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AI“复活”亲人，有人泪崩，有人担忧……那些购买过AI“复活”服务的人体验究竟如何？

知名音乐人包小柏运用人工智能技术“复活”已故女儿，并让女儿给妻子“唱了生日歌”。这给了包小柏夫妇莫大的情感安慰。然而，近日，乔任梁的父亲乔康强却公开喊话，批判利用AI“复活”的做法是伪善的。（点击这里回顾）

尽管乔康强夫妇婉拒了本报的采访，但这几天关于AI“复活”的讨论尘嚣之上。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将至，让人们再次聚焦于如何用科技手段缅怀逝者的议题上。

包小柏运用AI“复活”已故女儿

在AI技术可以“复活”逝者的时代，似乎我们与逝者的距离不再是“生与死“那么遥远了；而是他（她）在“手机里”、我在“手机外”，这种“距离”对于视频化社会生存的我们丝毫没有任何影响。从此，借着这个技术，那个曾经永远离开了我们的人，好像“复活”了。

那么，到底什么是AI“复活”技术？

使用过的人体验真的好吗？

它会不会模糊生与死的边界

涉及伦理的敏感区？

带着这些问题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进行了深入调查

失去亲人的他们

缘何选择AI“复活”？

失去妻子两年后的张先生，通过AI“复活”技术第一次“见到”妻子的时候，泪水不自觉地滑落。“那一刻，我感觉她就在我身边。我太想她了。”张先生吐露说，妻子离开后，自己总是期待在梦里见到她。“很多时间我都会在睡前祈祷她入我的梦里。但你知道，梦很难的。”

在购买了AI“复活”服务后，每天早上，自己的手机上，AI“妻子”会笑着和他说“早上好”。“现在来说，这个视频更多的是给了我一个念想和安慰。人么，总要有个念想才能活下去。”张先生这样评价自己购买服务的初衷。

“小时课本中有一首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儿时的我根本读不懂其中的含义。直到我奶奶离开我后，我才明白了为什么是‘欲断魂’。”奶奶的离世同样让小赵深刻感受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

当小赵得知可以用AI技术重新“复活”亲人时，她立刻行动起来，在小红书上寻找能够提供这项服务的人。“你知道吗，当我私信给对方 ‘你能不能帮我复活奶奶？’，那一刻我打字的手也在发抖，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在小红书上找到一个自称“AI造梦师”的账号后，小赵选择了最贵的1000元的套餐，因为“可以一比一还原亲人说话声音音色”。她按照要求将超过90秒奶奶的语音和照片发给商家，让他们来帮忙“复活”她的奶奶。

没多久，小赵收到了奶奶给她打来的“视频”。这让她激动不已，“听声音很像奶奶，有一瞬间我会感觉奶奶还在我身边跟我絮絮叨叨”。她向记者展示了奶奶的视频，又不太满意最终的效果，“看着有点可怕，视频里的人根本不像我奶奶，充其量就是一张能动的图片”。

“AI造梦师”部分作品截图

对于AI“复活”技术

他们有不同的想法

记者调查发现

尽管AI“复活”

开始频频出现在网络上

也吸引了一些用户询价

但真正启用这一服务的人还是少数

我觉得我已经很难放下了

……

我怕所谓的‘复活’只是黄粱一梦

我更走不出来

尽管思念亲人

但受访人陈小姐的想法

和大部分人一样

觉得与亲人的道别

要有一个明显的边界

“我现在深刻体会到了那句‘亲人的离去是一生的潮湿’这句话。很多个我觉得幸福的时刻，在下一瞬间我就会想如果外婆在就好了。然后那个瞬间也觉得索然无味。我昨天去成都南路那里喝咖啡，看到一个头发花白，但是脸型和外婆很像的老奶奶，又是一次‘心雨’。”去年7月，奶奶的与世长辞在陈小姐的心中留下了难以填补的空缺。陈小姐告诉记者，她曾经近两个月的时间都是看着手机上奶奶的照片才能睡着，那是她唯一觉得能够接近奶奶的方式。然而，她却不敢用AI“复活”奶奶。“我不敢做那个。我觉得我已经很难放下了……我怕所谓的‘复活’只是黄粱一梦，我更走不出来。”

我不会用AI‘复活’亲人

这样会让死亡

变得不再严肃

在思考了许久后

受访的街街明确表态

自己坚决反对

用AI来“复活”自己的父亲

“我没能见爸爸最后一面，这样的遗憾让我反复思考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是不是很无助，一想到此情此景我就会陷入死循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接受这种所谓的‘复活’。”

她继续解释道：“所谓的‘复活’，不过是利用技术模仿声音，讲述预设的语句，不过是高级的复读机罢了。”采访中街街几度哽咽。

价格从几十元到上万元不等

为何差价这么大？

据记者调查，AI“复活”技术服务的价格从最低20元到最高1万元不等，形成了“层级化”的收费水平。最基础的服务仅需20元，即可使人物重新活动起来，而50元则可以让人物动起来并说话。一些商家甚至推出了价值高达1499元的全息克隆套餐，为客户提供更加高端的体验。此外，据90后人工智能从业者张泽伟表示，其AI团队提供的服务价格在5000元至1万元之间，还原度基本和真人一样。

AI数字人视频定制套餐介绍

一位“数字人”AI团队的工作人员指出，高质量的数字人复原需要更多的技术投入和精细化处理，因此价格也较高。相比之下，一些低成本的服务可能在复原精度上存在一定的不足，但价格较为亲民。

当技术不断进步

我们如何面对生命与死亡？

传统观念中，死亡被视为生命不可逆转的终结，是生命旅程的最后一页。然而，当AI技术能够模拟逝者的语言、行为乃至思维模式时，这种终结性似乎被某种形式的“连续性”所替代。这种连续性挑战了我们对生命有限性的传统认识，引发了一系列关于身份、记忆以及存在的哲学讨论。

心理学研究表明，与逝者的再次“交流”，甚至具备类似心理治疗的效果。从情感联结视角看，这种错觉有助于个体找到一个可以持续互动的对象，以便重建依恋、获得慰藉。

实际上，过度依赖这种虚拟交流可能会干扰正常的哀悼过程。第一人民医院精神心理科医师李佳琦解释道：“虽然AI‘复活’的初衷是提供慰藉，但它可能成为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让人们难以接受亲人的真正离去，延续甚至加剧悲伤的情感。”

在采访过程中，关于AI“复活”是否涉及情感、伦理和法律的问题也被公众广泛讨论。比如AI“复活”需要数据，需要逝者的语音、图片、甚至是视频数据。该技术在于它依赖于大量的个人数据来训练模型，使其能够准确地模拟个人的行为或语言模式。

崔女士表示，自己的父亲去世时智能手机不是非常普及，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数据足以支撑其实施。“对于那些生活在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普及之前的人，他们的数据可能非常有限甚至根本没有数据，这使得AI“复活”技术在这些情况下难以实施。这不仅是一个技术问题，也是一个公平性问题，因为它意味着只有留下足够数据的人才有可能被‘复活’。”

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成素梅认为这种技术可能改变人们对死亡的接受度和悼念方式。“它在某种程度上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让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什么是记忆，什么是真正的告别。而人的生活方式不能脱离现实生活。脱实向虚——意义在哪里，让人越来越虚幻，社会发展会越来越不利。”

成素梅研究员告诉记者她的忧思：技术有它发展的轨迹，我们当下所面临的是技术远远的跑在前面，而我们的文化伦理是远远落后的。当用先进的技术套在老套的文化中，就会有悲剧与灾难。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手记

从古至今，人类始终在寻找方式对抗死亡带来的离别之痛。死亡带来的分别是人生最为悲痛和无力承受的。在历史的长河中，人们采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怀念逝者，从画像、照相机到留声机，技术的进步始终伴随着我们试图挽留那最后一缕牵挂，实现与逝者交流的幻想。

而在当下，在AI技术的发展带来的逝者在场与生死沟通的想象只要我们向算法“投喂”足够的数据，算法能动性和机器主体性就可以让逝者在0/1空间中实现“数字永生”。逝者不仅能以数字化的形式永存，剥离肉身后的灵魂/意向性依然具有“可互动性”，甚至可以继续生长，因此生死沟通正向“后自我”或“续存的数字自我”迈进。

“生死沟通”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制造逝者的“幻影”。而在技术的加持下，制造“幻影”早已不是问题。自从chatgpt开发以后，“复活”亲人再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了。自然语言处理技术（NLP）使得AI能够不仅复制逝者的言语风格，还能根据上下文生成富有连贯性和情感的对话。例如，通过分析逝者生前在社交媒体上的帖子，AI可以模拟他们的说话习惯和话题偏好，让交流显得更加真实。语音合成技术的进步意味着不仅仅是文字，人们现在可以听到逝者的声音，感觉就像他们仍然在我们身边。而图像和视频生成技术，则让这种体验更上一层楼，通过生成逝者的图像或视频，使得“重聚”变得视觉化。

在科技不断突破的今天，“复活”逝去的亲人的AI技术可以让我们重新与离开的人产生连接时，同时，也带来了更为深刻的疑问——在AI可以复制甚至超越人类特质的时代，什么使我们成为人类？数字化“复活”的形式是否能够代表逝者的真实存在？

此外，它也触及了深层的伦理问题，尤其是当这种重现涉及到公众人物时。公众人物无可避免地在互联网上留下了丰富的数据痕迹。这些数据，从文字访谈到视频演出，构成了他们数字遗产的一部分，成为可以被技术手段“再利用”的资源。然而，这种重现的可能性，也带来了一系列尚未被明确回答的法律和伦理问题。

应如何制定规范来指导逝者个人数据的使用，确保尊重和保护他们的隐私和尊严？当生命的光芒熄灭，逝者的尊严和隐私权不应成为我们遗忘的角落。而当这些技术造成伤害或争议时，谁应承担责任？以及对于那些运用AI技术“复活”公众人物的行为，是对逝者记忆的缅怀，还是对其身份和遗产的简化和扭曲？逝者的个人权利和尊严走向何处？其亲人如何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处置这种“复活”？

这些问题，都有待全社会的重视和思考。

你会选择用AI

“复活”自己的亲人吗？

作者：青年报·青春上海 实习生 张彤彤 记者 范彦萍

校审：神小丢

终审：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