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托克维尔对民主的政治哲学反思及其启示

尽管民主的价值是我们普遍认同的，但民主概念本身在今天却成为了一个有争议的问题:在十八世纪以前，每个人对民主都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但却很少有人拥护它;而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每个人都拥护它，但对民主究竟是什么却不再有那样清晰的概念了。民主的概念己经成为政治哲学领域一个函待澄清的重要问题。托克维尔对民主问题的政治哲学阐释或许能为我们带来一些启发。

一、民主的由来及托克维尔的理解

民主的词源学意义是平民的统治。在古希腊时期，雅典民主制的发展达到高峰，也正是在此时民主 与人民的统治普遍地被联系起来。根据罗伯特达尔的考证，雅典人在这一时期所采用的民选政府的制度大概持续了两个多世纪。尽管民主制曾经一度兴盛，但在十八世纪以前人们似乎对民主保持了足够的警惕:古希腊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视民主制及其实践为暴民统治或愚民政治，法国大革命的领袖们在宣扬自己的政治理想时也对民主制心存芥蒂，美国宪法的奠基者和创立者们倡导共和以示与民主的区别。十八世纪以后，传统王权与神权的衰落、现代市民社会的兴起、新兴市场经济的发展、现代教育的普及、社会等级观念的淡化以及公民选举权的扩大等等，使民主的境遇发生了彻底改变。民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盛誉，甚至成为了价值评价的标准:民主已经成为一种评价性概念而被广泛运用于社会各个领域，不仅被用来描述政治体系，而且被用来描述其他社会关系。

二、托克维尔对民主病的诊断

孟德斯鸡指出，民主政体应该避免两种极端，就是不平等的精神和极端平等的精神。不平等的精神使一个民主国走向贵族政治或一人执政的政体;极端平等的精神使一个民主国走向一人独裁的专制主义，就像一人独裁的专制主义是以征服而告结束一样。孟德斯鸡坚持认为一个管理得好的民主国家崇尚的是平等的真精神而非极端平等的精神，因为平等的真精神并非强调每个人都作为自足的原子化个体而完全独立地存在，而是在政治平等的前提下有所遵从和相互协调以达成和谐共契。作为孟德斯鸡在十九世纪最伟大的信徒的托克维尔承继了这种对民主的警惕。托克维尔的使命在于对民主发展趋势加以引导，而非在随民主之波逐民主之流中盲目地迎合;他关注的是新兴的自由民主社会如何克服自身内在矛盾以使人类在通往平等的道路上仍保持健全的自由人格。对于托克维尔而言，民主不仅意味着政治生活的美好未来，也意味着我们可能遭遇到的新挑战、新问题。

三、托克维尔的美国式民主

托克维尔对民主的分析与思考，主要是围绕着美国而展开的。在锐美国的民主》中，托克维尔提供了一种美国式民主来防止现代民主可能存在的流弊。这种美国式民主首先表现为一种正确理解的利益原则。正确理解的利益的原则并不怎么高深，而是十分明确易懂。这个原则不以达到伟大的目的为主旨，而是要不费太大力气就能达到所追求的一切。它是任何文化程度的人都能理解的，所以人人都容易学会和不难掌握。由于它切合人的弱点，所以不难对人产生巨大影响。而且，影响的力量也容易保持下去，因为它以个人的利益来对抗个人本身，并在引导个人的激情时能产生刺激作用。托克维尔看到现实的个人既是存在追求欲望满足的本能存在物，又是可以通过参加公共生活来使个体得到升华的政治存在物。能够为真正政治社会奠基的正确理解的利益不是完全放纵的欲望满足和赤裸裸的物质利益追求，近现代民主社会鼓励人们去积极追求的不应是极端乃至畸形的利己主义和物质主义。托克维尔主张的这种自利是一种对个人的直接的、物质的和有利的福利的关心，它并非个人欲望的极端膨胀，而是理性与欲望之间的一种沟通与平衡。实际上，利益这一概念被看成兼具欲望和理性这两个范畴各自优良的秉性，欲望与理性这两个范畴是被理性所强加和容纳的自利的欲望与由自利的欲望所给予指导和赋予力量的理性。人类行为的这一最终混合形式，被认作是既消除了欲望的破坏性，也克服了理性无效用的缺点。这种自利不是原子主义的，而是蕴含着走向开放公共生活的可能，因为它与自主结社密切相关，这是在公共参与和公共交往中实现自我管理的重要环节。

四、启示

民主问题深深地纠结于现代政治发展之中，托克维尔的民主观展现了现代民主政治的内在困境。我们很难奢望一位生活在19世纪上半叶的思想家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现代民主政治的所有问题，然而他的确丰富了我们对于民主的认识，深化了我们对于西方自由民主制内在困境的理解。我们在当代政治哲学家查尔斯泰勒、迈克尔桑德尔等人的身上看到了托克维尔对民主问题反思的影子，这是对源远流长的民主传统的延续，更是对现代民主政治实践的理论透析。透过托克维尔及其现代思想门徒的论述，我们可以从以下方面深化对民主的思考:

(一)民主需要丰富的社会历史条件作为其存在的基础

民主不仅仅是外在的投票程序和相应的政府形式，而是历史积淀、风俗习惯、社会教化和规则强化等共同作用的结果。民主的实现不是一个简单的、客观的制度化过程。所以，我们不能简单地将民主化进程归结为是一个健全法律、推行制度的规则安排过程，而是应该在考察具体的民俗传统、道德风范、政治文化、行为习惯等因素后再选择行之有效的民主改革措施，防止齐一化的普世主义民主观可能带来的消极后果。我们必须看到，民主所包含的理想诉求无法脱离现实的社会存在基础，健全和推行民主制度与开展民主意识培养和民主素质教育对于真正践行民主同样重要。

(二)民主是内生于和谐共同体之中的伦理协调能力

民主的规则离不开德行的维系，脱离道德内涵和伦理意蕴的民主没有生命力，沉浸在热闹的投票游戏和熙熙攘攘的权利争论之中是政治现代性的极端表现。民主不仅仅是规则设计与制度推行，更是作为自由自主的公民在遭遇他者时充分运用自我道德感、伦理认知能力而开展的自由裁量行动。在民主制度下，我们必须要突破狭隘的原子化自我，并积极正视他者的伦理意义。民主语境的个体不能是孤零零的原子化个体，而是能够协同有意义的他者开展和谐公共政治生活的现代公民。民主拒绝自我独白，民主需要自我开放接纳，需要在自我与他者的平等承认、协同合作中积极筹划属于一个真正和谐共同体的良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