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怀锋系列:探访仓央嘉措的仙踪


7月1日,我们乘车由银川向西,去内蒙阿拉善盟的广宗寺,又称南寺,探访仓央嘉措的仙踪。 翻过贺兰山三关口,即进入到阿盟地界。阿拉善盟,原本是肥美的大草原,如今几欲成为荒漠之地。广阔而平坦的大地呈金黄色,向天际线一直延伸过去,无限苍茫。稀疏的草成簇状,尤如捏紧的拳头。它们多呈浅黄色,茎叶细窄,莫怪它们的小气,其实是营养不良。由于严重的干旱,在暴烈的阳光下,能够坚持存活下来,已属生命奇迹。车行一个多小时,我们向右拐向北边的贺兰山。离山越近,植被变得好起来。在山口处,隔着车窗,看到有四五匹马、十余峰骆驼在山坡上吃草。 上午八时二十分,我们在广宗寺前的停车场上下了车。 这座寺,与六世达赖有关。六世达赖仓央嘉被罢黜以后,云游到此,被尊称为上师,其后半生都在阿拉善传教。南寺是他的弟子根据其遗命建造的,成为藏传佛教的胜地。南寺依山而建,占地曾达40万平方米、拥有庙宇数十座,有仓房、僧舍两千八百多间,僧侣人数最多时达到1500多名。在40年前那场文革浩劫中,南寺遭受到最严重的破坏,喇嘛被迫还俗,寺庙中许多传世珍贵文物遗失。 在近几年,兴起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热。让我对南寺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情感。他的诗歌,多与爱情有关,而这样的才华,与他的身份极为不符。他代表藏传佛教的最高领袖,为追求内心的自由,为平息那颗火热的心,大胆的去爱、去恨。既然被罢黜,无需再做政治的玩偶,更不用做虚伪的傀儡。心既无羁绊,脚自然能行走四方。历经十多年的云游,他在这里安顿下来,成为马背上民族的上师。上天又是公正的,在这座山上,能够耳闻松涛,濯足山泉,又可坐看闲云,静悟佛法,该是多么美妙的境界啊!而那山下,有广阔无垠的大草原,有热情奔放的蒙古人,敢爱敢恨的仓央嘉措,无疑如鱼逢水。 我们来得太早,大殿尚未对外开放。在蓝天、白云下的山谷里,高高在上的大殿,群山环抱的南寺,不管是建筑物、雕像,还是绘画,红、黄、蓝,即使是白颜色,非常浓,与周围的自然环境形成强烈反差,对视觉形成强烈的冲击,完全可以用浓妆艳抹来形容。山谷四周,群立的山峰,黄褐色的山峦上点缀着苍翠的松柏、榆树。绿色,在这里显得弥足珍贵。 乌鸦是这里的常驻居民。它们不受骚扰,在空旷的山谷里,高声鸣叫,颉颃飞舞。按理说,颉颃这个词,用在乌鸦身上,有些委曲了。但在这样一个空寂而苦焦的山谷里,再无它鸟,也只有它配了。在农村,乌鸦很不受欢迎,因为它的声音嘶哑,通常被认为是不吉利的。而在此地,我认为如果没有钟声、响鼓,没有喇嘛诵经,也没有轻风微啸,这乌鸦的鸣叫,应是最悦耳的声音了。我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审美趣味性往往会因时因地而变,想来人的情感认知,是不是很现实呢? 好在只等了十多分钟,身穿红色僧袍的喇嘛过来,打开侧门,放游客进门。在回廊里,我透过窗子,看到殿外厢房院落里有不少喇嘛。他们或安静,或喧哗,或沉思,或微笑,向院外散去。有年老者,被两三个年轻的搀扶着,往出走。回廊里,安装有转轮,上面写着藏文。游客们边走边转,据说这样可以得吉祥之气。绕大殿,转一圈,然后进到殿内。空阔而昏暗的殿堂里有神像,有经幡,有氆氇等等。我好奇地张望,然而,酥油灯摇曳的光芒,不足以照亮每一个角落。依现代照明条件,为何不让大殿里灯火辉煌呢?或许,就是要用这若明若暗营造神秘的气氛吧!这里供奉菩萨,也供奉活佛。神与人,世俗与宗教,紧密联系在一起。 内心有所求的人,到这里,不免要烧上一炷香,拜拜菩萨、佛祖等,请众神保佑。殿内的喇嘛们,有几个正包经卷。他们把经卷一张一张揭起,双手举至眉间,行个礼,然后放下。叠加而成的经卷,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再扎紧。纵观众喇嘛相,我忍不住想笑。年老的,无论是包经卷,还是诵经,都非常认真,心无旁骛;而年轻的,则左倾右盼,难以静心做事;还有一个,在玩手机。看他专注地按键,我猜测是在发短信。出到大殿门外,有三五个喇嘛,正在相互开玩笑,甚至相互打闹。正值青春年少的喇嘛们,不因背负宗教的十字架而泯灭活力。人啊人!我心里感叹,即使在这庄严净地,人性的顽劣与天真,也难以净除。 出大殿,我们向大山腹地前进,去寻找能够搞活动的草甸。我之前虽来过南寺多次,但这条山谷没进过,所以充满好奇。我边走边看,边照相,尽可能地捕捉自然之美。高耸的山峰,如屏如障,高低起伏,错落而构成蜿蜒的峡谷。山体并不光滑,岩石呈暗红色,如一团一团将欲燃烧的火焰。山崖上巉岩交错,或卧或立,横行旁逸,形态迥异。谷里榆树众多,且多生长在岩石上,或石缝里,黄绿色的树冠撑开,就如在火焰上舞蹈。当看到那些瘦弱的树木,零零落落,在近乎垂直的悬崖生长,我内心的感念,无法用语言描述。前几天下过大雨,到处都是碎石,还有几处塌方,滑下的泥沙,将路面掩埋。凌乱的场面,反而归入朴真,让我欢喜。每有新的景物闯入我的眼帘,我就感动一次,热情不减分毫。此时此刻,我对自然的敬意,是由衷的,不羼杂一丝一毫的私心。 山谷里草木种类不多,但多数我叫不上名字。有些草开着小黄花,就如向阳花,在凌乱的草丛中,分外显眼。有几片沙棘,已经挂果了。繁茂的枝条上挂满果子,青色的正在发育,黄色的半成熟,红色的已成熟。起初,我以为是野生枸杞,还给询问的同事介绍。有一种灌木,估计是丁香,开着五奶白色的花,纯洁淡雅,让我心神俱醉。有一种草,锈红色的叶片,却开着紫红色的花瓣,拱围起一片白色的花蕊,非常可爱。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种很不起眼的草,如韭菜状茎叶,外表俗不可耐,却开着橘红色的花朵。它的花瓣很大,其妖艳迷人形态,让我一见倾心。正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山,这石,这草,这木,想必都聆听过上师的祈福,见证过上师的尊容,所以它们才有如此茂盛的生命力与无比的灵性。 山谷里蝴蝶很多。蝴蝶的种类不多,见到的多是黄色或者白色的,黄色的蝴蝶体型大,白色的要小得多。这些可爱的生灵,并不怕人,在狭窄的山道上有很多次紧贴着我的身体飞过。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我赶快打开相机,它却快速地飞走,不给我机会。有时,它会停留在灌木丛里,或者草尖上,我就将相机放得足够近,调好焦距,把它的倩影定格。不知为何,山里的苍蝇不怕人。这家伙飞行的速度好快,总是无耻地往人身上粘,等到发现,已落在脖子、脸庞、甚至手臂上,教人生厌,急挥手拍去,却被它轻松逃走。把这些漂亮的蝴蝶,用来形容蒙古族姑娘,一点不为过。而那让人讨厌的苍蝇,应该算是心魔,有意无意来入侵。不知遇到这样的状况,六世达赖如何应对,只能凭想象去猜测。 不管岩石有多么坚硬,也怕岁月之轮的碾压。历经多年风雨,岩石被分化、侵蚀,剥落而成各种姿态。有几处石林,孤立山崖,奇形怪状,让我浮想连翩。有一处山峦,不同纪年的岩层,像一本书页叠加而起,只是依凡人的力量,无法打开来读。山根下,往往被掏空,形成穴状,里面竖立着密密麻麻的干树枝,这是来此许愿的人放下的信物。当我进到贺兰山腹地时,发现一座山脉就如一条巨大的龙,卧在谷里。它的脊梁由高至低,横亘几公里,到最低处,那些裸露在外、碎裂的岩石,如将朽的骨骼,与四周的翠绿形成截然不同的存在。佛说,世间众生平等,生命的轮回,生命形式的不同转换,各依前世的福缘、慧缘。在我眼里,无论是高耸入云的山峰,还是匍匐于我脚下的草木,都有自己的使命与缘,我们理应善待之。 你会为一块石头动心吗?途中,有一块巨石,斜躺在山坡上,土黄色、皴裂的面容,如耄耋老人。两边有七八棵小榆树,纷纷向它伸出枝柯,做出欲替它遮蔽风雨的样子。在山谷深处的草甸上,有一块白如玉的石头藏身于绿茸茸的草丛里,光洁滑腻的外表,宛若刚出浴的婴儿,教人怜惜。不知它们已在此存在多少年,想必这条谷,仓央嘉措是常来的。依他浪漫的情怀,应该留有诗歌才对。我边走边停下来,徒劳地四处寻觅,想发现点什么。 越往上走,森林越茂密。没想到,这条谷里,有如此多的松柏。行走一个小时后,云雾散尽,阳光渐强烈,刺目而炽热。好在我们及时钻进森林里,就如穿越时空隧道,突然进入到秋季。清凉的山风,微微挥动衣袂,驱逐酷热。刚才还一身汗,此时不但消去,还觉得有些凉!我以为,仓央嘉措是幸运的。奇妙的自然,广博的佛学,将这两个本不相干的物象联在一起,相互和谐,不也就成佛了么?轰隆的松涛与呢喃的诵经交织,既度人,又度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岂不是一件完美的功德! 这里几乎没有人工干预,基本保留着原始状态。双脚踩着松软的土地,既舒适,又踏实。有许多倒下的松树,已经干枯,但没有被清理。近期充足的雨水,让树根下的地面上,长出厚厚的绿苔。这些绿苔不但将山坡覆盖,还爬上岩石,甚至攀到树干上。同事老郭竟然发现了一窝紫蘑菇,他高兴地将其掰下来,装在塑料袋里。贺兰山紫蘑菇营养非常丰富,且无法人工培育,实属山珍。此后,他又多了项任务,一直到返回,都在山坡上寻找蘑菇。大自然是一个合格的清道夫,许多枯枝被雨水汇集到一起,再顺着山坡,往下去,最终被送下山去。而人的觉悟,或者说管理能力,既低下,又缺损。沿途,尤其是山谷深处,几乎没有垃圾桶,长期又无人清理,山坡上到处是塑料袋、矿泉水瓶,我心里很不舒服。 当我上到一道山梁上,回头望,能看到山下广阔的平原。登高望远,最喜欢这样的境界:俯仰世间,众生万物,皆在脚下。我身如高山般伟岸,目光如闪电般飞驰,胸怀自然也就宽广了。我想象着,仓央嘉措在此驻步,该是如何的情怀?不会仅仅是一句常诵的咒语吧!一股清风悠然袭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脑门,似乎同意我的想法。 然而,此处并不是目的地,于是继续往前行。历经三个半小时跋涉,终于看到开阔的高山草甸。这里四周都是山,极像一个世外桃源。到得这里,很多人已精疲力竭,尤其是没有带水、带吃的,更觉难受。好在这里有座小商店,东西不多,但非常实惠。火腿肠、矿泉水、蛋糕,平时不喜欢吃的东西,此时成为难得的佳肴。吃饱喝足,人有了精神,就有了欣赏美景的心情。众游客们活跃起来,有的四处巡视,有的玩游戏,还有一拨竟然踢起足球。有两只羊,正埋头享受鲜嫩的青草,全然不管来客的大呼小叫。还有几匹马,站立在阳光下,它们毛色光滑,背上配着鞍子,是用来赚游客钱的。 草地有点潮湿,但我们顾不上那么多了,大家坐在地上,享受宁静。对面的山坡上,森林茂密,无数棵松树,形成一道风也钻不透的绿墙,完全可以用强大来形容。面对着它,谁能相信,这就是干旱少雨的贺兰山?自然造物,既严肃,也幽默。离此不远的山峰,半坡密林,半坡草甸,远远望去,就如嬉皮士的阴阳头,让我这个凡夫俗子,也心生出禅意。这里的天,与平原上全然不同,一会儿阴,一会儿晴,阴晴就如潮汐涨落,存于意念。蔚蓝色的天空里,云或如薄雾般飘扬,飘渺虚幻;或似高山积雪般厚重,尤其是镶嵌其中的云霞,绚丽多彩,给人以无限遐想。午时,强烈的阳光驱散阴霾,薄如蝉翼的云与太阳缠绕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晕圈,一个神圣的光环。大山顶上显现光环,即如佛教圣贤头顶的光芒。我再次想起仓央嘉措,他的后半生,就是在这座山上传教。这座神秘的山,这条幽深的峡谷,因他而变得更加圣洁。那颗充满传奇色彩、神秘的灵魂早已仙去,但他留下的辉煌,至今依然在光耀这座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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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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