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桃花林

暖烘烘的春日阳光，从浩瀚的天穹上洒落下来，照在桃花林，照在我身上。四下里，是金灿灿的一片，也是寂寥的一片。

没有芜杂的人声，没有熙攘的人影，也没有快门不时发出的咔嚓声。只有一片桃花林，只有一个我。

我特意选在这样一个清静的下午时光，独自来到距离城区半小时车程的此地，与一片桃花林约会。几无游客造访，一来因不是周末，二来更主要的是，已过赏花的高峰时期。那些零零落落还逗留在枝头的花朵，已然向世人宣告了一场花事的阑珊谢幕。

可是，在我看来，这恰恰是最佳的赏花时。

桃花盛放时，固然美艳绝伦。诗经有好句描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蒋大为亦有好歌赞之“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去年我也在赏花高峰期来此。在挤挤攘攘间，只见无数攒动的人头，以喧宾夺主之势，让花儿朵朵反成了陪衬；在喧哗纷扰里，但闻满耳的嘈杂，哪能叫心儿静下来，好好欣赏花开的美景……

旅游热的兴起，使得暂时抽空逃离水泥丛林的人们，很多时候，已难能和大自然安静地相处。人们以过度的热情，或跟团，或组队，莽撞地闯入大自然的怀抱。人们快餐式地消费着每一寸旅游资源，也囫囵吞枣似的浏览着每一处美景。却不知，这是对大自然的辜负。大自然给人类奉献出的一处处视觉盛宴，只宜于心静神定时好好领略；而人们从喧嚣的闹市里走出来赏游的初衷，不正是为了寻求精神的净土吗？

此时此刻，我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徜徉于桃花林里。

眼前的桃花，大都已在悄然谢去，“开到荼蘼花事了”；唯留了不多的一些花朵，尚以几分饱满与粉艳的姿容，点缀着枝头。放眼望去，不见繁花似锦的盛况空前，但见有如星辰点点分布其间。这种情景，令人顿生一份如叹“红楼梦逝”的惆怅，也恰恰见证了世间万般事物的规律性运动：潮起潮落，月圆月缺，草木荣枯，命运浮沉……

因为没有喧嚣之扰，我得以于寂静之中，慢慢赏览这一片桃花林，慢慢沉入思索与遐想。

这片桃花林，虽出自人手的种植，也有人工的呵护；可因为远离了城市，而安然生息于乡野大地一隅。一年里的绝大多数时光里，它没有来自人类的滋扰，而能够和万物一道，尽享光阴的滋养，静采日月之精华，长集天地之灵气。此时的桃花林，便在静默里，与天空对望。一片又一片白如雪轻如丝的浮云，悠然飘过桃花林的上空，也飘过我同样静默的心头。

我脚步轻轻，在桃花林里流连。我的鼻息里，氤氲着花儿的馨香，泥土淳朴的气息，还有阳光煦暖的味道。我的耳朵里，响亮着鸟儿清脆的啼声，流荡着清风拂过桃花林时如拨琴弦的声响，还似闻花儿们孩童一般纯真的欢笑。是的，我听到了花儿的欢笑。那朵朵阳光朗照下的花儿，分明正笑得那般天真无邪，又明媚无比！花朵是这里的宠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澄净的蓝天作了它们的梳妆玉镜，漂浮的白云成了它们的意中情人，慈祥的太阳给它们注入源源不尽的关怀，流淌的清风将它们一遍遍亲切抚摩，鸟儿们为它们鸣唱最动人的赞歌；它们安静地伏在枝头母亲的柔长而温暖的臂弯里，惬意地绽放，也幸福地谢去……

我轻轻凑近一朵花。“一花一世界”。我在一朵花里，仿佛睹见了尘世里的众生云集和宇宙间的万象凝聚。花朵的每一个褶皱里，都仿佛蓄藏着人世间不尽的故事；每一丝花蕊里，都仿佛舒展着乾坤间寥廓的思绪；而在花瓣的向阳与背阴之间，写意着宇宙间的明与晦、暖与冷、盛与衰、直与曲、真与伪、荣与辱、实与虚……我那么切近地与一朵花对视；我嗅闻着花香；我聆听着花语如佛。其实，我正被一朵花的光华，照彻了灵魂——我忽然觉着自己好孤独，孤独到只能和一朵花对话，和自己的灵魂对话。眼前的花朵，让我跌入了深深的寂静，我“听见了寂静”。天地大静，此时无声胜有声；大静至美，凡物至美则永恒。花谢，只是其形暂逝；花魂，总是长驻枝头。正如人类的生生不息，荒冢间埋葬的，永远只是一代又一代旧人的形骸；永远传承给一代又一代新人的至美之物，是人类不死的精神与血脉。

我将我的头轻轻伸进花枝之间，权且成就一幅“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画图。只是，又不由浮升“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怅然。一阵清风拂过，我仿佛看见花儿朝我微微颔首——我心下大动。眼前的花朵，幻化成佛祖手拈之物，我亦何不一笑以应之？此时此刻，独自置身此间的我，得以逃离凡尘之扰；在弥足珍贵的寂静里，唯有以花为伴，与天地同在——完全可以暂时把一切都放下，将一切都看开了！

我于是微微一笑——这时，我仿佛看见，花儿盛放出盈盈的光芒，照亮了天地和光阴，也照亮了我的心境……

责任编辑：谢宛霏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