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外国人,让莫干山成为中国四大避暑胜地之一!

Part1「西洋人的避暑需求」

1912年1月6日,隆冬之夜,距离杭州城仅仅六十多公里的莫干山。青葱树冠上的薄雪,被小风吹得沙沙作响,透出几分萧索。此地居民不多,又值腊月,山乡如此静谧。

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所有人的安宁——在山上居住的英国人罗伯特·约瑟夫·费信诚被杀,并且是被怒刺7刀而亡,应当是恨之入骨吧。

说来也巧,费信诚死前仅5天,中华民国在南京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这个国家正式改天换地。在如此动荡的时局当中,这宗杀人案还会被严密追查吗?

当时的上海《申报》一连数月追踪报道此事,驻杭州的英国领事、辖管莫干山的武德县知事皆亲自调查该案,颇有兴师动众的味道。费信诚魂归莫干山,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扮演着无比复杂的角色。

由莫干山避暑地各年别墅建筑的数量、业主国别统计可见两个界标——1912年和1928年。19世纪末西人开始开拓莫干山避暑地;1913年开始,华人加入了别墅建筑的行列;1929年开始,华人成为别墅建造的主力军。


关于费信诚的故事,大多出自他孙女安西娅·贝克特所写的书——《莫干山上的谋杀》,书中用许多片段和猜测式的记录,模糊地诉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费氏生于1860年,头脑聪明而且长袖善舞。早年的他自诩为虔诚的教士,赴华传播福音,并加入了英国在华的传教士组织——“中国内地会”,那年是1894年。

他先抵扬州,花了一两年时间学习汉语,俨然成为一名中国通。不想,一次庐山之行改变了一切。

天主堂·375号,1925年。


1899年前某年,费信诚一家到庐山牯岭度假休养。这里,北方漫卷的严寒吹不到,炙烤江南的烈日也照不到,并且每一幢山居都比拟着故国而建,来来往往的又多是和自己一样的“外夷”,仿佛被克隆的家乡一般,费信诚流连忘返,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所为何来。

巧合的是,管理开发牯岭的李德立还是费信诚的老乡,李德立自然毫不保留地向费氏展现了自己的杰作——牯岭改造。

费信诚见识了李德立的很多手段:1886到1887年间,牯岭还是被私租下来偷建房屋,到了1895年,李德立竟然与九江道台签订了“条约”,疯狂的开发变得合理合法,李德立瞬间赚得盆满钵满。

1894年来中国时,罗伯特·约瑟夫·费信诚和妻子佛罗伦萨以及两个儿子,穿着中式服装拍了上面这幅合影。


“开山”还带来另外的副产品:这类藏在幽山里的度假村,成为某种“租界”一样的存在,为来华洋人辟出又一片天下。

费信诚由此做了一个决定:放弃一度虔诚的信仰,从“中国内地会”辞职,面对中国这样一片柔弱的、“袒呈面前”等待开拓的土地,他下定决心弃教从商,像李德立一样大展拳脚。

很少有人知道,费信诚的父亲是位建筑营造商,他自小见识过英国工业时代如火如荼的城市化进程。而且,他还迎娶了拍卖商的女儿做妻子。费信诚做建筑生意,那是近水楼台。可是,到底到哪里发展,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并不多。

颐园别墅始建于1930年,是上海商人潘梓彝的别院,潘汉年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当时,中国各地的传教士都在寻觅适宜建设的避暑度假地,最出名的南有庐山,北有北戴河,全都名噪一时,费信诚百般思量,最终接过莫干山投来的橄榄枝,这一年是新世纪开始的1901年

莫干山,在名山大川多如牛毛的中国排不上名次,但开发甚早,宋代《天池记》载:“浙莫干山土人以茶为业,隙地皆种茶”,可见这山名古已有之。

按照当地的传说,春秋时期吴王好神兵,逼得剑工之妻莫邪以身祭炉,成就了丈夫干将的铸剑大事。原来“莫干”其名,来自莫邪、干将,牵扯着这么熟悉的一段掌故。两个铸剑人,一对雌雄剑,让这片青山平添了几分神秘。山中有“剑池”一处,作为传说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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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破晓莫干山。供图/图虫创意


上千年间,苏东坡、王阳明等名士到此一游,但见此山竹篁环覆,云雾叆叇,半明半暗间生出清凉,离去后也留下一些佳话。

但在江南,莫干山终究盖不过名山会稽山、普陀山的名头,有人予其四字评价——“初不著称”

莫干山的地理位置其实很特殊,它与杭州毗邻,距离上海、南京都不过200多公里。处在沪、宁、杭三城的金三角内,这座山却一直养在深闺人未识。

19世纪末,经过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四处都不太平,莫干山上的佛寺道观损毁,所在的武德县(今德清县)境内的人口损失大半,莫干山几乎成了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倒是费信诚的一位传教士前辈,成为开发莫干山的先行者。

早在1871年,美国人佛利甲从旧金山坐海轮到达中国,加入美国在华传教的机构“浸礼会”,在上海工作了多年。

佛利甲的个性里有着十足的冒险精神,有“冒险家乐园”之称的上海,却不能安抚佛利甲的冒险基因,于是他只身着黑袍深入中国内陆,前往那些传教士们没有记载过的地方传教。

1891年,当佛利甲冒着酷暑一路西行,不知不觉中深入到一片陌生的山林,绿荫如海的修竹、清澈不竭的山泉,涤荡了暑热,佛利甲惊喜溢于言表。

他利用书信,快速地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同僚,很快“莫干山”之名便传回远东传教士的大本营上海。

501号别墅过去没有留下特别的别称,现在它又叫“白云易居”,最早由美国人所建。


没有空调的时代,在上海的传教士们不得不饱受酷暑煎熬。教士梅生和霍史敦、史博德两位博士,跟随着佛利甲的脚步抵达莫干山,并且被莫干山的无上清凉所征服,决定上山赁屋居住。

他们把所见所闻写成文章发表在外文杂志上,于是,“天然消夏湾”这个美名迅速传遍了西方人的圈子。

受到吸引的,还有一位在华开办过大学的美国人福开森,他还是一位文物学家,他到莫干山纳凉时,顺道至莫干山镇考察了东周时期的冶铜遗址、建于五代十国时期的铜山寺遗址,得出结论:古代在莫干山一带冶铜铸剑的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一时找不到实物。

贝勒别墅尽显沧桑,它是莫干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幢西洋别墅。


20世纪80年代,“越王勾践剑”出土,印证了福开森百年前的预测。福开森通过自己创办的《新闻报》向外界介绍莫干山,甚至还免费刊登推介莫干山的广告,闻风而至者络绎不绝。


Part2「如何创造避暑胜地」

巧合的是,1895年,清政府迫于西方的压力,慢慢给紧锁的国门开了一条缝——曾出台了这样一条规定:“土地和房产,只要注明为教堂公产,就可以不经政府,直接与卖主成交。”

1897年,英国传教士伊文思和驻杭州的英国耶稣会教士洪瓷恩欣喜若狂,联合以教会之名购买土地200亩以建别墅。

自此,驻上海、杭州、南京等地的西方人蜂拥而至,他们效法传教士伊文思的作法——在教会讨得一纸公文后,直奔莫干山,由教会出面在莫干山买地置业

结果,前往莫干山的外国人太多,不得不在1898年成立起名为“莫干山避暑会”的自发组织,来维持山上的秩序。

费信诚就是在这样一系列的宣传攻势中认识了莫干山。

费氏受了莫干山避暑会的邀请,被邀出任避暑会经理,管理地皮售卖和建造房屋的业务,他一下子嗅到了梦寐以求的机遇。

费信诚其人,不说别的品质,首先很勤奋。他和家人常年居住山上,经营两家旅馆和一家杂货店,此外则通过避暑会售卖地皮、建造房屋、旅馆出租出售从中获利。只不过他越“勤奋”,便越靠近危机。

尽人皆知的事实是,私人交易地皮是违法的。但记录显示,无论是莫干山的土地还是房屋,都被频繁地转让、加价再转让,除了为避暑会工作的费信诚,另有德国人巴播、安保罗等参与此事。

莫干山民宿一角。摄影/林少波


在安西娅女士叙述费信诚生平的书中,引用过一段史料数据:“这一金额多少可以这一事实来衡量,即在1911年,教堂的东墙(指建造于1904年的小礼拜堂东墙)倒坍后,重修这堵墙花了40美元”。

由此推算出当时一栋别墅的造价在400-500美元,而在1928至1937年间,中国业主建造的别墅,投资是西人的近40倍,一是房屋力求精美,再则也是地价暴涨、建筑费用倍增。

安西娅非常直白地在书中透露:在费信诚死后,曾有人为其清算不动产,扣除所欠借款,他所拥有的不动产总价值是264584两……这还不算其他的财产。当时,1美元约合1.51两库平银。十年间费信诚所牟暴利可见一斑。

这座灯火辉煌的现代旅店,改建于一幢1932年的老别墅。它的肇建者周庆云,是为莫干山撰写第一本山志的人。


费信诚的发家经一言难尽。他供职的避暑会除了负责帮助业主买卖房产,也帮他们修缮、翻建别墅,这需要与大批的华人工匠打交道,木匠、石匠、泥瓦匠……都由他负责洽商、管理。费信诚多少算是个葛朗台式的人物,矛盾和危机就这样慢慢累积起来。

他死之前相当长的时间里,一直深陷在与李木匠旷日持久的纠纷中。据李木匠讲,从1906年开始,费信诚共拖欠他材料费和人工费约1000美元,之后为了数额问题产生了激烈的争执。在1909-1910年间,李木匠将费信诚告到了避暑会。

这里要说些题外话,避暑会本是自助机构,做成盈利性的商业公司已经逾矩。而它实质上的权力更大,掌握着山中各项事务:开邮局,修道路,下设“司法委员会”,作为法庭对各种事务做出判决……因而,无奈的李木匠只好希望避暑会可以秉公而断。

莫干山清凉世界。摄影/林少波


避暑会召开了一次听证会,裁决自然无法令李木匠满意——只判费信诚支付400美元,且之后费信诚再次拒付,避暑会重审重判,将金额又降为200美元,最后费信诚竟只支付了100美元,便再无下文。

避暑会的偏袒,费信诚的强势,在西人看来顺理成章。这片避暑地自开山以来就脱不开特权两个字。避暑会规定华人不得入会,山中建设的公用设施——礼拜堂、学校、网球场等都不许国人使用。

避暑会章程还规定:“凡关于本会之一切事务,应由中国官吏与本会指定之代表接洽,不得与个人之西人直接交涉。”在莫干山,像费信诚一样的商人不胜枚举,避暑会为他们张开着保护伞。

《莫干山志》对费信诚之死的记载,比安西娅书中更为简明扼要:“……传教士费信诚拆毁民房,赶走乡人,建造教堂,激起公愤,被山民戕杀。”

费信诚死后,英国驻杭领事与武德县知事参与调查,涉案者竟有好几人,其中两名安庆工匠被定罪处死。卷宗中没有明确指明李木匠的经济纠纷与费氏之死的直接关系,或许费信诚山民、工匠的积怨不止一桩,敌对者也不止一人,过载的压力锅总有爆炸的一天。

安西娅坦言,她最感兴趣的不是真正的凶手,而是费信诚、李木匠这两个人,通过他们都无法控制的事件联系起来。她认为,他们的冲突源于两种相互冲突的文化。

费信诚的背景决定他的行事方式,带着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英国人对于东方人的态度——居高临下的,文化上的,政治上的,经济上的,信仰上的优越感。费信诚的观念保持着那个时代一般英国人的观念。

费氏死前的1911年,清政府曾商议如何收回莫干山的主权,最终由于辛亥革命爆发而搁置。1912年费信诚一案后,武康知事程森向浙江省都督请示,采取适当措施收回莫干山。

莫干山的树屋。摄影/林少波


两次收回计划,并未顺利实施,但产生了明显的后果——1913年起,莫干山开始出现中国人建造的别墅,或将别墅转售给中国人,西人独占的局面结束了。

后来,“莫干山管理局”替代了避暑会的大部分权责,由中国人主管;莫干山别墅建设的黄金时代,则终结于1937年日本的侵华战争,人群散去,别墅凋敝。

时至今日,莫干山别墅群虽然整修一新,甚至重现了大部分的旧日风貌,但蓬蓬勃勃、富有创造力的建设或许一去不返了?

1999年冬,一位在上海做出版的英国青年马克·基多,在故纸堆里发现了尘封的莫干山的故事后,宛若被佛利甲附体,毅然离开奋斗了多年的上海,访问莫干山后写出了一本名为《中国杜鹃》的书,莫干山重回西方视野。

莫干山天主堂的钟,20世纪五六十年代曾用作防火警钟。

马克·基多的举动,还引发了一个连锁反应:南非小伙子高天成买下莫干山脚下废弃的村庄,命名为“裸心乡”,开始了一场名为“洋家乐”的建设活动……如今,莫干山各类型的“洋家乐”已经有72家之多。

好在,世间并不存在轮回,历史也不可能完全重现。他们和我们都有着新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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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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