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善温和睦乡里，逆顺淡然度平生---悼念我爷爷

        我爷爷永远离开我们了，除非阴世再见。爷爷享年85岁，忌日冬月十九，距生日腊月十九整差一月。葬礼筹备期间，父亲嘱我为爷爷做一挽联。我思索一下，说：“上联：亲善温和睦乡里；下联：逆顺淡然度平生。”父亲说：“行，加上横批：勤劳一世。”回想我爷爷一生，也真是这么走过来的。
        他生于1926年，五年以后就是九一八事变， 经历过抗日战争，三年内战，土改，大跃进，文化大革命，老了迎来了改革开放。前半生在战火与社会动荡中度过，十几岁为躲避绑票逃到北京当徒工；后来被日本鬼子刺刀伤着过额头；家里百亩多地，因为人少，被定为地主。他向来比较忌讳这个称号，我们小辈却不以为然。当地主有什么不好？在欧洲那可是贵族。说是这么说，爷爷肯定因此受过不少苦！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宅院以及百亩土地一夜之间成别人的了。父亲讲过多次，我家被扫地出门后，全部家当只装了一小推车。曾祖母、爷爷、奶奶，领着我父亲从家里出来，到村里指定地方住。父亲讲，当时他还小，经过关帝庙时，不敢看周仓的眼睛。爷爷亲善温和的个性帮他度过了一个个难关，他帮人裁剪衣服，修补车胎，这在当时村里可都是技术活，一般人不会干。他逢人必打招呼，从没跟人红过脸，在村里人缘极佳。改革开放后，我父母干劲十足。搞建筑，买汽车跑运输，办工厂，一步步发展起来。爷爷在村里威信也高，邻里纠纷，婆媳矛盾，都请他帮忙调解，他总是不辞辛劳地做这些事。
        我大学毕业，回村里帮父亲经营工厂。闲时，常跟我爷爷聊天。他说话极富历史感，每当我说某个工人不好好干时，他总能从人家三代以前找出原因。他非常反对我们从事公检法工作，我毕业以后分配到政府上班，他并不感兴趣，看来他认为我经商是正道。他年轻时也做过小买卖，经常跟人讲他卖瓮的故事。他对时政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往往用隐晦曲折的方法表述。我从他身上发现，人生阅历不可低估，他看人看事的精准与深刻，是我们难以企及的。我爷爷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妹妹，因是二房所生，三年困难时期，他们母亲带他们回藁城老家了。多年以前，听我村一个经常走南闯北的人说，他在火车上遇到一个男的，自称是我们村人，看来他可能就是我爷爷的同父异母弟弟。我父亲主张到藁城找找他们，毕竟是一家人啊，我爷爷对此不置可否，在他有生之年，终究没能见面。
        爷爷八十岁以后，背越来越驼了，腰弯得将近九十度，得拄着拐杖走路。他有一根拐杖是我游泰山时给他买回来的，他很喜欢。除弯腰外，他身体很好。我爷爷不抽烟、不喝酒、素食，直到他去世前一年，还能骑自行车。他爱好骑自行车去赶集，再就是起早去奶牛养殖厂为我们打牛奶，他坚持认为起早打的牛奶质量好，不掺杂质，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据奶牛场的人说，有一次我爷爷半夜两三点就到了他们门口，因为还没开门，他就在人家门口等到了天亮，奶牛场的人也是在早晨开门时才看到他的。看来爷爷真老了，我们都不愿意让他去打牛奶，可他非得坚持去。直到冬天路上结冰多了，他才不去了。2011年以来，我爷爷的神智不如以前清醒了，有时会坐着睡着，吃一顿饭要好长时间，饭菜往往得热了又热。我看着厂里给他新装修好的房子，新买的卫生洁具，新的沙发，却不知他还能在这世上多久？
        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上网看新闻，听见门响，赶忙开门。我看到爷爷弯着腰，拄着拐杖，满脸笑容地给我送报纸来了。从门岗到我办公室，得有一里地，还得爬楼梯，真不知我爷爷到底用了多长时间才到我这儿？我笑着接了，说以后可别送了，我自己去取就行。当他走出我房间，我目送他一步步下楼，眼眶里湿了。谁知这真是他最后一次到我屋里。好像是在八月二十三，爷爷因脑出血住院了。尽管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我们全家人的悉心照料，他还是在一步步离我们远去。在他去世的前一天夜里，我一个人在病房照顾他。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能帮他做些什么呢？我坐在他床边，认真地念了三遍《心经》，不知他听到了没有？他缓缓睁开双眼，我看到他双眼里溢出了泪水。我脸朝墙背对他失声痛哭，这就是人生么？生离死别都得面对。第二天晚上，我爷爷与世长辞了。我父亲说听到门响，随后接到二姑电话，赶紧去了医院，我爷爷还在弥留之际，陪伴我爷爷走完最后一程。我大姑父说，他正在锅炉房打盹，听到我爷爷说：“社，我走了。”他一激灵醒来，说不好了，这时二姑的电话打来了。我当晚在厂里值班，接到大姑电话，赶紧起来，开车与叔叔、婶子、大姑一起赶往医院，到病房时，爷爷与我们已经阴阳两隔了。我在爷爷去世后二七晚上梦见了他，他在旧房子里正襟危坐，面目慈祥。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好吧，正如他在阳世：亲善温和睦乡里，逆顺淡然度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