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西双版纳 - 记者过年

每天傍晚，居民在小区广场上排练民族舞

2024年1月底，我们从零下10 的北京抵达热带小城景洪，开启了为期10天的暖冬之旅。

景洪是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的首府，傣语译为“黎明之城”。它地处我国西南边陲，森林覆盖率达85%，是北回归线上的一片绿洲。这里长夏无冬，年平均气温23 。丰富的植被和温暖湿润的气候，使景洪成为国内冬季旅游的热门城市。

我们有意避开游客聚集的告庄西双景，选择住在位于开发新区——曼弄枫旅游度假区——的亲戚家。这个新建的商品房小区有四十多栋楼，八千余户住宅，据销售人员介绍，目前已售出超过三分之二。

小区的绿化率接近40%，满眼绿色中点缀着繁花朵朵——三角梅、扶桑、木棉、炮仗花……七岁的女儿习惯了北方冬季的萧瑟，一下子看到这些姹紫嫣红，激动地问：“妈妈，这些都是真的花吗？”

小区售楼处

我遇到的小区住户大多是全国各地的中老年旅居者，其中以来自东北三省和四川的居多。居住期间，我还碰到过来自新疆、西藏、宁夏、陕西和内蒙古的旅居者。他们大多每年11、12月份到来，在景洪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季，待到春天再回去。

冬天的暖阳叫人无法拒绝，小区里从早到晚都有人在“活动”：绕着楼群遛弯、打篮球和羽毛球、跳广场舞、坐在轮椅上晒太阳、遛娃、遛狗……最常见的是围成一桌桌打扑克或下象棋。

某个黄昏，我碰到十几位大爷围观一场漫长的象棋对弈。由于耐寒力不同，他们有的穿衬衫，有的穿毛衣加外套，操着不同的方言在一旁“指点迷津”，有种时空穿越感。

围观象棋对弈

我在一桌扑克牌局中结识了72岁的刘芳，她2023年10月底从老家长春来到景洪，预计待到今年3月份回去。刘芳患有高血压，一到冬季经常血压波动，但在景洪的三个多月基本稳定，她把这归功于这里温暖湿润的气候。

景洪的日出比较晚，刘芳每天早上8点左右出门，在小区遛个弯再上楼做饭。下午出来一边打扑克一边跟天南海北的邻居们唠唠家常，时间过得飞快。傍晚回家饿了吃一口，不饿就不吃。“一个人过，就是自由。”

每天必须严格执行的是定时测血压和打胰岛素，女儿早晚两个视频询问刘芳的身体状况和生活需要。小区门前正在修路，给出行造成不便，刘芳又不会网购，平时就在小区附近的菜站买菜，肉蛋奶则由女儿在网上订购，有时快递到家，有时需要刘芳亲自去超市取，女儿远程叫网约车来回接送。

当初选择旅居景洪，是女儿的决定。她实地考察了海南和西双版纳，觉得这里的气候更适合老年人。刘芳一开始不太积极，“不想浪费钱”，但女儿告诉她，“挣的钱花出去才是自己的。”

春节假期，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女来景洪跟刘芳一起过年，这是一家人第一次在外地过春节。

一名86岁的老人在游泳池边看书。由于耳背，不便与人交流，他时常专注于阅读，这次特意从吉林老家带来了六本书

李婷一家已经在景洪旅居十年。当初接受朋友的邀约，从成都来景洪过春节。成都的冬季湿冷又多雾霾，他们一下子被景洪温暖宜人的气候吸引，很快就在市区购置了一套小户型。每逢节假日跟家人一起来住几天，比住酒店舒适得多。

后来李婷和老伴退休了，家里又添了外孙，一家人住在之前的小户型有点拥挤。他们在2023年跟其他五位要好的朋友一起购置了现在这个小区的房子。“这里的居住环境提高了，物业也不错，但是出行和购物目前没有在市区方便。”

小区门口的大路去年开始动工，预计今年年底竣工，“但这里的节奏很慢，有的说要两三年才能修好。”李婷尝试过乘坐公交车出行，但有时30分钟才来一趟，“车子很小，人又多，根本挤不上去。”后来我们听一位出租车司机介绍，景洪的公交运力十分有限，本地人的代步工具大多是电动车。

李婷今年67岁，能熟练操作手机买菜、叫车。这次带外孙在景洪住了一个多月，除了买菜、做饭、带孩子，她每天下午都准时出来跟老朋友们“吹牛”（注：聊天），傍晚跳跳广场舞，日子很充实。接下来他们要回成都跟九十多岁的老人一起过春节。出行的这段时间，家里安排了护工照顾。

上有老，下有小，依然选择旅居，李婷认为正是因为自己年纪越来越大，才更要注重身心的健康和高品质的生活。

一对来自内蒙古的夫妻在夹层打乒乓球

旅居人群中不乏独居者。来自北京的Max今年57岁，此前十年间他曾四次游历西双版纳，钟情于这里宜人的气候和浓郁的宗教氛围。但当时要照顾年迈的母亲，因此一直留守北京。

2022年夏天母亲去世，当年年底Max又来到景洪，在这个小区购置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生活重心由北京转移到这里。

“刚开始有点逃避的意思，母亲去世不久，我独自面对北京的房子，常常睹物思人。年底各种纪念日让人更加感伤，于是决定换个环境。”Max很快就喜欢上景洪缓慢又充实的生活——每天步行到附近的寺庙绕塔、品尝新鲜的水果和蔬菜、偶尔跟新结识的教友交流......

最让Max感慨的是这里淳朴的民风——路上很少有抢行的车辆，买东西从不缺斤短两，迎面遇到的路人个个笑意盈盈、不慌不忙……Max感觉自己被这种松弛和温情治愈了。

“经常有朋友问我在异地独居，会不会很寂寞。我觉得完全不会，恰恰相反，比起处理繁杂的人际关系，我更在意内心的平静和精神的充盈。在北京我早就断绝了很多无效社交，真正处得来的朋友能彼此给予精神的滋养，平时通个电话就可以了。”

一名来自黑龙江的居民在楼顶练习萨克斯

Max旅居景洪以来，已经接待了四五拨朋友的来访，他笑称自己家成了北京驻景洪招待所，“都是过得着的朋友，大家来看我，一起玩玩，很高兴。不熟的人我也不接待。”

对于未来，Max保持一种开放的心态——也许几年后移居到另一个喜欢的地方，也许就留在景洪了。“我的信仰决定我不刻意做‘规划’，而是尽情地活在当下。希望可以远离牵绊，保持轻盈，随时准备再出发。”

从小区楼顶望去，不远处就是西双版纳的地标建筑孔雀楼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图、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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