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响指辨位、拥有电影里的“记忆宫殿”，杭州校园里有位“武林高手”

潮新闻 记者 周逸 刘俏言 通讯员 赵晓旭 动画 汪亦阳

“听，这是响指遇到风的声音，这里是走廊中间的出口，我的右边，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小花园吧。”

站在浙江特殊教育职业学院教学楼的走廊上，今年才大一的申诗雨一边走，一边在身体两侧有节奏地打着响指。6岁时的一场意外事故剥夺了他全部的光明，但他却调动全身感官，为自己重建了一套对世界的感知系统。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申诗雨只要自己走上一遍，就能在脑海中建立起“记忆宫殿”，形成这里的3D地图。在健全人眼中似乎别无二致的响指声，在申诗雨的世界里变幻无穷，依靠着声音的细微的变化，他能判断出自己的位置，以及周边的环境，像是一位“武林高手”，响指，就是他的专属“武器”。

“系统”的建立

印象中，6岁失明全盲，9岁尝试重新上学，步入陌生环境，年幼的申诗雨和许多武侠小说里一朝失意的大侠一样，经历了3年的“闭关”，他需要打碎过往的方式，重组自己对于世界的认知。

在申诗雨的世界里，起初，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相信的。他生活在北方，那时的无障碍设施相对薄弱，盲道上会冒出自行车，扶手会莫名其妙地断掉，如果你曾经尝试过闭眼在一条街上独立行走，便会理解申诗雨所说的“恐惧感”，随时可能的跌倒和划伤只是小事，更可怕的是迷路，说不清自己的位置，即便是向亲人求助，也要花上好几个小时。

懂事的申诗雨为了少给父母添麻烦，也曾把自己关在家里，减少自己出门的次数。但孩子对于世界的好奇是阻拦不住的，偶然学会了打响指后，他发现在不同的环境下，响指发出的声音会略有区分，而这种细微的区别，是一片黑暗中，唯一可以确定和相信的。

反复的摔倒、迷路，一路“打怪升级”是每个“武林高手”成长的必由之路，申诗雨从进入盲校学习之后，便开始苦练打响指这个技能，他需要让响指发出的声音尽量一致，以便分辨传来的回音，需要调动耳朵，触觉等等一系列感官配合响指的声音，久而久之，就总结出了自己的“独门秘籍”——

“声音打到墙上，传回来会有些闷闷的，打在门上又会传得远些，如果打在没有遮挡的室外则会传得很远，每走一步打一下，保持频率，感觉到前面的路有变化再去跺一跺脚分辨声音，综合我的触感，就可以基本判断我在的环境了。”申诗雨说，一边走，一边把这些环境拼图在脑海中拼凑建模，就能形成这个地方的3D地图，存储在记忆中，如果下次再来，他就会“调出”这张地图，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就能够确认自己的位置。

上初中之后，申诗雨基本就已经把这套“秘籍”练的炉火纯青了。“可能我自己的方向感和第六感都比较好，大部分时候不依赖任何工具，我就能感知到面前有没有遮挡物，同学也有问我是怎么做到的，一般我会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申诗雨笑道。

特别的“游历”

去年上大学之前，申诗雨想在盲人按摩店里学点技能，顺便给自己赚“第一桶金”。

申诗雨先是去了老家的几家按摩店，有的不包吃住，有的环境不好，转悠了三家店，用了一个多月，最后只赚到了1500块钱，“上学的时候净学语数外了，按摩技能没学多少，所以技术不精。”申诗雨挠了挠头，赚钱路上碰了壁，他决定在正式上学之前“游历”一番，独身一人去了许多地方。

第一站是淄博，但申诗雨没吃上烧烤，他和朋友两人都是全盲，在人挤人的烧烤摊面前，即便是“响指秘籍”也会彻底失效，他只是在朋友的按摩店里住了两天，便出发去潍坊找自己未来的大学班长郎永婷，那时还不是放风筝的季节，两人放风筝的计划也落了空，最后他又去了青岛，和朋友一起“看”了海，最后一站，才到杭州准备收心上学。

“对于盲人来说，遗憾是常态，其实只要去陌生的地方就是挑战，我还是比较成功的。”申诗雨总结，他很少提起这些历程中遇到过哪些坎坷，他只记得最美好的部分，例如坐在海边感受海风吹向脸颊的瞬间，以及和朋友们一起聊天到深夜的畅快。

来到杭州之后，申诗雨发觉的第一件事，是身边的“高手”变多了，他自认为记忆力已经很牛了，没想到去年一起来参加入学考试的同学，今年直接可以给别人指路了。“他就来过这个学校一趟，就把学校的地图全都记下来了。”申诗雨说。他的全盲室友，甚至记下了王者荣耀每一个英雄的声音和地图方位，可以和健全人匹配队友一起上分。

申诗雨年少时对于环境的“不信任感”也在消退。“杭州的残障设施和服务都特别完善，我就更愿意出门了。”申诗雨说，去年冬天，他和班长郎永婷以及两个全盲的同学凌晨五点起床，准备去雷峰塔“看”日出，叫了一辆网约车，四个人摸索着从集中停车点走到了雷峰塔附近，和早起晨跑的大爷们一路打招呼，“我们都是社牛，听到周边有很多人在跑步，就想问问他们今天天气怎么样，能不能看到日出，结果大爷们说是阴天，没有日出看。”申诗雨说，8点钟，没等到日出，他们便打车回学校了。

来杭州不到一年，西湖、西溪湿地、湖滨银泰等地申诗雨都打卡了个遍。“提前预约好地铁的助残服务，就会有人帮忙接送进出站，再加上我的‘独门秘籍’，基本上都没什么问题。”他说，打响指这种方式不会让路人觉得他举止很奇怪，也不需要过多麻烦别人，“所以现在基本一下课，我就和小伙伴往外跑，见识更大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武林高手”申诗雨学会了更多的技能，他最近买了一个铃铛，把它挂在篮网上，就可以化身“灌篮高手”了。在学校的操场上，郎永婷帮忙摇铃铛，他听到声音后运球投篮，一气呵成，第一次就正中篮筐，篮球从篮网滑下，砸到了他身上，不过申诗雨并不在意，他很享受打篮球的过程。“我从未想过上大学之后我的生活会变得如此开阔。”风吹过操场，铃铛声声作响，他抱着篮球向记者憧憬未来——

“或许不一定要去盲人按摩店工作，我也可以去医院做理疗师，或者做些别的感兴趣的事情，总之有无限可能！”申诗雨笑声爽朗，收起篮球，继续打起响指寻找回寝室的路，熟悉的声音响起，会让他前行时无比安心，响指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铠甲”，“它会给我壮胆，让我在前行时不再迷茫和害怕，只要有这个声音在，我就会一直走下去。走路时是如此，生活上也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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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指辨位的理论依据是什么？“武林秘籍”有没有科学道理？记者邀请了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康复医学科副主任医师吴砚来“揭秘”。

吴砚：

申同学使用的是一种听声辩位能力，叫回声定位法，原理是什么呢？

我们知道，回声会因为空间的开放或封闭、物体的形状以及物体表面的材料而发生变化。许多动物，如在夜间活动的鸟类、生活在海洋中的哺乳动物以及蝙蝠，都会用声音代替光线，确定自己的位置和运动的方向，甚至跟踪活动的目标。而大多数人也可以通过后天的训练具备这种能力。

视力障碍的患者可以通过感知训练来得到这种能力。目前认为将回声定位法和知觉的发展作为盲人定向行走培训非常重要，并鼓励把盲杖的使用和回声定位法结合起来，以取得最佳效果。这是一种适宜从幼年就存在视力缺陷的视障人青少年学习的技术。

这种技术的科学原理就是，人的大脑可以为环境和经验所修饰，具有在外界环境和经验的作用下塑造其结构和功能的能力，这也叫脑的可塑性。

脑的功能可塑性是指大脑功能可以通过学习或训练而得以改变。通俗的话来讲，就是长期的训练会改变我们大脑的结构和功能，而且这种训练越早开始越好。申同学通过早期就开始的长期训练，将脑功能开发了起来，才会练就“武林秘籍”，成为听声辨位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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