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城市｜哈尔滨启示录：“宾主尽欢”的旅行想象

在哈尔滨冰雪游这波热潮兴起之后，全国的文旅局长的内卷有点“走样”。

比如官方账号“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先是预告武陵源区文旅局局长将为大家跳湘西“赶尸舞”，后来果然发布了一段所谓的湘西“赶尸舞”视频。在遭遇巨大争议后，账号又将这一视频删除。

政治敏感性在最后一刻“挽救”了这位局长，他最终还是决定“缺席”这场狂欢。

这些“荒腔走板”可以视为哈尔滨爆火之后的“应激反应”。但各地有一个问题没有想清楚：哈尔滨爆火的启示到底是什么？

每个地方都想成为哈尔滨，但心越急，越成不了哈尔滨。

在我看来，哈尔滨爆火的真正启示是它努力建构了一个“宾主尽欢”的旅行想象。大家在那里玩得开心、住得放心、吃得舒心，是旅行者难忘的记忆。

淄博、哈尔滨最火的时候，我也没记住这两个城市文旅局长的名字，也不需要去记。文旅局长与其夸张去做某些表演，还不如真的以游客的身份（不是“假暗访”）在自己辖区里走一遭，看看有哪些痛点、槽点。当各地的文旅局长穿着奇奇怪怪、时代各异的服装跳得开心或者假装跳得开心的时候，那不是“宾主尽欢”，那是光顾着自己乐了。

一

接下2024年第一波热潮的，为什么是哈尔滨？

相关的解释已经汗牛充栋，我稍作总结。

冰雪旅游热说。自从2022年北京冬奥会之后，国内民众尤其是南方人对于冰雪游的热情高涨。不但是哈尔滨，北方多个冰雪游目的地近年来一到冬季都备受游客青睐。

性价比说。当哈尔滨冰雪热初起的时候，一个固定句式的传播流传甚广，这个句式就是“不是xx去不起，而是哈尔滨更有性价比”。这里的xx可以根据需要替换为北极、欧洲、日本和中国三亚等。

推介宣传说。相关媒体这样报道，“在冰雪季到来前，哈尔滨文旅部门就已开始加大网络宣传推介力度，力求出新出彩。2023年9月以来，哈尔滨文旅部门策划推出颇具‘网感’的宣传片，‘欢迎来北境’‘霍格沃茨哈尔滨分校’等符合年轻人喜好的短视频密集发布，为冬季旅游积累人气。”用黑龙江省文旅厅厅长的话来说就是：哈尔滨这个冬天的火爆其实不是偶然的，已经做了一年的准备了。

热搜流量说。相关媒体复盘了哈尔滨走红的过程：在2023年12月24日之前，哈尔滨冰雪大世界曾遇到高价门票、排队久等负面新闻。但自12月24日一条拍摄“南方小土豆”下火车的视频被快速复制传播并登上热搜以来，这个词条迅速洗刷了全网各个平台，成为最热的流量词。由社交平台上的偶然热搜，借助网红、媒体及各路内容创作者的流量加持衍生为全民话题，外加地方服务业的稳步提高，五花八门的内容创作吸引了游客，游客数量的增加直接带动了各行业的收入增长。“流量推荐越大，吸引别人创作的动力就越大；动力越大，内容就越多；内容越多，热搜就越持久，普通人也就会觉得这个事儿，越来越火，一直在火。”

……

一个大体量社会现象的发生自然不是单因的，每一种说法都有一定的解释力。但有一个问题需要回答：具有相同条件的城市有很多，为什么是哈尔滨？

2024年1月12日，哈尔滨冰雪大世界游人如织。视觉中国 图

二

是一场偶然吗？

在我看来，原因只在于，哈尔滨在一个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以适当的安排，给旅行者建构了一个“宾主尽欢”的旅行想象。

交通相对方便。靠近北方的旅行者可以选择高铁和直飞两种主要方式，南方旅行者可以直飞哈尔滨。哈尔滨毕竟是全国15个副省级城市之一，各大航空公司安排了相对充足的航班。

我特别注意地理和交通，更在意是否“直飞”这一关键。多番转机显然会降低旅行者的出行意愿。与很多冰雪旅游目的地相比，“直飞”哈尔滨的航班众多且便捷显然支撑了旅行者选择哈尔滨的理由。就跟我分析淄博烧烤热的时候也一直提及：淄博距离京沪高铁很近，乘坐高铁直达淄博非常方便。

可以就地满足冰雪想象。我测算了一下，从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打车到冰雪大世界，也就40分钟的车程。旅行者既可以从机场直奔冰雪大世界，也可以先去酒店入住再杀到冰雪大世界，通行的距离都在相对可以接受的时间之内。

冰雪游之外还可以做什么？相比很多国内城市，有着“东方小巴黎”之称的哈尔滨深度游的延展性非常好。喜欢拍照、打卡的旅行者可以去中央大街、可以去索菲亚大教堂。喜欢吃的旅行者可以寻访哈尔滨大街小巷里面的正宗东北菜。

通俗地来说，这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部聚集到了一个“点”吗？这个点就是哈尔滨。新冠疫情常态化之后的第一个冬季就是天时；冰雪旅游胜地叠加一个历史文化名城（只有冰雪还不够）就是地利；被重新激发出热情与自豪感的哈尔滨人就是人和。

一如淄博烧烤热一样：新冠疫情常态化之后的第一个春天，人们乘坐异常便捷的高铁，赴一场价格实惠且好吃的烧烤聚会。

偶然之中有必然。

只要运营得当，哈尔滨冰雪热的持续性将远胜于淄博烧烤热。

这一点连淄博市委书记马晓磊都不否认。他说，淄博要向哈尔滨学习的地方有很多，包括旅游资源、城市管理等，“单就城市体量来讲，我们也不具备可比性”。

早在淄博烧烤热最盛的时候，我就曾撰写了《淄博“三思”》一文。我当时的思考就是：吃完烧烤，然后呢？

淄博虽曾是齐国国都故地，但今日的游客是否对两千多年前的齐文化还饶有兴趣，是要打一个问号的。今天的淄博本质上还是一个工业城市，而不是文旅城市，烧烤吃完了，人流可能就走了。

显然，哈尔滨则更有延展性的广度和深度。

哈尔滨市民王盈心和梁继波自发加入了服务南方游客的行列。 吕书斋 摄

三

要实现“宾主尽欢”的旅行想象，既考验游客，更考验“主人”。

当一个区域突然爆火的时候，人们都会生发出同一个问题：当地能不能接得住。

以往的事实证明，有些地方确实没有接住。非但没有接住，反而酿出了舆情。但至少从目前来看，哈尔滨人接住了。

有无数的文章探讨过南方人和北方人的性格，比如南方人精明北方人豪爽，南方人细致北方人粗放。也有不少南方人对旅行期间北方某些工作人员的服务态度多有抱怨。

但北方是一个异常宽大的区域概念，市与市之间的差异都很大，更何况省与省之间了。具体到东北区域，同为北方，他们和华北地区的人性格又有巨大的差异，和山东人倒颇为接近。

在我的东北采访经历中，曾经有两次和东北当地人接触的体验，也感受到了东北人深藏于内心的热情。一次是辽宁丹东，一次是吉林珲春，两次都是朋友或同事给当地的亲戚打了招呼，让他们帮我在当地完成采访。

去丹东的时候是2013年4月初，当时朝鲜半岛再一次面临紧张局势，报社派我去丹东实地采访。同事的舅舅常泽民先生带着我在鸭绿江边步行，给我详细介绍这座小城经历的60年变迁。

我现在还记得那篇特稿的标题《丹东60年：见证朝鲜半岛风云》。没有他的帮助，我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篇稿件的写作。

随后，我又赶到了珲春，那是我国与朝鲜毗邻的另一个边境口岸。采访结束后的晚上，朋友的表哥，一个在当地生活的东北小伙子带着我去吃珲春烧烤、去品尝有着俄罗斯风味的面包发酵饮料，非常可口。那天晚上，他喊上了他最好的兄弟一起陪我，中国男人之间的交往总是这么朴实无华。

与这两位东北人的愉快交往经历让我重新审视东北人的区域性格。作为共和国长子的东北地区曾是中国经济发展的标杆。近些年的经济发展不尽如人意让东北人开始沉默。

但沉默并不是沉沦，作为东北人的荣辱感和自豪感仍在，此次哈尔滨冰雪热则是激发东北人重燃自信与热情的“新契机”。当东北人这种久违的热情和地域自豪感被充分激发出来的时候，那个曾经的“东北人”印象就回来了。

到目前为止，哈尔滨人的整体表现还配得上这份热度，也让我们重新审视这片中国最为肥沃的土地。

四

东北之于中国，是不一样的存在。

日本两度图谋东北的妄想终究梦碎，东北成为新中国的“最大依靠”。现在，无论是农业、工业还是战略地位，东北都有着特殊的地位。

和平日久，人们会不自觉地忽略东北之于中国的地位。

戈公振先生曾著《从东北到庶联》一书，庶联就是苏联。

1932年3月，新闻名家戈公振先生以记者身份随国际联盟调查团赴东北地区，调查日本侵略中国真相。

戈公振北上东北历时6个月，行程3万里，返沪后写成长篇通讯在《申报》连载6天，力透纸背地揭露日本侵占和统治东北的真相。他还应邹韬奋之请，为《生活》周刊写了《到东北调查后》一文。

在哈尔滨旅行的时候，去哈工大看看，去曾经的哈军工校园看看，或许对共和国的奋斗历史、对东北的感受有新的理解。

去年上半年有一段时间，我非常迷网剧《漫长的季节》，也让我对东北有了一次重新发现的过程。

《漫长的季节》片尾画面截图。

这部剧的片尾，老年的王响一边奔跑，一边冲着列车上年轻时的自己喊道：“往前看，别回头啊。”

这何尝不是我们对于东北未来的期许。而哈尔滨人乃至于整个东北地区人们这些天来的努力，就是“往前看”的具体体现了。

那个曾经丰饶的、火热的、富足的东北会回来的。

五

当淄博烧烤火热的时候，有人说这是消费降级；

当哈尔滨冰雪旅游火热的时候，有人又说，这也是消费降级。

降级不降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消费再降级，可能也轮不到那些城市。

此时此刻，站在新的经济形势之下，人们用脚“丈量”出了哈尔滨这座城市，是哈尔滨的荣幸。

它要做的其实也很简单，就是用更好的服务、更亲民的价格来完整实现“宾主尽欢”的旅行想象。

相比烧烤游，冰雪旅游更具周期性，一年一季，周而复始。

如果2024年冬天再次到来的时候，哈尔滨还能延续这一次的热潮，那就是：稳了。

（作者陈良飞系澎湃新闻“理解城市”专项写作计划主理人，澎湃新闻政治新闻部总监、港澳台新闻部总监，高级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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