试,在阅览室一呆就是整晚。她发觉袁野也爱泡在那里,心里一阵欢喜。阅览室里太安静,不方便两人说话,刘琉也只好静静坐在袁野旁边,直等到回去的路上才能说上几句。

考试象残酷的精神折磨,每个学生都有快吐血的感觉。可考卷一交,大家却什么都丢到旁边,畅谈起寒假有哪样哪样的安排,要去哪里哪里玩一类的话题。刘琉是不打算回家的,寒假不长,正好借此机会熟悉一下B城。袁野和伍平都答应带她去四处走走,但也不能总麻烦他们,刘琉琢磨着,忽地想起袁舒健留给她的电话号码。

春节那几日,尹云趁着难得的假期回去看父母了,袁野和伍平便被要求呆在家里。听说辛玄近来身体不是很好,大概是受心情影响所致,尹明雨和伍军商议后,决定让两个孩子去陪辛玄逛逛,置办些年货,再到他们两家吃几顿饭,打发打发时间。袁野和伍平倒没意见,只是想到刘琉孤零零呆在学校过年,很替自己和她惋惜。好在刘琉很理解家中事务的重要性,并未因此而对他二人抱怨。何况,她还可以试试找袁舒健,看他是不是能抽出时间陪小学妹看看B城。

袁舒健手机一响——陌生的号码,不过和妻子办公室的电话同属一局,想来多半是X大的,脑袋里便冒出一串串名字,能是谁呢?电话接通,他笑起来,原来是曾经帮过的小学妹。刘琉和袁舒健谈起话来很轻松,有点象熟识的老友,毫无拘束感。听到对方欣然答应作自己的向导,刘琉高兴坏了。

那天雪花飘飘,尹明雨同儿子外甥都到辛玄那里陪她去了。袁舒健也开车离家到了X大门口,刘琉已经等在那里。她没有刻意打扮自己,只化了淡淡的妆,紫色高领毛衣外罩了件薄薄的白色棉服,黑色长裙下,过膝的白色长靴上落满雪花。看来她在外面等了不短的时间。

袁舒健赶忙叫她上车,一边帮她掸去头上的雪,一边关心地说道:“不是讲好十点吗?看样子你可站了半天,今天下雪,也不知道带帽子,当心会着凉。”

“嘿嘿,大过节的麻烦你,怪不好意思,我当然不能迟到啦!下雪怕什么,我就喜欢站在雪地里,欣赏雪花飞舞的样子,才不要带什么帽子手套的,多麻烦!”

袁舒健摇着头笑了:“你呀,真是个孩子!……怎么样啊,想好去哪里,或者对什么感兴趣?”

“想不出!”刘琉噘起嘴,“对B城太不熟悉,来了一个学期,我去了的地方都超不过X大周围五公里范畴。”

“嗯……这样吧,现在冬天,可以观赏梅花去。”

“梅花?”刘琉眨巴着大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在家那边也能看到呀。”

B城的你却不曾见到哦!呵呵,B城嘛,当然少不了梅花,而且有好大一片梅园,现在正是赏花的好季节。”

刘琉点点头,催着袁舒健开车,不多时便到了梅园。其实哪里的梅花都是一样美,只不过如此众多,竞相开放在一个园里,刘琉还是头回见到。她流连在其中,不禁为壮观场面所感动,久久不忍离去。袁舒健静静跟在一旁,偶尔刘琉发问,他才会回答,其余时候,他都在默默注视着花枝掩映下美丽少女的倩影。

一天匆匆过去,袁舒健送刘琉回去,看她开心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心情舒畅,象是好久没这么轻松自在了。

刘琉低头看看表:“天哪!马上就五点了,你快回家吧,耽误你一整天时间,家里人怕是要埋怨的。”

“嗯,好的,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有机会我再来作你的向导。”

刘琉微笑着点点头,象只欢快的小兔子般蹦蹦跳跳跑进校门。望着她的背影,袁舒健说不清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

刚进家门才十来分钟,尹明雨他们也回来了。大家凑在一起,谈的无非是各家的琐事。袁舒健听着,笑着,时不时点点头,可是他的思绪已经飞了,大脑怎么都不能集中到客厅里人们议论的话题上。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起身泡了杯浓茶给自己,想借此掩饰一下,也为的定定神。

 

光阴匆匆翻过一页又一页,转眼间,刘琉来到B城两年了。由于在舞蹈队中出众的表现,她已经被不少男同学列为追求的第一目标。刘琉倒是无所谓,假期回家时,母亲早给她打过预防针,眼前这些小男生,无非被女孩子表面的东西所吸引,真正懂得欣赏内涵的人极少。不过,刘琉对袁野的印象,的确与其他人不同。袁野的成熟稳重最吸引她,只是她期待的浪漫,在他身上又好象很难实现。而伍平恰恰精于此道,写首情诗,送把玫瑰什么的,纯属小菜一碟。他甚至在漆黑的夜晚,抱着吉他,在五号楼下为刘琉唱情歌,每次都会被看门的大妈逮住教育,搞得刘琉好几天都在同学们面前难为情。

想起与袁舒健的交往,刘琉又会偷偷地笑。他们已经逛遍了B城个个角落,而且每次都过得那么开心。刘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产生了某种依恋,可他是个有家的男人啊,呵呵,有些好感也就可以了。她把这些经历和自己的心情记录在日记里,想着将来的某一天再翻看时,该是何等幸福的回忆!

六月里,袁野想在家办个生日聚会。每年生日那天,父母都会为他祝贺,送他一份礼物。而今年,他忽然想邀请同学们来,更是为的请刘琉到家里做客。

尹明雨明白自己的儿子长大了,有心事了,看他的眼神,听他的言谈,便猜出儿子在恋爱了。袁舒健对此并不惊奇,袁野已经大三了,说话间就要走入社会,在这个时期如果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女孩子,总好过将来等着别人介绍对象。凭他自己的亲身经验,同学间谈恋爱好处颇多。所以一听说儿子要办生日聚会,而且支支吾吾说着请这个那个人来时,袁舒健便哈哈大笑,表示自己和尹明雨到时候都会适当“回避”的。

尹明雨替儿子准备好饭菜,袁舒健也提着蛋糕赶回家,两人叮嘱一翻,就跑到外面享受“二人世界”的晚餐去了。

袁野看看表,六点了,他把蜡烛插在蛋糕上,便坐到沙发里静静等待。不久,乔熠、柳源先后进了门,后面跟着丁骏和牛东升。要说还是女孩子心细,孟依然和贾玲来时,一个捧着康乃馨,一个拿着巧克力。丁骏自告奋勇跑进厨房炒菜,而贾玲自然为他打下手。袁野招呼其他人坐到沙发上,大家便七嘴八舌聊起学校里的事来。

伍平当然是聚会中不能缺少的贵客,他既是袁野的表弟,又是学弟,何况要想聚会热闹,他可是关键性人物。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刘琉也会参加。看着儿子挑拣衣服,梳头洗脸的忙活劲儿,由丽丽不禁担忧起来。

“伍平,上次听你爸说,你好象和你表哥在追求同一个女孩子?”

“嗯,怎么了?这你也要管啊?”

“看你说的,我是你妈,能不管你吗?再说,妈就在X大工作,情况比你爸了解的多,那女孩不就是咱们学校中文系那个吗?”

“对!妈你见过吧?人挺漂亮的,而且性格也好,功课还行,还有还有,她在舞蹈队,跳得特棒!”

“我不但见过,还跟他们系的老师仔细打听过呢。”

“啊?你怎么问的呀,别太……”

“我当然问得很含蓄啦!不过,儿子啊,那个女孩好象跟你表哥很要好的,你不会是……”

“哎呀,妈!”伍平打断了由丽丽,“她就那么个人,跟谁都能表现得很友好,说明不了什么的。”

“那不更糟吗?就是说,她同你也表现得很友好,其实呢,人家根本没别的意思,那你成什么了?”

“呵呵,妈,这个嘛,关键在自己争取,你看我表哥,老是一副沉稳的样子,就算他真喜欢人家,他都不会轻易表示,哎!往往就会错失良机的!”

“伍平,妈就是怕你和你表哥因为这个事产生矛盾,将来说也说不出来,只是心里总别扭……你们俩打小一起长大,感情又相当好……”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别追?”

“哎……我也不是这意思,反正,感情的事是你们自己的事,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伍平不以为然地晃晃脑袋,背起书包走了。

儿子不知道的事情很多,由丽丽曾经听伍军谈起袁舒健与贺元的事情,也听说了此事对后来造成的诸多影响。她真的怕这种情况会在自己儿子和袁野身上重演。

刘琉最晚一个到了袁野家。饭菜都已经摆好,她坐到袁野与伍平之间的位置,划着火柴帮袁野点起蜡烛。

“吹蜡烛前一定要许愿!”伍平提醒着表哥。

袁野象模象样地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上双眼许愿,然后一口气吹灭蜡烛。他用刀切开蛋糕,把第一块送到刘琉的盘子里。刘琉对着他甜甜一笑,默默吃起蛋糕来。大家都没有太在意,只有伍平看在眼里,想在心里,他注意着刘琉和表哥之间的每个表情,每个眼神,听着他们的谈话,想搞清楚他们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

很晚了,同学们纷纷离去,伍平坐在刘琉身边,用肘臂轻轻碰碰她:“我送你吧?”

“谢谢,不用了,袁野说他明天有考试,想回学校,我和他一块走就行。”

伍平无语,他注视正在收拾书包的表哥,什么也不想再说。看来母亲说的没错,刘琉的确更倾心于袁野,不过没到最后关头,他也不会轻言放弃的。

门外钥匙哗啦一想,尹明雨和袁舒健回来了。刘琉正站在袁野身边,看到进门的两个人时,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袁舒健也着实感觉意外,他呆站在妻子身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爸,妈,给你们介绍,这是我们学校中文系的同学,叫刘琉。”袁野又转向刘琉,“我爸爸袁舒健,在‘生活报’工作,妈妈尹明雨,也在咱们学校工作,新闻系的。”

刘琉有些拘谨地说着:“阿姨……叔叔好!”

尹明雨瞥了一眼儿子,立即明白过来,走过拉住刘琉的手:“呵呵,常听袁野说起有个女同学怎么怎么好,我就猜着是你,不过今天还是我们头一次面对面见到呀!”

“阿姨,不,我还是叫你尹老师比较习惯,嘿嘿!”

“随你吧,呵呵,今天既然大家正式认识了,以后有空就常来家里玩吧。”

“嗯,谢谢!”

“呵呵,”袁野在一边笑起来,“你要是叫我妈老师了,那就得叫我爸……”

袁舒健呆在一旁半天没吭声,这会觉得再不开口甚是不妥,赶忙说道:“就叫……叔叔吧。”

刘琉点点头,匆匆告辞走了。

 

一路上,袁野都在开心地讲述家里的事情,刘琉听得有些三心二意,只有在谈到袁舒健时,她才会仔细听听。快到宿舍楼下时,袁野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刘琉奇怪地问他。

“刘琉,我……想告诉你……今天我许的愿是……”袁野吞吞吐吐地张着嘴。

刘琉微微一笑:“你要是不想说,就不必勉强。”

“不,我想告诉你!”袁野似乎很坚决,又很犹豫,“我许的愿是……希望……你能接受……接受……我的爱!”

刘琉没有看他,眼神中尽是茫然一片。

袁野以为自己的表白太突然,让刘琉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但是话已出口,干脆就说个明白吧。

“刘琉,我真的喜欢你!从第一次在舞会上遇到你,就开始了!我这个人不太会直接表白,总想让你慢慢感受我对你的感情,但是……但是今天还是忍不住想告诉你一切!我爱你,刘琉,爱得很深很真!而且我也觉得……你对我也很好,所以我想,嗯……该是自己先说出来,总不该让女孩子先开口的……刘琉!”袁野激动地抓住刘琉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

刘琉心里很慌乱,她被袁野的一通表白搞得晕头晕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慢慢抽回手,轻轻地说:“袁野,我……我还没想好,你让我……给我点时间,让我把自己的思绪理清,再回答你,好吗?”

“没关系,我也知道自己说得太突然,你回去慢慢考虑,我不会急的!但是,我会一直等你的回答,不管……你会如何决定!”

袁野兴奋地离开了,而刘琉却象作贼般逃回宿舍,一头扎在床上。紧闭着双目,她眼前依旧晃动着袁野的影子,晃着晃着,竟变成另外一个,是袁舒健,忽而又变成两个,忽而又合为一个。刘琉感觉自己快晕了,努力不去想任何事,可是人影仍在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更象袁野,时而又分明是袁舒健。

 

袁野等到的答案,其实是没有答案,刘琉只说了四个字:顺其自然。袁野倒觉得这样最好,两人还是能象以往那般轻松相处,让感情依最自然的方式发展,总有一天会到达期望的顶峰。

伍平仍没放弃努力,也丝毫没有把对刘琉的追求隐瞒表哥。袁野知道他的脾气,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也罢,若是自己说了什么,必定伤到多年的兄弟情分,只有等待刘琉作出最后的决定。

刘琉是几个人中最矛盾最痛苦的一个,她的感情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理也理不清楚。从那次离开袁野的家,她再也没有约过袁舒健一同出游,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按说就算袁舒健不是袁野的父亲,那一声“叔叔”叫出口时,也不该心痛得象插了万根钢针呀?从开始便知道他是个有家的男人,喜欢归喜欢,但一直以为自己是很清醒,很理智的呀?

袁舒健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开始怀疑起自己,多少年幸福的婚姻,美满的家庭,总是被外人所称道。妻子对这个家做出的所有奉献,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难道不是他一直在人前夸耀的资本吗?不可能偶然遇到个小女孩,相处了有限的时日,就足以让他的心出轨吧?天哪,自己已过不惑之年,还能为感情的事困惑吗?但是,怎么解释在儿子生日聚会上看到刘琉那一刻,听到他叫自己一声“叔叔”时的心情呢?好象他们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好远。自己又为什么不敢在妻子儿子面前坦言与刘琉相识呢?袁舒健真的困惑了……

就这样若即若离的,袁野与刘琉在一起度过了半年,最多的时间还是共同呆在阅览室或者阶梯教室里。刘琉很少会离开X大校园,外面的一切似乎被她遗忘。她也不曾再去过袁野的家,尽管有时袁野也会提到母亲对她的邀请,但刘琉总能找到恰当的理由拒绝。

袁野开始着手写毕业论文,空余时间也会到B城几大电脑公司跑跑,看看是不是会遇到更多的机会。刘琉对此毫无怨言,相反,她感觉说不出的轻松,自己常一个人坐在阶梯教室,直到熄灯时才离开。

 

灯熄了一下又亮了,这是最后的警告,刘琉收拾起课本,背着包溜达出教学楼。

“刘琉。”

“伍平?你也刚回去呀?”

“不是,我等你!”伍平看出刘琉有些意外,“走吧,边走边说。”

一起走着,刘琉不知该不该先开口,她瞟了一眼伍平,他扬着头,象是在数天上的星星。

“伍平……”

“嗯?”伍平转头看她。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是啊!”伍平顿了顿,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刘琉,“你和袁野最近怎样?”

“还可以吧,他近来很忙,我们见面不多……为什么问这个?”

“刘琉,或许我表哥不觉得怎样,但我在一旁观察,你并不是全心全意对他!”

“你观察?”

“是!因为我喜欢你,你清楚这点,袁野也知道。但我无意破坏你们的感情,我只是就事论事,旁观者清嘛。”

刘琉低下头不说话。

“刘琉,袁野是我表哥,我们从小到大都是好兄弟,你是我最喜欢的女孩,你们两个对于我都那么重要,所以我不得不关心。”

“我知道。”刘琉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清。

“表哥虽然不很浪漫,却不失为一个优秀的男人,他的爱深沉,执着,如果对你好,他会发自内心地好一辈子。坦白说,这点我不如他。”

“伍平……”

“我看得出来,你的确是喜欢他的,但你爱得不够深……刘琉,你心里到底想什么?是不是还有个人藏在里面?相信那不会是我,到底是谁呢?”

“伍平!”刘琉抬起一双泪眼,有个名字几乎涌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是你看穿我的心?”

“我想,原因只有一个,当你爱上一个人,却无法和她在一起,你就会用尽心思,想她所想,”伍平耸耸肩,“所以,袁野看不出来的,或许我可以。”

“伍平,我不想伤害袁野,其实……他真的是个非常理想的爱人,我始终在努力,因为……因为……因为我明知道另一份感情是无望的,没有好结果的!”

刘琉忽然抽搭起来,伍平看了很是心疼。他将她拉到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低声哭泣。

“哇!”刚刚转弯过来的贾玲和丁骏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叫出声来。

刘琉嚯的推开伍平,四人尴尬地都站在原地。贾玲拽了拽傻愣在那里的丁骏,两人匆匆走开了。伍平回头看了看他们的背影,沉吟片刻,伸手拉住刘琉:“不用担心,要是袁野知道,我会向他解释的。”

“没必要解释了,反正……这份感情,已经让我疲惫不堪了。”

“刘琉……”

“太晚了,我们各自回去吧。”

刘琉说罢,径自走了,伍平有些不放心,还是远远跟着她,直到看她进了宿舍楼。

尽管贾玲再三提醒,丁骏还是一不留神说漏了嘴。袁野听到刘琉与伍平的事,心里便是一沉。他明知道伍平始终没放弃对刘琉的追求,只是没想到刘琉也会……自己不过刚刚几日没能陪她,怎么就这样了呢?还是说根本就……

回想半年多的时间,他和刘琉不曾有过恋人之间的亲密举动,却也不曾有过一次争吵,这难道正常吗?刘琉从没象恋爱中的女孩那样爱撒娇,爱多疑,爱哭,爱耍小性,他竟然天真的以为那是她善解人意,温柔,成熟,懂事。现在看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根本不爱自己,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也许是她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袁野越想越难受,他是不会轻易动气的人,更不会跑去和刘琉或者伍平大吵大嚷。独自闷声不响跑到校园里的湖边坐下,他对着一池静水发起呆来。

伍平下课后就开始找他,去遍了袁野常出没的地方,都不见人影,他也急了,心想着,这下可是糟糕了,跳到什么河里也甭想洗清自己。要是刘琉真对自己有意还则罢了,可偏偏又不是啊,兄弟情份倘若也保不住,那自己才是冤到家了!伍平气喘吁吁地赶到湖边,终于瞧见袁野,一颗心“扑通”落了地。

“天哥!”伍平跑过去,坐在袁野身边,“你呀,叫我好找!”

“呵呵,”袁野淡淡一笑,“找我干吗,我又不会丢的。”

“哥,有事想跟你说呗。”

“是关于刘琉吧?不用说了,伍平,别人怎么讲都无所谓,关键是刘琉怎么想,她既然这样决定,必有她的道理,感情这东西,不是单方面努力都能达成的。”

“嗯,你说的没错,不过我跟刘琉,真的不是象你想的那样。”

“是不是都过去了,我这几天仔细回想,发觉我同她根本就算不得在恋爱,是我的感觉,感觉出了问题。”

“哥,你不会是想放弃吧?我……”

“你站在感情的码头也能体味波涛扑面的激荡,可惜船没有靠岸……不是我想放弃,伍平,我是从没搭上爱情的船。”

“哎!哥,看来我们都被留在岸边守望了。”

“你还是可以争取的嘛,至少……她还会在你面前哭,总好过永远面对着,笑得那么平淡。”

伍平苦笑起来,无奈地摇摇头,只有他明白,刘琉心里深藏的,是一份无关他们二人,又不为他们所知的感情。

到底会是谁有如此魅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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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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