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问”嘉兴专业市场：爆火背后是机遇还是泡沫？

潮新闻 记者 王雨红

今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2024年要充分激发各类经营主体的内生动力和创新活力，要促进民营企业发展壮大。

这对集聚着众多经营主体的专业市场来说，也至关重要。

共享联盟·平湖 供图

近段时间，随着寒潮来袭，羽绒服、羊毛衫、冲锋衣等迎来销售高峰。在嘉兴，平湖·中国服装城、海宁中国皮革城、桐乡濮院羊毛衫市场迎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期，有些市场销售额甚至创下历史新高，有些市场则不如往年。

近日，潮新闻嘉兴频道推出《市问冷暖》系列报道，用文字和镜头分析“冷热”背后的原因。

那么，身处“市场大省”的浙江，这些专业市场到底发展得如何，还有哪些新情况、新挑战？这七个问题，仍需我们冷静思考。

一问：三大服装市场，光有“流量”还是确有实绩？

作为保温标配的羽绒服，无疑是今年冬天的“顶流”。

“国产羽绒服卖到7000元”“军大衣更有性价比”……前段时间，天未冷，羽绒服就因价格频频登上各大网络平台热搜。

根据全国最大的羽绒服批发市场——平湖·中国服装城最新统计数据显示，近期市场日均出货量高达百万件。这种热闹场景预计将持续到1月底。

共享联盟·海宁 供图

同样的火热，也在海宁中国皮革城、桐乡濮院羊毛衫市场蔓延。11月，海宁皮革城总客流量67.7万人，创三年来新高；1至11月，濮院羊毛衫市场成交额1208.50亿元，同比增长19.8%。

一条条“上扬曲线”，是消费者愿意买单的最好印证，也表明了嘉兴三大服装市场并非空有“流量”。而这，不单单是寒流这个“天时”造就的。

当下，国内外经济形势仍复杂严峻、风险隐患较多。且经历疫情三年，消费者的心理、行为和理念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冲动消费变理性消费、超前消费变节流消费，大家在看中性价比的同时，还更加注重消费能否拥有更好、更有趣的生活。

在这种变化下，商家的竞争也发生了变化。比如记者在走访嘉兴这些服装市场时发现，传统服饰不再传统，不少符合当下流行趋势的款式，让人眼前一亮：平湖·中国羽绒服城里不乏上万元的高端品牌；海宁皮革城推出国潮风格的外套、美德拉色系的皮衣；濮院羊毛衫市场里出现了时尚走秀款。

不断在危机中求转变、求突破，嘉兴三大服装市场可以说火得“理直气壮”。

二问：气温回暖后，冬季服装市场新增长点在哪？

不过，像羽绒服、皮衣、羊毛衫这样的季节性商品，其销售周期性与气候变化有着密切的联系。

当冬季销售高峰退去，气温逐渐回暖时，这些服装的需求量就会减少，价格也会随之下降。这很正常，也是冬季服装市场的基本规律。

那么，面对销售淡季，商家只能“躺平”吗？实事或许并不如此。

就拿嘉兴三大服装市场为例，这些年，它们都在寻找从“一时火”到“一直火”的路径——

海宁中国皮革城，在皮革、裘皮的基础上，推出了风衣、西装、家居服、箱包等品类，可覆盖四季时装需求，逐步从“特长生”转型为“全能选手”。另外，产业、娱乐、餐饮、社交等业态融合与此，当下的海宁中国皮革城，与其说是“皮草商城”，更像是一座综合体，可以一站式“逛吃”；

共享联盟·桐乡 供图

濮院羊毛衫市场，同样瞄准四季服饰，改变了以往商家在销售淡季关门歇业的情况。2017年起，濮院每年春天都会举办时尚周，吸引行业内客商来此交流洽谈。今年，濮院时尚周更名为濮院时装周，一字之差透露的是濮院不加掩饰的时尚野心，以此带动服装产业的人气与知名度；

羽绒服的季节性更加明显，但平湖·中国服装城越过了“订单化”生产的代工时代，让羽绒服产业贯穿全年。2、3月设计款式，4、5月制板打样，7、8月备货，9月开始上市，年底冲刺销售……部分中低端档口还会选择在上半年下“反季订单”，以较低的用工价格赢得市场。

三问：中低端市场试图走高端路线，行得通吗？

服装，是典型的资源、劳动密集型产业，长期以来处于制造业中低端位置。从产业发展角度来看，品牌高端化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也是一个必然的趋势。

共享联盟·平湖 供图

所以这两年，一些国货服装品牌强势崛起，不断向中高端市场突破。拼设计、拼性能、卷营销……服装价格也一路水涨船高。对此，消费者真的买账吗？

就拿平湖·中国服装城来说，虽然今年总销售量超1亿件，交易额超200亿元，同比增长15%左右，但从走访市场情况来看，消费者更倾向于购买平价款。记者在翻看天猫、唯品会等线上购物平台时也发现，高端羽绒服的产品销量远不如平价羽绒服。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中低端产业走高端路线行不通，如果能抓住消费者需求，提供高品质、高性能的产品，还是有望在市场中站稳脚跟，拓展发展空间的。

比如义乌小商品市场，从原先清一色的小商品，到如今汽车零件、发动机、大型医疗器械、高端制造装备等高附加值商品越来越多，义乌在一次次转型升级中，成为了“买全球、卖全球”的“世界超市”。

此外，专注创新也成为中低端市场转型的抓手。正如平湖一位羽绒服商户所说，“没有优势就卖不动货”。今年，平湖·中国服装城商户自主研发款式超过2300款，同比增长30%左右；在海宁，服装企业中拥有专职设计师的已经占到70%以上，全国60%以上的新款皮装均出自“海宁设计”。

当然，走高端路线也意味着面临更大的竞争和压力，市场以及各类经营主体需要不断创新，建立起自身的技术门槛，改变消费者对品牌的认知，这样他们才会愿意为高端、高价国货买单。

四问：“市场出海”之路，顺畅吗？

除了走高端路线，“出海”也是各大市场寻求新增长点的一大路子，漂洋过海办市场在浙江逐渐成为一股“热潮”。

这几年，平湖就抓住电商的发展红利，把羽绒服搬上了互联网。2018年，平湖制造的一件火爆于美国亚马逊的羽绒服成了风靡一时的纽约潮人单品，不仅连续三年成为亚马逊女款羽绒服的销售冠军，销量更以300%至400%的速度成倍增。

同样来自平湖的Orolay牌羽绒服，年销量稳定在20万至30万件之间，在亚马逊Prime Day中，Orolay更是创下了2天卖出1万件羽绒外套的销售纪录。

除此以外，海宁人瞄准俄罗斯的大市场，打造“莫斯科中国海宁皮革城”项目；义乌中国小商品城在波兰首都开设了首个海外分市场；今年，中国轻纺城启动“丝路柯桥·布满全球”海外公共平台，首期在米兰、首尔、迪拜、伊斯坦布尔等城市先行试点……

“哪里有市场，哪里就有浙商”是浙江市场走向全国乃至全球的真实写照。从上世纪80年代末至今，浙江拓展省外的路径逐渐从西北、华北、东北向上海、深圳、欧洲、东南亚等地集聚，输出模式也从输出产品向输出市场、管理、资金及人才转变。

专业市场作为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重要组成部分。今年前三季度，浙江商品市场成交额达1.65万亿元，同比增长8.49%。

从数据来看，龙头发展势头依旧强劲。以义乌中国小商品城为例，今年该商品市场启动“品牌出海”计划，积极举办各类行业垂直展、境外贸易对接会等引流活动，前三季度实现成交额1660.19亿元，同比增长13.64%。

不过，“出海”意味着机遇与挑战并存，文化差异、市场竞争、品牌建设等问题也会随之而来。因此，单纯依靠产品或低成本、低价格抢占海外市场，不是一个高质量的发展路径，而要把技术创新、提升服务水平等作为主要策略。

好在近年来，中国提出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为企业“出海”提供了丰富的机遇和广阔的平台。今年1月，浙江省新春第一会提出实施“‘地瓜经济’提能升级‘一号开放工程’”，助力企业对接海外市场无疑是题中之义。

五问：直播电商后起之秀，能否成为未来红利点？

说到转型，不得不提近年来异军突起的直播电商。

不管在嘉兴的三大服装市场，还是在杭州的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义乌的中国小商品城、绍兴的中国轻纺城，总能看到架着手机做直播的商家。

互联网时代，直播带货模式给消费者带来了更直观、生动的购物体验，直播电商的迅猛发展，也成为释放消费潜力、促进消费复苏的重要抓手。

海宁中国皮革城就搭上了“直播”这趟班车，通过与天猫、淘宝直播等电商平台建立合作，共同发展皮革产业。“传统市场在时间上只能覆盖‘早八晚五’，空间上只能覆盖周边300至500公里的商业圈，但一场淘宝直播，就打破了空间和时间的限制。”海宁中国皮革城相关负责人说。

再看濮院羊毛衫市场，直播电商发展势头也十分强劲。1至11月，该市场累计交易额1208.50亿元，其中近一半为线上交易。

不过，也有人说相比前几年，狂热的直播市场正日趋冷静，未来是否还有红利可图？或许可以持乐观态度。

今年，浙江省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支持平台经济高质量发展。这必将为平台经济的活跃代表——直播电商带去更多利好消息。

六问：当前经济复苏之路依旧曲折，商家信心到底如何？

当前，尽管我国经济回升向好，但仍面临有效需求不足、部分行业产能过剩、社会预期偏弱等问题。

对于发展预期，采访中，一些商家认为，目前经济下行压力大，明年依旧是挑战巨大的一年；也有不少商家认为积极因素在逐渐增多，对未来信心充沛。

共享联盟·海宁 供图

这两天，在海宁中国皮革城A座的田风国际品牌店，店主孙雪忙得不可开交。“周末顾客更多，我每天都从早忙到晚，像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如此热闹的场景，让孙雪仿佛一下回到三年前。但与三年前不同的是，今年的客户中，内蒙、新疆、西藏等地的顾客多了不少，客源更加宽广了。

同样持积极态度的，还有濮院羊毛衫市场的商户洪亮。“忙不过来了！”在洪亮眼里，这是近几年少有的喜人局面。一方面，洪亮带着公司稳住线下批发市场，另一方面，积极与当地及周边主播合作，凭借3至7天交货的快反能力，自今年9月以来，光网络订单每天就有1000件左右。

不过，也有不少商家向记者吐露，“现在消费者越来越理性了。”就在前不久结束的“双12”活动中，很多电商企业都没有感受到往年火热的销售场面。

比如，濮院派典电商中心是当地最具品牌影响力和规模优势的电商运营中心，汇集了“雅鹿”“恒源祥”“鸭鸭”等近10个品牌服装的线上直播销售，可仍旧是遇冷了。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很多门店前都摆出了打折的服装，以此来吸引客流：“毛衣每件100元，羽绒服250元……”

为了帮助商户共渡难关，各个市场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像濮院推出一系列优惠扶持政策，商户的电费从每度电1元降到0.8元，物业费、公共空间的空调费等一律不收取；平湖则发布“中国羽绒服指数”，分析宏观、行业因素，对羽绒服市场精准把脉，在产品结构、成本优化等方面提供参考和方法。

“就嘉兴三大服装市场来看，整体运行是一路向好的，明年还将稍有回升。”嘉兴南湖学院讲师现代金融学院专任教师伏开宝说，从长远来看，这三大市场可加快“走出去”步伐，在长三角地区以及海外寻求新突破。

七问：一个市场能否继续带动一个产业？

先来说说嘉兴三大服装市场的“前世今生”。

平湖·中国服装城——平湖的服装产业从上世纪80年代就兴起了。在发展过程中，羽绒服从众多服装中脱颖而出。2011年，平湖·中国服装城应运而生，到目前入驻经营户已有2300多家，羽绒服产量占全国的80%，年均出货量超2亿件，年销售规模已突破400亿元。

海宁中国皮革城——上世纪90年代，全国各地兴起了建设专业市场的高潮。海宁中国皮革城的前身“浙江皮革服装城”，也顺应时代潮流，于1994年正式揭幕。2010年，随着深交所开市钟声的响起，海宁中国皮革城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挂牌上市，国内皮革专业市场有了首家上市公司。

桐乡濮院羊毛衫市场——1988年，毛衫产业在濮院这个小镇萌芽。由政府牵头，在桐乡市双燕路建起30个门面，形成濮院羊毛衫市场的雏形。如今，渐次建成濮院时尚中心、国贸名品港、世贸大厦、轻纺城等20个商圈标杆市场、1.3万余间市场商铺，毛衫产业从无到有、从有到优。

今年是改革开放45周年，对于专业市场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吴晓波在《激荡三十年》中说：当这个时代到来的时候，锐不可当。

“嘉兴这三大专业市场在经济浪潮中闯出了一片天地，前景可期。”伏开宝说，经过几十年发展，嘉兴已经拥有较为完善的服装生产体系，产业链涵盖加工制造、研发设计、品牌经营、市场销售，服装行业呈现集群化发展趋势。

在伏开宝看来，不断完善的服装产业基础，让嘉兴培育出了雅莹集团、嘉欣丝绸、安正时尚等一批知名服装企业，拥有驰名商标和各类品牌上百个，带动了整个服装行业的发展。可以说，嘉兴的服装市场与服装产业相辅相成、互相成就。

今年，嘉兴三大服装市场可观的数据背后，一个令人欣喜的现象是，嘉兴不少服装品牌开始走出本土市场，频频在国际市场亮相。平湖青年设计师沈威廉就努力把羽绒服推进时尚圈，今年3月，沈威廉带着全新设计的2023秋冬系列作品，登上米兰时装周；桐乡“95后”设计师杨嘉宁当下的大事，是忙着张罗设计开发欧美市场明年的春夏款服装。

眼下，我国服装产业正从工业经济进入数字经济的新时代，嘉兴三大服装市场也在寻求转型之路，不断做大产业链、做强品牌链。虽是传统产业，但嘉兴并没有将其当成“低端产业”简单退出，而是充分把握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带来的历史性机遇，在数字化、绿色化中释放潜力。

因此，嘉兴的服装市场依旧是充满想象力的大市场，只不过，它们对服装产业的带动，将从单一的“实体市场”向多元的“实体市场+电子商务”、“实体市场+自主品牌”、“实体市场+智能制造”等模式转变。

其实不止在嘉兴，浙江的专业市场一直在全国遥遥领先。成功的秘诀之一，就是以市场托产业，以产业反哺市场。

而且，浙江很多专业市场有一身“无中生有”的本领，比如桐乡不产一根羊毛，却是全国最大的羊毛衫市场；余姚不产一粒塑料，却有全国最大的塑料市场。但整体来说，传承自“前店后厂”的发展模式，浙江专业市场与制造业联系紧密。

研究员、省政府咨询委首席专家、学术委副主任刘亭曾在采访中表示，专业市场说到底，不过是浙江市场经济发育成长最初始的一个有形载体。今年是浙江实施“八八战略”的20周年，浙江不但坚持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动摇，还在不断“完善”上下了大功夫，力求赢取从“市场大省”向“市场强省”的成功跨越。

漫步嘉兴各大市场，采购、生产、销售……似乎各个环节都在加速，干劲和憧憬，正涌动在一个个商铺内。“寒冬”将过，又一个春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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