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春节我会上山来看您和爸爸

妈妈,春节我会上山来看您和爸爸


妈妈:您还差一个半月就满百岁时,怎么那么急着离去啊!那几年疫情那么可怕,您都“不恐惧、不忧愁、不孤独”泰然度过,居然我刚满八十岁才几个月,您就离开了我们!

我计划这个春节来石门峰看您和爸爸。


想说的太多了。

这几个月,先母的离去真让我和弟妹难以自拔。

她的生日与孔夫子生日相同——10月7日。记得在2022年,先母九十九寿“进百”时,湖北大学还专门为她举办会议祝贺。回忆当时,她到现场还相当激动讲了话。

直到先母最后的时光,她都还在检查我这个工科生的学习和写作。我想对她说:妈妈,妳放心,我不会忘记您的教诲和“每天一千字”的要求。

现在我想说的太多了。

这里特别想提到是在疫情封城期间,学校对母亲的周到照顾,让在外地工作的我们兄妹因此减少了担心,但是仍然思想负担很重。到封城中期时,有天我在广重下班回到当地的临时住所,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讲述了他们专门采访湖大、隔窗看望老母的感受,让我放下悬置的心,在回答时我激动哽咽。对方报给我的名字也更让我震惊——白岩松!我们这个平凡的小民家庭的老人就这样在疫情中上了央视。

先母在疫情刚解封时,就写下了《疫情中,我是个不恐惧、不忧愁、不孤独的“空巢老人”》的文章。(详见本头条号《疫情中,97岁母亲的感受》。)

我们作为子女铭记在心、深知感恩。

2022年秋进百大寿后,受中国现代女诗人沈祖棻之女程丽则和著名教授张三夕(右)登门拜访


2023年2月23日,她的学生、著名的中国传媒大学广电艺术学专业博导曾庆瑞(母亲在一中的学生)带不少人上门来看望先母。

这次身家都在北京、自己已经88岁的曾老师专程登门访问,带着重要的目的——就是他心挂我母亲说的“此生最后的愿望”,带人探讨将我写的、反映武汉城市现代革命史的三部曲小说《汉口老通城曾家》拍成电视剧的道路。

这竟然是家母最愉快、却是此生最后的一次聚会。


前排左一为曾庆瑞老师


妈妈怎么这样快走了呢?心里涌出的话要写给在天的妈妈,千言万语都说不完。

我是一个工科生,跨界写作,我的成长怎离得开作为文学教授的先母的心血和教导?

2022年,我因为PET复查,发现原生肺癌结节,正住在肿瘤医院准备手术时,正巧是进80虚岁生日来了。这可是老妈关注的重要日子,怎能不去她那里过生日?于是到那天,我打了电话,谎言:“妈妈,小区突然发现疫情封闭,我今天来不了了。”

没想这被一护士听到,她从心里感动,当即写下一篇《“谎言”下的温情》发到朋友圈。接着就被医院App登载。医院还关切地安排医生护士专门在病房为我庆寿。我惭愧,母在不能言老啊!可事没完!当天这篇感人的短文就被省电视台报道,接着又上了《武汉晚报》!

第二天,报纸被母亲湖北大学的邻居看到了,有人关切地专门上门送报纸给她。

这下让母亲大惊。但她还是很快冷静下来,给我打来电话,笑骂我“谎都不会扯!”我谎言被揭穿,听出她冷笑声中的担忧。无路可遁,只能如实交代。但此时,我说什么都不会让她相信了。

两天后,当我全麻手术醒后被从手术房推向病房时,让护士们大惊的是:我没等医护抬我,竟自己爬起来换了床!在医护们连忙帮我完成术后安置后,我就忙给老妈打去了电话报平安。她狠狠的回话是:“晓得了,好好养病!”然后高八度:“不许比我先死!!!”

其实我一生,太习惯母亲对我“瞪眼责备”了。进入古稀后,我才完全领会其中隐藏的、胜过任何慈爱的内涵。

1943年,我诞生在“大后方”重庆(这其中的艰难心酸,本头条号另有文章)。我满七十八岁时,带孙子去母亲那里,她对我孙子笑着讲:“你爷爷小时后连冰棒都没吃过,他看见别人吃,就想要,我就拿了根蒜苗给你爷爷,结果他还吃上了瘾!天天要拿一根,吮!”接着又说,她将我放在背篓里背着,去河边洗衣服时,一躬腰,竟差点把我从背后泼出来翻进河里!

然后她回忆我“早熟”的条件反射:“还没断奶,听到警报就晓得大声哭。”(当时先母就读于四川大学。)

先母是拒绝用手机的,不光是因为视力。她认为手机颠覆了生活习气和阅读传统。但是我每次去,她都特别愉快地要我用手机帮她享受与我的弟妹和他们的子女们的视频大团圆

每次视频大约一个小时,接下去就是老妈对我的言行和作品“大批判”了。

妈妈生怕我去消极关注什么“养身”、“养老”,停止学习工作,消极生活。每次去都会不断命令我“每天写一千字”。而她自己直到百岁,都没停止展示她不停学习,不停地写作的习惯,这是我领受的世间少有的身教

我四岁时,曾不幸害过一场大病,病愈后我变得弱不禁风、挑食,也变得更加任性。先父也不得不修改自己的教子计划,容忍一家人因这些对我的溺爱和娇惯。于是我有了一身坏毛病,体力和肺部也都成了我终身的弱项。

好在遇到良好的教育环境(详见我对武汉鄱阳街小学、六中、实验中学的真情感恩回忆),而家庭丰富的书籍和音乐环景让我性格慢慢变得乐观进取。

小学时,先母正一心投入到市一中的语文教学。但是她百忙中为我推荐的林汉达《东周列国志新编》,打开了我历史兴趣和阅读的大门。在进入初中前,我就一本又一本着迷地阅读中外文学名著。初中我就读六中时,母亲正好被调到同一方向的赵家条武汉师范专科学校。我于是隔三差五地去那里看妈妈看小妹。这时母亲又“强迫”我每天临摹一页赵孟頫的屈原《九歌》帖,逼我超前沾上了书法和楚辞的边边。1957年,她又要我超前学习了当时刚面市的汉语拼音。以致我高一在课堂用拼音记笔记时,数学老师误以为我“上数学课开小差、练外语”收了我的笔记(后老师向我退还道歉,让我至今想起泪涌)。

从高中起,我就变成了理工生,先母有些失望。对我的面教大大减少。不过当时我为校广播室写过很多宣传报道。而此生写的第一篇短小说我带回去给母亲看时,和后来一生中我的所有写作一样,妈妈没给我什么好评。那次她就直点我“负面太多”。

60年自然灾害暑假期间,先母在学校组织下到农村劳动,当时农村开始了自留地和包产到户,情况已比城里强得多。一个多月后,她劳动结束回汉时,获准买了一担南瓜。母亲兴奋地用八个大线网装起来。每袋大约二十来斤,能用劲提得起。然后她一个人双手将两袋半提半搁地上拖、晃晃荡荡向前走几十米(后面堆在地上南瓜还在视线内)后,将手里的南瓜放在地上,回过去再拧两袋,再拖过来……如此周而复始,蚂蚁搬家(!)就这样一直将所有南瓜搬到了几公里外的临时候车地。对于体力相对较弱的她,早已筋疲力尽。

我在长身体关键的18岁,就靠吃南瓜挺过了难关。从来不进厨房的母亲居然教会了我煮“最好吃”的南瓜糊:用24公分的铝锅加水煮到快熟时,就再加上二两(16进制,一小杯)大麦粉,加上一粒糖精,则俨然变成了一锅美味的大麦糊!于是可难得地高兴吃个饱,但却不懂去体会母亲运瓜的艰难和付出。

以后母亲帮助我实现了大学梦想(故事复杂,暂略)。大学毕业后,我全身心投入了技术工作。退休后继续在工业战线打工。全身心投入的是专业技术工作。

先父走得太早(1988年,73岁),母亲一度对我冷脸。是的,我难受,虽说多年守候和贴身服侍在病床,但仙父走的那天我偏偏正忙着加班赶任务不在医院。

以后母亲退休出国去住了几年,然后回到武汉。在湖大,她参加早锻炼太极直到快九十岁。学校的很多青年义务照顾她,母亲称他们为“金童玉女”,多次对我说,比我贴心周到得多!

我在学会了电脑后,南下打工时,一位靑梅竹马的名人朋友不幸患癌症去世,离世前还不忘和我联系倾述。我忍不住共鸣,写下了一篇中篇小说《我为你来到人间》交给母亲。母亲全文看完,认为“真实。可以继续写,留下历史记忆,但不要光想着去投稿发表,那就变成为图名利写作了!”

我七十岁时,不管天高地厚地跨界写出的长篇小说《老通成曾家》出版了。当时在广州的我寄给妈妈一本样书。有天夜快深了,老母居然打来电话,带着笑着说我:“没想到你还真的,七十岁成了‘青年作家’。”

几个月后当我回武汉时,我将写的一大堆诗给老母看。她瞪着我说:“还想学做豆腐了(方言,‘豆腐’与‘杜甫’发音相同),你这够得上‘顺口溜’水平了吧?!”

但是,我看到,她流露出了让我受宠若惊的罕见微笑。

然后,她用了半小时给我讲她对诗词格律和古今方言造成的韵脚变化的体会。我记得她说古平仄一定要学习,但是很多汉字读法也随历史有了改变。“诗歌很适于表达自己内心感情,写得不好(对我的评价?)不要紧,要真挚!把自己的感情放进去!” 然后还说:“我不懂音乐,但是我记得你爸爸说的,这是感情和意境的寄托,不赞成‘技巧挂帅’,脱离原作表达的意境,去追求演奏得像杂技团?!”

两年多后,她发现我还在当余秋雨的学生每天上网课时,我看得出她很兴奋。

也就是那时,我的三部曲长篇小说《汉口老通城曾家》问世。老母看后,称我三本厚厚的书为“三块砖”。

无论什么季节、什么时候到仙母那里,她都会情不自禁为我们回忆历史,重复她年青时曾家的“此生只有两个愿望,第一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第二是中国人民站起来。”

与弟妹看望老母


我也在她同意下将她的一些文章投稿或发到了网上。央视、凤凰和其他电视台对我和老母的多次采访我都另外转发到网络。我看到母亲很开心,也感觉我们的共同语言在明显增多。

在曾庆瑞老师一次出差来汉专程去拜访她时,母亲竟让我专门赶回家去认识了曾老师,还当我的面用委托的口气说:“此生最后的希望是他的‘三块砖’能拍成电视剧。”

随后她当老师们面要求我:“把你的《大海的报复》写完!”

但此后,妈妈更多流露出的是担心我“半瓢水、自满”,不断提醒我冷静自省,不断“泼冷水”批评我“得意的样子”。一次,我回答她的客人的问题,讲述到我写作构思的启发仿效是来自托尔斯泰三部曲时,母亲打断了我的表述:“你是我们家的托尔斯‘’,不要自大得忘记了自己还‘差一’!”事后弟妹们知道后都笑不能止。

后来我通过钟点工——妈妈信任的、学校委托的——徐师傅知道,妈妈并非对我在网络的言行一无所知,她还常趁徐师傅在厨房做饭时,用徐师傅的手机查阅我在网络上发表的文章。

再后来,当先母知道我的妹妹和多位同辈亲属建了一个群、把我捧做群主时,她罕见地冷笑着“下令”:将群命名为“窝里吹”。

我的子女奇怪,他们的奶奶对他们的父亲说话怎么总是那么“狠”?其实我也有“法宝”,母在不能言老,真的被压得喘不过气时,我会适当“撒娇”。还真灵!接下来妈妈会变语气,听“好话”听得真的要舒服多了。

我“欺骗”妈妈不止一次,尤其是我成为“青年作家”那年,先母在我参与安排给她的PET检查中,被发现了含癌细胞的肺结节。以后我一直在梨园医生和弟弟的周到配合下、对她保密地进行保守性治疗。不幸的是,九年后,她的最后离世与此症关系相当大。

在梨园医院最后轮流守护先母的几个月,小妹在豫园为妈妈祈祷


妈妈,您的治疗真没有别的办法啊!我们难舍您!放心,我们不会忘记您的教导!我偷偷录下的您的教诲不下几十个小时录音啊!

春节,我会来石门峰看望您和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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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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