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联兆,生命的诗意:浅谈生态视阈下的《海浪》

生态批评(Eco criticism)是滥觞于 20 世纪 70年代初美国的新批评浪潮,它兼有文学批评和文化批评的性质,具有跨学科、跨文化的特征。它的实质是用生态哲学整体、联系的观点,把人与自然结合为一个不可割裂的整体,将文化与自然联系在一起。历经 40 多年生态批评已然从一支边缘批评的异军成为当代显学。本文将从生态批评维度透析《海浪》,从生态意象、生态整体主义和生态美学角度多维阐释该小说。《海浪》是伍尔夫意识流三部曲中艺术上最臻于化境的一部,其叙事结构别致,意象幽微,是弗吉尼亚伍尔夫最具诗意的作品。该小说共九个章节,每个章节包含引子和正文,引子均为优美的散文诗,描述了太阳一昼夜轮回所对应的潮涨潮落,纵览全文如一部气势恢宏的交响乐。六个主人公的交替性呓语组成了小说的正文部分,犹然乐曲的六个声部,描绘了六个人从孩提、青年、中年直至老年的生命轨迹。

一、生态思想之源流

生态主义意识古已有之,睽诸西方,古希腊的赫拉克利特就提出过万物是一的整体观,生态整体思想初现熹微。19 世纪中叶以降,工业文明给自然造成了极大的戕害,被誉为人文生态学先驱的梭罗感慨到那就像从美妙的夜空里摘去了最亮的星星,从一首优雅的诗歌中删除了最动人的辞句。在 1949 年出版的《沙乡年鉴》中,奥尔多利奥波德睿智地指出应将自然界置放于道德事业之中,提出了和谐、稳定和美丽三原则,至此生态整体主义的环境伦理学首次得到了系统的理论阐述。

生态批评的真正兴起要到 20 世纪中后期。生态批评认为自然世界不仅仅是文学研究的一个对象,而且与人类世界是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因而对自然挹取的是一种伦理的态度。1962 年美国女作家 R卡逊《寂静的春天》一书,从近代环境污染的角度揭示了杀虫剂对生态的危害,重唤起人们对古老生态学的兴趣,开创了生态学新纪元。她在书中写道:我们必须与其他生物共同分享我们的地球控制自然这个词是一个妄自尊大的想象产物。无独有偶,伍尔夫的意识流三部曲不仅包裹着无尽的诗意,更熔铸了她的生命整体观,与生态批评的观点如出一辙,并在《海浪》中得到了极致的体现。

二、《海浪》中生态意象关涉

从文本建构看,海浪这一生态意象统摄全文。开篇太阳尚未升起时,海和天浑然一体,直到末章太阳已经沉落,海和天再次浑然一色,揭示了个体由生入死而世界生生不息的历程。海浪作为人物言说的意象背景及乐章的主导音型,在浪涛的潮起潮落中与故事情节相律动,调控着文本节奏、基调和人物的心境、意识。从历时性向度来看,全文九个章节构成了意象的单线序列。第一章到第五章是初始的平衡状态。晨光初露,万物始生。清晨这一意象象征着人生的童年,主人公们从眠梦中苏醒,对世界充满了期盼,自然间的造物给他们沉醉的遐想。太阳从隐没到高悬中天,海水从幽暗渐变为明朗,意象的变化象征着主人公童年到壮年的生命历程。第六章中太阳开始偏离中天意味着平衡的破坏。当日光不再直射,海水也变得斑驳。海浪汹涌翻腾,浪峰开始起伏四溅,这些意象暗喻人生的败逆之境,全文的基调开始下滑。从第七章直到篇末,渐次由不平衡转到否定性平衡。随着太阳的西下,命运的轮盘开始悖逆。浪花变得深暗,裹挟着隐隐不安,黯淡的海浪暗示着人生的苦涩。当太阳沉没,海天融为一体,黑暗中海浪拍岸指向死亡。此时,衰老孤独的伯纳德述评各自一生的遭际。

海浪在充任本文核心意象的同时,也构建了叙事的场景和自然之处所,使人类活动与自然律动相互应和。例如,路易斯总是听见海浪沉闷的轰鸣;奈维尔曾感到城市喧嚣的人流化作汹涌的浪潮,轰鸣、激荡,令人茫然无措又欢欣不已;末章中路易斯长叹这是这个故事的结尾吗?海浪的最后一次波动?一条细流流进一道阴沟,汩汩地消失了踪影?由此言之,海浪不仅是一种自然单纯的自然界意象,在提供故事生发之空间的背景外,更成为了一种与心灵对应的客观存在物,统御作品的文本结构与叙事纬语走向。

三、《海浪》之生态整体主义意蕴

生态整体主义(Ecological Holism)理论肇衍于 20 世纪,其核心思想是:把生态系统的整体利益作为最高价值而不是把人类的利益作为最高价值。它消解、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sm),实现了生态哲学的范式转型,形成了非人类中心主义(Non-anthropocentrism),并强调用整体、联系等关键要素引导文学批评实践。

《海浪》的抒写与生态整体主义有相通应之处。在伍尔夫笔下,自然为人物提供了情感与灵魂的安顿。透过树篱上的孔隙,苏珊看见珍妮亲吻了路易斯,她的世界瞬间被打乱了,心灵震荡不已。她只能将内心的痛苦安放在自然的怀抱中:我要把我的哀伤带去,将它摊放在山毛榉的树根上。自然消解了她心中的苦楚。弗吉尼亚将人类懵懂时期的哀恸借由主观心理活动和客观自然世界的描摹纤悉无遗地展露出来,并且将两者有机地统一和融合,从而更好地烘托出她所一贯倡导的反映心灵生活的真实,即内在的真实,把心灵作为探寻世界的窗口,着意于个人化的内在经验的描写。

然而,自然之于人类又是不可琢磨,人类命运在与自然息息与共的同时亦被其掌控和注定。诚如奈维尔目睹苹果园里的死时所发出的生命的太息:我的生命的涟漪没有意义。我无法跨越。有一种障碍。人类永远无法跨越的是生命不可思议的法则。在伍尔夫的笔下,自然带有了拟人的色彩,因此可以看出自然被置于与人同等的地位,人与自然可以相互检视。一方面,人类需要依恃自然;另一方面,自然规律也拥有着无上的权威,它不再是人类主宰下的工具。这恰与生态整体主义重探讨人与环境之间的道德关系的观点不谋而合。

四、《海浪》之生态美学观照

在生态美学(Eco-aestheticism)的批评语境下,审美活动更强调人与自然之间的生命关联与生命共感。人类把自然当作独立的审美客体,审美活动亦不再是单纯的静观,而更强调全身心的介入,寻求自然与个人存在的有机融合。生态美学突破了传统的美学范式,以诗意栖居为哲学旨归,强调主体的参与性以及主体与自然环境的依存关系。

生态美学的方法论基础又是生态现象学(Phenomenology of Ecology),从生态现象学的角度探讨《海浪》可以加深对其生态思想的理解。

首先,通过对物质和精神实体的悬搁,进行现象学还原。从感觉经验返回现象本身,专注于纯粹意识内的存有,才能最终获得本然的真实性。在第三章中,奈维尔曾发出感慨:在一个由此刻构成的世界中为什么要去辨别,区分呢?此刻,一切回到了事物本身。钟声不再是丧钟,也可以理解为生命而鸣响;树叶的落下也不再代表萧索,亦能出,于欢乐。其次,跳脱自然祛魅的机械论观点,适度承认自然的内在价值。自始至终,伯纳德都能听见寂静滴落的声音,并且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愈渐清晰地意识到了光阴销蚀万物的巨大能量:随着寂静不停滴落,我被彻底消融。最后一章中,老迈的伯纳德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时间的重量:老的并不是年纪,他说,而是说时间的一滴滴落了时间又一次使事物的秩序发生了震荡。这与胡塞尔的观点相一致。他认为时间意识的构成就是通过先验自我在时间作用的过程中积极而又隐蔽的时间流的原始构成。自然的他者性和陌生化在此处被放大到极致,甚至可同于全知全能的上帝,以零聚焦的视角统御众生的生死荣枯。由上可知,《海浪》的写作手法在深层次上呈露出生态现象学的一脉潜流。

五、结语

概而言之,伍尔夫以诗化的笔致,融生态主义思想于《海浪》创作中,呈示了生态整体主义、生态美学以及生态现象学诸种生态思索。她另辟蹊径,自抒机杼,注重生态智慧的异质性、多元性以及互补性,抵拒消除差异的齐一化和均质化,隐含了内在的对逻各斯中心主义(Logo-centrism)的捐弃。即使在今天,这部小说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依旧熠熠生辉。一言以蔽之,在 20 世纪初,伍尔夫即能突破二元对立和人类中心的哲学观念,建设性地表达出对自然生命的美学与哲学的体悟,并与当今生态文明理念遥相呼应,深为不易,引人观瞻。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意识到,在当今社会生态日益危急的时代季候下,我们更应不时反观前人的智慧以警策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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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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