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和香椿色

我家小妞酷爱春笋,春天一到,只要餐桌上有油焖笋或炒笋丝,她就专往这盘里下箸,决不“移情别恋”,还说,超级难背诵的《千字文》如果她有改写权,那么“果珍李柰,菜重芥姜”的后半句就一定是“菜重笋笋”——在她看来,春天的美食冠军非笋莫属,且决无第二选项,童言稚语端的令人忍俊不禁。于是,我在给她跷大拇指的同时也顺嘴说一句,换作是我,这句应该是“菜重香椿”。

明末清初才子李渔在其著名的《闲情偶寄》里给香椿的排名一如小妞口中的“笋笋”:“菜能芬人齿颊者,香椿头是也。”也就是说,香椿是能让人口齿噙香的蔬菜魁首、春食班头,且在这位状元郎之下,没有任何一种蔬菜堪称榜眼、探花,可谓推崇备至。俗语有云“雨前椿芽雨后笋,一日一餐伴长生”,我家的小吃货在美食品鉴上竟与差不多四百年前的笠翁老前辈“英雄所见略同”,倒也煞是有趣。

香椿,楝科香椿属多年生木本植物,可供食用的部分是其幼芽嫩叶,俗称香椿头,与马兰头、枸杞头合称“春蔬三头”,又与桑树芽、柳树芽、花椒芽等均属“长在树上的蔬菜”,以芳香味美著称,可生食,亦可熟食。宋人苏颂的《本草图经》记载:“椿木,皮细肌实,嫩叶甘香可茹。”明人屠本畯在其《野菜长笺》中咏香椿曰:“香椿香椿生无花,叶娇枝嫩成杈丫……岁岁人可采其芽……嚼之竟日香齿牙”,无不强调的是香椿最显著的特性:“香”。当代散文名家张晓风酷嗜香椿,每每把香椿搛进嘴里,她急急品味的,便是“那奇异的芳烈的气味”,甚至忍不住嚷嚷:“太完美了,让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止吧!”

不过,我眼里嘴里心里的香椿,第一属性却非其香,亦非其味,而是其色——香椿有红、绿二色,杭州的菜场里能见到的,似乎均是红的——当然,并非正红,一般被叫作暗红、棕红或红褐色,而之所以说法不一,自然是因为这几种叫法均不够精准,均非典型。换言之,香椿的红,是很难用文字准确描摹的,私心里,我更愿意叫它香云纱红,或者直接就叫香椿红,她红得低调内敛而又决不卑微退缩,红得含蕴充盈而外柔内刚,仿如精工染晒历尽淬炼的香云纱,美得纯粹,美得丰富,美得持久坚韧,美得耐人寻味,是我生命里始终相伴相随相依相偎的那一份暖、一份爱、一份历久弥新的感恩——来自我亲爱的外婆。

我的外婆是大家闺秀,美丽善良,柔韧坚强,虽人生多舛但从未向命运低头,是我心中永远的女神。老人家酷爱香椿也酷爱香云纱,是我病弱的童年里最明亮温柔的那束光。我永远不会忘记,外婆搂着小小的我说,最好看的书是《红楼梦》,最适合我们江南女子的衣服是旗袍。在让老人家念念不忘的旗袍里,有一袭是暗红棕色的香云纱,简约婉约,端庄大气,上得厅堂出得街头,将人到中年的大美人外婆衬得越发知性。可惜,无论是旗袍还是外婆穿着旗袍的照片,都只存在于老人家的记忆深处,吾生甚晚的我无缘得见。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外婆,每当春来,我家的餐桌上少不了香椿炒蛋和香椿拌豆腐;因为外婆,我拿《红楼梦》做了识字课本,长大后还在讲台上引导一届又一届的学生进入了红学的世界;也因为外婆,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母亲就应我的请求,好不容易找到会做旗袍的裁缝,给我做了两件,很是惊艳了全班甚至全校。如今,我也早已人到中年,订制旗袍时,面料往往首选香云纱,而且,是香椿色的香云纱。(郭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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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0

标签:香椿   香云纱   红楼梦   嫩叶   暗红   人到中年   旗袍   外婆   老人家   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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