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干预的社交热搜偏离真实舆论，强化信息茧房

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一方面使得信息生产主体不断多元，另一方面使得整个社会信息分发与流动格局发生了根本变化，以往由传媒组织单一主体负责的内容分发（如发行、转播等）模式转变为更多元的信息分发模式，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三种：

一是人工编辑推荐，背后的逻辑是“编辑个人认为什么重要就推荐什么”，人工编辑承担把关人的角色进行议题设置和推送，信息消费者缺少自主权；二是依靠程序算法的个性化信息推荐，背后的逻辑是“用户喜欢看什么就推荐什么”，满足用户的个性化需求；三是热门排序推荐模式，背后的逻辑是“别人喜欢看什么就推荐什么”，主要依靠话题的热度（转发和评论等）进行推荐，满足了人们看热闹的心态。

这三种信息分发模式均应用广泛，引发“信息茧房”讨论：人工编辑基于特定价值框架进行议题设置和信息推送，为大众挑选“合适”的内容，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公众的信息消费选择，引发信息茧房的讨论，“信息茧房”在传统媒体时代便早已存在；第二种推荐算法，有观点认为推荐算法导致“信息茧房”，实际上，这曲解了算法与茧房的关系。

从国内外已有研究来看，“信息茧房”受个体、技术、场景与社会等多种因素共同影响，并不能将对“信息茧房”的担忧简单归责到推荐算法。有研究发现，推荐算法既不是“信息茧房”形成前的必要条件，也不在茧房生成后起到增效作用。随着算法与人的深度融合，可信任算法正在“信息茧房”的消解上发挥重要功能。而第三种热门排序推荐模式社会关注不高，但其带来的“茧房化效应”更加隐蔽和深化，值得关注。

首先，热门排序推荐模式会加剧舆情啸聚。这种模式最早起源于门户论坛时代，像天涯社区首页推荐的“红脸帖”，网民评论数越多，其位置越重要显眼，好比大街上看热闹的人群一样，这种分发模式扮演着“吆喝者”的角色，人群会越聚越多，形成了站脚助威的围观效应。

近年来，论坛式微，微博热搜榜继承了论坛热点推荐的这一模式，在用户登录页面或显著位置呈现热点排行来引导网民关注，主动设置社会热点，操纵网民话题谈资，尤其对一些社会热点舆情，形成了舆情策源地和放大器的双重效应；同时，微博热搜榜经常将关键词集纳推送，部分关键词本身自带价值暗示或话题联想，存在带节奏、立刻板之嫌，更进一步加剧了舆情的啸聚和引导难度。

其次，热门排序推荐模式更容易形成“社交茧房”。微博等社交平台的好友热搜使得人际圈子成为网民获取信息的第一来源，社交圈子内部具有过滤气泡和回声室效应，很容易使得圈子内部的成员立场越来越一致，长此以往会逐步价值观趋同化，甚至导致社群成员观点极化。热门排序推荐很容易进入所在社交平台的圈子内部，圈子成员便会一哄而上，但热门排序推荐不断更新，很快又一哄而散，这种机制使得目前舆情事件的生命周期很短，舆情热点纷繁复杂。这种社交茧房几乎是一种遍在化的存在，影响着人们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判断和评价，进而在整个社会范围内产生诸如职业茧房（不同职业之间的刻板印象）、代际茧房（如坏人变老的话题不断）和性别茧房（如女权话题等）的“舆情遮蔽”现象。

再次，热门排序推荐模式更容易被人为操纵。这一模式在门户论坛时代的弊端即已凸显，极少数论坛编辑出于自身盈利或主观目的，不按照真实数据随意删帖或取消帖文置顶等手段非法牟利，以流量为生意，甚至刻意制造社会对立。

如在微博上，阿里巴巴蒋某出轨张某某事件在网上沸沸扬扬，却并未进入热搜榜并被微博控评；又如2015年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日当天，微博热搜榜推荐的第二条是＃范玮琪晒娃＃，引起了网民的关注与吐槽，台湾艺人范玮琪发微博道歉喊冤，部分网友质疑热搜榜被人为操纵，故意不当引导网民注意力，扰乱公共信息秩序。被人为操控的热门排序其本质是一种不当运用社交媒体平台权力的议程设置行为，如其长期持续，可能在公共、社会、经济、文化等领域一些类别议题上，形成不符合客观现实的单向性价值观念，导致刻板认知占据优势，扰乱了健康的信息传播秩序，最终使得社会上大多数人被局限在社交媒体平台热榜构建的信息茧房里。

未来，社交平台应积极改进热搜榜单的算法规则，减少不恰当人为干预与引导，确保算法应用向上向善；引入社会化监督机制，考虑成立学界专家、意见领袖等组成的社会监督小组，增强热搜榜单的透明性和可见度；弱化微博的娱乐化、碎片化信息平台色彩，打通主流媒体与网民社交茧房之间的藩篱，引导网民关注有价值的社会公共议题；微博热搜榜具有新闻媒介的议程设置功能，加强其作为新闻媒体的公共职责。

（本文作者李彪，系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