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命以待沧桑

很久很久没有回过我自己的家，正确地说，应该是娘家。大概有一年半的时间了吧，虽然这么近，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变得那么远，只五分钟的车程，于我却成了牵牛织女的距离：“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每每想到这里，不由悲从中来。曾经千方百计想离开，如今却只想归来，很多事情，我明白得太迟，却老得太快。
 
昨天总算寻得了机会回去一趟，内心竟然近乡情怯。回到家中，所见仍然是狭窄破旧的房子和宽阔杂乱的院子，因为小妹妹的一双巧手，到处都显得整整齐齐，干净清洁，看上去便没有了颓败之气。窗前的葡萄架绿叶弥漫，隐着串串青色的果实，妈妈胡乱栽种的薄荷和车前草围着一块石头茂盛地铺开叶子，院中杂草生长，繁盛而任性，如同青春，我曾经的青春。
 
两个妹妹的房间愈发显得逼仄和拥挤，日益增多的书藉摆满了风格不一的柜子，想起那些年，我就在这个房间里发呆，写字，看书，时常在清晨的时候听到窗外传来各位婶婶齐集我家话家常的声音，或是母亲一声比一声急促唤我起床吃早饭的叫声。在傍晚的时候，堂弟妹们就蜂拥而来，在书柜上找自己喜欢的书来看，或听我念诗词……这样的时代离开我快十年，我再也回不到那些只知读书的大小姐时光了。
 
妹妹说二婆婆给了我一把筷子，大概是听妈妈说我要买筷子，便忙不迭地从自家拿了一把来送我，八十岁的老人家了，精神极好，只是耳朵听不清了，和她说话需大声地吼。小时候因为姐妹多，为防被计生的人抓住，妈妈经常在晚上出逃，然后把我放到二婆婆那里睡，她便如我奶奶一般。我生孩子的时候，她特特抓了一只鸡让妈妈带来给我。这样的人情世事，我情何以堪。
 
拿了一袋糖果去找她，她却不在家，倒是遇见了二公公，满头白发，瘦小单薄却精神十足地拿着一条竹竿和一根绳子在弄窗户，见了我自然是惊讶的，我见他牙齿差不多掉光了，没来由地想起年幼时，他割了菜到市集上卖，给我买回一根油条，因为太韧了， 我用力一扯，竟然把一颗就要换而摇摇晃晃的牙齿扯掉了。如今，他竟这么老了，而我，也不年轻了。岁月沧桑，莫过于此。
 
到另一个本家的婆婆家找二婆婆，却也不见，倒是见到了路边开着的紫薇花——大概是紫薇吧，却是酒红色的，又见到一丛香蕉，长长的叶子舒展开来，被阳光照得发亮了。在小路上走了一遭，因天气炎热，又是中午时光，没有来来往往的村民，各处院落门户大开，却十分安静，大概只有在傍晚时才会人声鼎沸，而我，却不能逗留到彼时。
 
回到家中，歪在床上和妹妹说话，无非是本家叔伯兄弟的近来琐事，絮絮谈不多久，我便要离去，看看时间，在家中停留的时间不到三个小时。心下有些郁郁，却也无奈。堂妹开车送我出村，一路见了些新楼房，都像小别墅似的，又见了些还没来得及拆去的旧瓦房，我却辨不出究竟是儿时记忆中的哪家哪户了。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