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二）

一次看完电影，两人默默地往回走，路过一家影像店，里面飘出来许巍的歌，清清爽爽的带着丝丝淡淡的心绪。张笑似乎被电影里的悲剧结尾所感染，心情还未平复，又听到这歌声，心里似乎有个声音要冲出来，忽然小声抽泣了起来。

杨帆没想到她会这样，这么样一个胆大妄为的人，居然还会哭，这个发现让他感觉好笑，随即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说：“这电影都是假的，当不得真，莫哭，走，叔叔带你去看金鱼。”

张笑抽了两下鼻子，平复下心绪，说：“我要望天鱼，红龙背。”她象极了一个受委屈的孩子。

杨帆说：“没问题，你看你，眼睛都肿得象金鱼了。”杨帆自然地握着张笑的手，从她脸上移开。两人一路往下走。张笑心里一阵慌乱，心里如被太阳烤了一样灼热，感觉一阵若有若无的电流从手指尖入一路上行，穿过手肘，穿过臂膀，直达心脏。

“哭一次讨得几条金鱼，开始牵手，再哭一次，是不是会近一些，一个拥抱，或者一个亲吻？”这个想法让她脸上发烧。但内心里，就象一颗种子发了芽，开始枝枝丫丫的向上长。

隔了两日，杨帆走去北楼。他们作为设计师，在公司里相对有较大的自由，办公室里有吧台，男同事可以留长发，裹头巾，搞得跟土家族采茶女似的，女同事可以剃光头（当然没有女同事这么做）。说是可以激发创作灵感，杨帆倒是中规中矩，对那些奇装怪服的同事，一概微笑以对。

杨帆就靠在门框边上，看着门里忙来忙去的张笑。他是个慢热型的，永远不会相信一见钟情的事情。看着张笑在里面忙碌，忽然有种亲近的感觉。那种感觉又让他惧怕。就象一个临窗摆放的长颈吹风瓶，只可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张笑接完一个电话，感觉出异样，转头看见杨帆立在门边，正对着她微笑，不由得也笑起来。杨帆看得入了神，觉得她的笑就象一朵花儿的盛开，有种隔世的感觉。

杨帆恍惚间，觉得有如一列火车从自己眼前快速驶过，一节节车厢经过阑珊灯火，被格成不同时期张笑的脸。

看他半天傻笑着不说话，张笑脸上微微发红，抿了下嘴，也转过脸，装作在看电脑，不去看他。杨帆走上前，说：“近期我可能会回老家一趟，不好带旺财回去，它又怕陌生的环境，一换地方，就容易生病，我想请你照看它几日。”说完拿出一串钥匙。张笑注意到，他每次说话时，都喜欢说几日几日，而不说几天几天，这让他的声音很软，没有那种尖锐的发声，带着温柔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有些痴迷，有时想着，杨帆这个人是不是应该活在古代，一身青衣，然后拿柄竹扇，在江南烟雨迷茫中，站在杨柳树下，。

张笑去过他住的地方。那是一室一厅的居室，房间虽小，但很整洁。开门后家里窜出一只小狗，绕着杨帆高兴的噢噢叫地把头往杨帆腿间钻。张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低下身子想逗它，它却不领情，呜呜地防备着。杨帆笑了，带着歉意。“它不识你，所以这样，日子久了，就会和你好的。”

“旺财，叫阿姨。”杨帆的话逗得张笑笑出声来。“不对，应该叫姐姐。”杨帆正色地对小狗说。小狗听到杨帆在叫他，不解地抬起头，看着杨帆，又转头看了张笑，敌对情绪似乎缓解了下来。

“没想到你是个财迷，小狗都被你起了这名，真是可怜。”张笑批评了杨帆。杨帆笑了笑，没有回答。其实，张笑知道，杨帆并那并不看重，只是她真的发现他很少有生活外的花销。请客应酬什么的，真的很少，总是很早就回家了，除了有时和她看电影或是逛夜景。他朋友很少，杨笑是这么理解的。

后来张笑又去过几次。在路上时，还设想过是不是要给杨帆把换下的衣服给洗了，然后把屋子再收拾一下，在某个时间内，把自己变成一个家庭主妇，那会不会是种新奇的感觉。但每次都失望而归。因为杨帆把一切都安排的一丝不苟，就连一双臭袜子都找不到，做的最多的，就是和旺财培养感情。而杨帆则会静坐一边，泡着杯绿茶，听着轻音乐，捧着本书，有时是本《沉思的春天》，有时是本《古文观止》，再不就是本《史记》。旺财已经和她很熟了，在沙发上跑来跑去，在她和杨帆怀里钻来钻去。有时，张笑心想，这样也不错，静静的，轻轻的，如果再添个绕膝而跑的孩子，就算得上美满了。一起看夕阳西下，落日熔金，三个人，全部的世界。想到这里，张笑都是痴痴的，原先轰轰烈烈的想法一时都丢得一干二净。不过有时，她也会觉得有些烦，这个木头，就不知道主动一点么。杨帆已经被她起了很多外号，不过都是暗暗在心里叫着，从未挂在嘴上，这些外号有：木头，呆瓜，傻冒，讨厌，石头，十三点等等。每每她都能想出新的词，在心里把杨帆好好修理一通。

手里拿着杨帆的钥匙，张笑觉得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来，这，是不是说他已经把她看成一家人了。随即张笑被她自己的这种自作多情的心态闹了个红脸，心底里把自己好好的羞辱了一通。

杨帆回去了，每天张笑下了班后都会去杨帆租的屋子里去喂养旺财。旺财见她进来，总是摇头摆尾的欢迎。过了两天，每次张笑见它时，它倒似不怎么热情了，见门开着，它就会摇摇摆摆地向门口走去，站在门口向外张望，偶尔叫上两声。张笑知道，它是在等它的主人，杨帆。

接下来几天，旺财好象病了，开始吃得少了。张笑逗它时，它只是抬下头，一副可怜兮兮的眼神，让张笑也跟着有些难过起来，只好摸着它的头，小声安慰它，就象它听得懂似的。有时张笑也觉得自己这样做特傻，怎么自己也开始象杨帆一样跟这小畜生谈起话来了。

张笑把它带到宠物医院，花了钱，没检查出任何结果来，医生说起它最近情况，张笑说了，医生说，赶紧叫它主人回来，或是把它送到它主人那，兴许这病就好了。

张笑一听，想来也是，兴许它是这样的。心里暗暗想，我还没得相思病呢，你倒是先得了，我还得照顾你，真是没良心呀。抱着旺财从医院里出来，走在街上，张笑感觉得出旺财的紧张，全部身子贴着张笑，紧绷着身子，过往的汽车声音让它惊恐不已。张笑怜爱地摸着它的头，盖着它的脸，让它靠着自己胸前，旺财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这哪里是小狗呀，这就象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张笑心想。回到杨帆住所，张笑给杨帆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听。

晚上，张笑又打了几次电话，最后一次电话是深夜十一点以后，杨帆终于接了，声音里透着疲惫。张笑本想向他发火，打了半天电话都不接，但一听他的声音，所有的火气都消了，再发不出来。张笑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那边没有声音，张笑喂了几声，电话那头才说：“过两天我就回去了，我来和它说两句吧。”

张笑觉得好笑，一个大男人隔着电话和小狗能说些什么，但她还是把电话听筒放在了旺财的耳边。旺财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子耳朵竖了起来，精神全上来了，一下子站了起来，转头对着电话汪汪地叫着。电话那头好象在说些什么，张笑听不真切，有些好奇，想听听杨帆和它说些什么，就把耳朵往上凑。旺财见她把头伸过来，伸出前爪，把她往边上赶，眼睛还是盯着手机。张笑叹了口气，小声自言自语说：“看你可怜，不和你争了。”旺财盯着手机，时而汪汪叫上两声。

过了一会，手机里没有声音发出了，张笑把手机放在耳边听了一下，那边传来盲音，张笑若有所失，他怎么没有和我说声再见呢。张笑很想把电话打过去，但还是忍住了，听他的声音，应该很累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旺财抬着头，盯着张笑手里的手机，汪汪地叫着。张笑随手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旺财想爬上去。张笑见了，心想，你这白眼狼，我对你这么好，你就想着你那主人。看它可怜，就把手机拿了来，放在它身边。旺财才停了叫唤，把手机嗅了嗅，用前爪拨动两下，见没动静，里面也没再传出声音来，就紧靠着手机卧了下来，头挨着，身子挨着。

张笑忽然觉得眼睛里湿湿的，有些酸酸的感觉。你她妈的，张笑心里冒出这样一句粗话来。

又过了两天，杨帆还没有回来。公司开始找到张笑，问她怎么回事。他们恋爱的事公司里是知道的，只是张笑以为他们不知道而已。张笑再打电话过去，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帆呀，最近可能不能去公司了，你是笑笑吧，他跟我提起过你，我是他娘亲。”

张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没想到与杨帆母亲的第一次通话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没有准备好，一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紧张，恍惚，但只知道，杨帆近期是回不来了。

两个小时后，张笑做好了工作上所有的交接，抱上了旺财，不管它是怎样紧张，直奔长途汽车站。因为火车和飞机上不准带动物。张笑把旺财偷偷放在怀里，旺财象一个初生的孩子，贴着她身子，让她还剩一些微暖。

在电话里，杨帆母亲告诉她杨帆病了。什么病让他班都不能上了，什么病让他都不来一个电话。张笑一定要搞清楚，是不是他在家里有了别的女人，而这病只是托辞而已。张笑已经想好了，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一定要站在他面前，把他大骂一顿，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这只小狗是要当着他的面摔死还是不还给他了，这点张笑倒还没想好。到时再说吧。

中途停车吃饭，张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敞开衣服，看看旺财，它已经睡着了。张笑把它弄醒，喂它喝了点牛奶。这两天旺财又开始吃东西了，可能那个电话真的有效。

深夜，张笑到了杨帆家所在的城市。她毫不犹豫地拨了他的电话，还是杨帆母亲接的。张笑用一种她自己都惊讶的义无反顾的口气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现在就要见杨帆。那头静了半天，然后杨帆母亲说：那就过来吧，在中心医院，本来他是不许我这么做的。既然你来了，那就过来吧。

路上行人很少，也没的士经过，过了好一会，才碰到一个夜归的人，指明了路，她直直地往医院走。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开始相信他真的病了，而不是骗她。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还是把我当成外人，重不重，要不要紧呀，她边哭边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为的是什么呀

等她走到医院，也哭了一路。偶尔经过的一两个路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她也不管这些，好象所有的委屈都要发泄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