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六盘山”-固原东山坡往事钩沉(上)

在中国,被称作某某坡的地方比较多,如蔡家坡、长坂坡、西柏坡、落凤坡等等。我今天要说的是萦绕在我的心里始终不能忘怀的“东山坡”。

东山坡,听起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小山村。的确,东山坡就是一个小山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被称作生产大队,位于宁夏泾源县六盘山镇(当时被称作什字公社)境内。与上述有名的西柏坡、长坂坡等相比,东山坡就显得微不足道且十分渺小,渺小到简直不值一提。甚至连地图上都很难找到它的身影。

它没有可书可写的过去,更没产生过如雷贯耳的人物,我估计离开它十公里外恐怕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即使在这样一个地方,在我少年时代的记忆深处,东山坡的穷乡僻壤属于我,东山坡的绿水青山属于我。

1969年3月,父母分别从西北林建三师师部和一团团部下放到东山坡林场劳动锻炼。我随父母来到东山坡,一呆就是三年多。抵达东山坡的第一天,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当时我不满十三岁,。三月的六盘山区,乍暖还寒,我带着棉皮帽顶着寒风,乘坐搬家的敞篷大卡车抵达了东山坡。

东山坡听这个名字仿佛这个地方在山坡上,然而并非如此。它静静的卧在六盘山麓白银寺沟的沟口旁。当时的东山坡生产大队大约有五六个生产小队,人口估计超不过千人。东山坡林场就在紧挨着村庄的山脚下。林场的西、北、南被连绵起伏的大山所环绕,大山就像两只弯曲的手臂,将东山坡及紧挨它的林场揽在怀中;东边,一条被河水冲积形成的小平川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平川上载着东山坡父老乡亲赖以生存的村庄、田野以及鸡犬牛羊。也载着他们“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憧憬和梦想。

东山坡林场共有三排土坯修筑的平房。第一排房间小,年代久,估计是建场初期所修建,七八间平房建成一个转角,由面南转向面西。第一排住的几乎都是拖家带口的林场老工人。第二第三排房屋较新,房间面积也较大。估计是随着林场的扩大,人员增加后增建的。第二排东头两间是厨房,挨着厨房三间是会议室,另还有四五间职工宿舍。第三排约有十间房,大多居住着林场的小年轻。我家就住在第三排东头的两间房里。第三排后面的一个小坡上,是林场的马圈,里面住着马车司机杨师傅和他的四匹骡子,少年时不太安分的我经常在这里玩耍。这里有堆成小山的饲草,有杨师傅的热炕头,还有互不服气的纹枰对手,这里也是我中国象棋启蒙的地方。第三排东側靠后的地方建有一厕所,这是东山坡唯一一座像样的厕所。林场没有围墙,村庄里饥饿难耐的猪狗经常在厕所里游荡。有一次我脚受伤,拄着一根棍子上厕所,不巧有一狗被我堵在厕所里。我虽害怕,狗见我持棍,更是大惧,瞬间小便失禁。我闪开门口,狗滴着尿,在哀嚎声中夺门而去。现在有个网络流行语叫“吓尿了”。看来动物在极度恐惧中小便失禁是真实的。

林场场本部加上和尚铺、圆疙瘩两个护林点,大约有职工三四十人。除有少部分当地的老职工外大部分都是来自银川、固原及北京的知青,还有个别分配来的大学生。

林场的工人整天就是围着大山转。植树造林,护林防火是林场的使命和职责。在父母的耳濡目染和林场职工的熏陶下我对这里的山林沟壑也是如数家珍。1970年年底初中毕业后在家待业,无所事事的我经常和林场职工上山护林、砍柴。

进山首先要经过的一面坡当地人称作“漫林子”。这里林木茂盛,生长最多的是野山杨树、桦树和椴树。半山腰的密林中药材厂伐木垦荒开辟了一块地,用作人参种植园。一到秋天,“漫林子”里被当地人称作“梅子”的野果红了,这种果实像微型蛋挞,红红的果肉一瓣一瓣的又像橘子,吃起来酸中带甜,还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过了“漫林子”就进入了附近六盘山脉一条最大的沟——白云寺沟。该沟宽大,有数公里长,民间传说广成子曾在此修炼数载,吸日月之精华,采天地之灵气,最终修炼成仙。白银寺沟深处据说以前有一寺庙,后被废弃。改革开放后又恢复,2004年我故地重游时曾参观过该寺。

宽大的白云寺沟有很多岔沟,顺白银寺沟往深处走,沟口的第一条岔沟当地人称作斜沟,沟不宽也不深,树木葱茏,绿荫浓密。沟口有一清泉,长流不息。我在斜沟附近砍柴时,只要口渴,就会补充这清凉甘甜的泉水。继续往前,沟左边距斜沟不远的一段山,山势陡峭,直起直落,挺拔的山峰像一段高墙。被当地人称作“立洼”。立洼上有几条村民常年砍柴形成的路,直上直下,从山脚一直通到山顶。当地村民称之为“溜道”。冬天雪后结冰,村民砍完柴放在溜道上会自动滑到山下。

继续前行有怪石嶙峋的老虎沟,有药材场开荒种药材的干海子。走到距沟口约三四公里处右拐有一斜坡,翻上坡视野豁然开朗,群山环抱中有平底锅状盆地出现在眼前。锅底平坦,水草茂盛,大约有二三百亩平地。由于四面环山,环境封闭,排水不畅形成一片沼泽地。被当地人称作“大海子”。大约七十年代初,有领导头脑发热,要把一座小山梁挖开将水排出,想把“大海子”改造成良田。在林场的上级单位安排下,抽调其他林场的职工,在大海子搞会战。那一段时间林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群人忙乎了半天干了一件违反客观规律的事,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从白银寺沟往大海子拐的对面,有一岔沟被称作车子沟。车子沟是一条秀美的沟,沟里树木茂盛,林荫遮蔽。一股清泉从林荫丛中跌宕起伏的涌出,有时急流飞溅,有时悬成小小的瀑布,景色甚美。车子沟口靠着河边有一块约十几亩大的平地。这里是林场的实验苗圃。父亲是林业工程师,当年他带领林场职工和其他技术人员一道,从外省引进了优良树种如云杉、落叶松等。在这块苗圃地里培育试验,采取各种方法反复实验,终于解决了落叶松幼苗在六盘山区难以过冬的问题。使得这些优良树种得以在六盘山区大面积推广。如今,云杉、落叶松等优良树种已经在六盘山扎了根,成为六盘山区植树造林的主要树种。

有人说儿时的记忆最深刻,的确是这样。东山坡的一山一梁,一沟一岔永远沉淀在我的心里。

林场东边隔一条上山的小路有一药材场,有职工五六人,场长是一个大嗓门,颇豪爽的陕北人,听大人说武斗盛行时,一伙人冲入场长家妄图“修理”场长,场长的老婆为了保护场长免受皮肉之苦,急中生智,使出女人的杀手锏,吓得红卫兵造反派落荒而逃。可爱可敬的陕北婆娘,为了保护老公也豁出去了。药材厂从东北引进的人参,在东山坡的山林里试种成功。去往泾源县城路过东山坡的公路上,远远就能看到山坡上的密林中有一片芦席搭建的遮阳棚,遮阳棚下生长着药材场精心呵护的人参。据说人参长成需要十年光景,我在东山坡三年多的时间里,经常去密林丛中的人参园玩耍,因人参未到成熟期,遗憾未见到长成出土的人参啥模样。

林场南面不足五十米的地方有一条小河蜿蜒流淌,河水晶莹剔透清澈见底,河岸两旁绿草茵茵鲜花开放,有些河段浓密的绿荫将大部分河面遮蔽,隐约可见林荫中几处晶莹剔透的清波闪动。用现在游客的眼光来看,这是一条秀丽可爱的小河,也是一道美丽的景色。小河的源头在白银寺沟的深处,它穿林间越顽石,汇集众多泉水从山沟里奔来。。这条无名河是东山坡乃至下游村庄的母亲河,林场和村民的饮用浆洗皆取自于它。记得当时在河里洗菜洗衣比现在在家中用自来水洗涤还方便。洗土豆时把装土豆的篮子浸入河水,反复摇晃数次,泥土豆就变了模样。漂洗裤子时把裤子浸入水中,拽住裤腰让河水从两只裤腿里流过,两次三番,裤子就洗净了。千百年来,河水不停歇的流淌,滋养着沿途的村庄汇入“泾渭分明”中的泾河。小河旁及河的上游是我和小伙伴经常玩耍的地方,我们在这里采野草莓,捡拾河边圆溜溜的石子做打弹弓的“子弹”。记得有一次在河边我打死了一条蛇,惊诧的是从蛇肚子里挤出来三只小老鼠。还有一次我用弹弓打下来一只黄色的,很漂亮的小鸟,由于距离很近,竟然将小鸟的头削掉了。那时候,人们对戕害小动物不以为然,毫无负罪感。随着社会的发展,文明的进步,尊崇自然,敬畏生命已是人类的共识,前几年我在杭州西湖边看到,与游客近在咫尺的鸳鸯毫无畏惧的在湖里戏水,小松鼠在游客附近的树上上窜下跳。,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美妙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画面。说明人类在进步,从无知走向有知,从蒙昧走向文明。现在再让我拿起弹弓打鸟,怜悯之心使我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东山坡林场在河的上游,林场门口的河面上架着一座原始的水磨,在当地被称作磨坊。从这座水磨顺河而下,大约在五六百米距离内依次修建了好几座,估计是一个生产小队一座。据说水磨早于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就被发明。这些原始状态的水磨,完全木结构,靠水作动力推动水磨吱扭吱扭,年复一年的转动,一直转到村里通电,有了电磨为止。但那已是我离开东山坡的事了。。林场门口的磨坊是我抬脚就去的地方。看管水磨的是一位老大爷。有一小孙子和他相依为命,小孙子的父母都已去世。只有疼爱他的爷爷呵护着他。 看得出来,朴素的血肉之情让老大爷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小孙子。记得当时小孙子比我小三四岁,正在上小学。听老大爷说他要给孙子攒些钱,除了供孙子上学外,将来要给他取个媳妇。爷爷有一手竹编手艺,我每次去磨坊玩看见大爷总是忙忙碌碌,不是在忙磨面就是在编竹筐竹背篓。大爷还养了一头猪,靠扫磨坊的土面来喂养,指望着猪长大了换几个钱。大爷辛勤劳作,一分一毛的攒钱,就是为了小孙子的未来。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当时的东山坡,一句话概括:“贫穷落后”。落后到让你难以想象。当时东山坡没有通电。我在想,假如现在一座城市没有通电,一切都会打入原形,倒退到原始状态。上世纪六十年代,日本已经普及了电视机。然而东山坡的的父老乡亲却在没有通电的状态下生活。差距之大让人难以想象。在我上初中的六盘山镇(当时叫什字公社),该镇位于西兰公路(西安至兰州)的交通要道,属于交通便利的地方,也没通电,一间住十几人的学生宿舍,每人一个用墨水瓶改装的煤油灯,就是学习用的照明设备。煤油燃烧不尽,冒着黑烟,清晨起床,我的鼻孔都是黑的。

没有通电,一切与电有关的皆享受不到。东山坡农村耕地是原始的“二牛抬杠”,打麦子是牲畜拉着石碾子转。磨面是水磨坊,交通工具是牛拉车,高级一点的是马拉车。没有一寸硬化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脚泥。林场唯一能看得出现代工业的产品就是马车的橡胶轮胎。农村仍停留在原始落后的生产方式中。现在回想起来,东山坡当时的状态,可能与千年前的中国农村相差无几。

落后即产生贫穷。当时东山坡老百姓的贫穷状态让今天的人很难想象。记得当时有一个小伙伴绰号叫“猴三”他家六七个孩子睡在一张通炕上,炕上只有两床没有被里被面的破棉絮。用家徒四壁来、一贫如洗来形容毫不为过。当时的东山坡农村,煮一锅土豆,煮一锅带豆荚的蚕豆就是一顿饭,青黄不接时饿肚子是普遍现象。记得有一年秋收季节,林场一块种土豆的地和生产队的打麦场紧挨在一起,我帮母亲看管土豆地。有一天,刚收割的第一茬麦子,打完了堆在打麦场上,一夜之间被人偷了个精光。当时正值青黄不接时,村民实在太饿。我以为,一旦人吃不饱肚子,人的尊严,良知、羞耻荡然无存,人性中最原始的动物性就会充分显露。就像纪录片《动物世界》中看到的,食肉动物为了裹腹互相争抢食物一样。马克思的观点:“存在决定意识”是千真万确的。

我离开东山坡五十余年过去了,东山坡的一切让我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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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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