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早晨

“早晨你蒙在被窝里睡觉，你就感受不到早晨的美好；黄昏你把自己关在屋里，你就感受不到黄昏的美好。”那天早晨上班途中，忽然想起来，就直接把车开到了一个半山腰的村庄里。这个村庄我大约每年总要去一次，很喜欢那里的隐蔽和深邃，但没有在早晨上去过。

村口一个小水库，被瀑布一样的竹林掩盖着，只见一丝清绿。水草边蹲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像一团警惕的煤球。我向他看了一眼，表达了不用打招呼的意思，他领会，达成默契。在这样的山村里，我一般只跟老头老妪打招呼，简单地聊一下，了解一点村庄的故事和性格。他们记性差，不会记住我。我不想对村庄知道很多，也不想村庄从此认得我。若是那样，这个村庄就会被我抛弃。我喜欢陌生的事物。

径自往东边的路上去，村庄就挂在那个山坡上。早晨8点多，山里的空气半新半寒，青涩的阳光照在水泥涂抹的土路上。路边是冬天里没有负担的土地和几棵青草。往上走几步，地边一株腊梅，一身乌黑中开出了满树洁白的小花，静悄悄地站在寒冬里，让我感动。必须有人在春天未来的时候，最先感知到并站出来表达欢迎的姿态。我从它的身边悄悄地过。前面的一截路正像一只白色的绵羊努力爬过老屋的转角处。太阳看到了，不断地输送它光和热。阳光被老屋的墙和路边的岩石围住，流连在这个转角处，红彤彤的，神秘安详。我一口气爬到这里，站着歇息。才发现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山村里再无别的气息。以前的狗叫声也没有了。正怀疑这个村庄是否已经死去，下面那一排老房里冒出了早晨的炊烟，直楞楞地了无生气。

从这个旧屋角拐进去，衰败的院子里漏下来一片阳光，伴着一股腐败的气味。老屋的窗户像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你，这里该是没有人住了吧。瞥一眼那个门口，却发现堆放着新鲜的萝卜叶子，那应该有人住的。忽然就听到那间小屋里发出了鸡鸣声。唉，就是这样看上去死寂死寂的老屋里，冷不丁从哪扇紧闭的门里走出一个人来，吓你一跳。出老屋，再往上，几只山雀扑楞楞在草丛中飞起。又见一棵开花的腊梅。转过弯来，又是一棵腊梅。再上去就到一个小山顶了。刚站住，要喘口气，忽然发现前面树丛中一个老头在锄地，听到了从喉头以下发出的说话声，哦，还有一个老头在他上面的那丘地里。我不想打扰他，轻轻地拐进了右边的小山顶。

穿过一片树林，前面是一块失管了的桔园。弯腰穿过桔园，哇，这里正对东方。早晨清新的阳光从另一个山头照过来，把我照得透亮。我坐着，晒着这初升的太阳。那边山头一个太阳，这边山头一个我。想起“朝阳”这个词，道家常用的，满心欢喜。下面的屋顶和树梢上薄雾四散，磷光点点。一切都很新鲜，一切都隐隐约约，非常美妙。山林自有乐地。

    午时下山。在最下面的那棵腊梅下，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坐在路上晒太阳，锄头和扁担扔在路边。老太说，城里的煎饼要六角一个，薄薄地，吃两个，就一块二，才垫肚底，如果买成米，就可以吃一天了。看来，她好多年没下山了，现在城里的煎饼要一元多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