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街51号那段封尘的往事

位于汉口中山大道海寿街口的889号（抗战胜利后为复兴街51号），系典型法国文艺复兴时期（晚期）建筑风格，还揉进了巴洛克式的装饰手法，即：立柱、供卷大窗、山花墙的造型三段式构图的特点。外墙系欧洲传统清水墙，这是中国建筑史上的一件艺术珍品，它与其周边的巴洛克式建筑融为一体。整条街建筑结构及风格融洽，给人一种端庄、典雅、俊美、舒适之感。这里原是法租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同时也是武汉三镇政治、经济、交通的重要交通枢纽。

“二呀 二郎山 高呀高万 古树荒草遍山野 巨石满山岗 羊肠小道难行走 康藏交通被它那个被它挡......” 这首孟贵彬1951年撰写“二郎山”，是我儿时学会唱的第一首歌，当年我只有二岁多。是五姨妈（家母妹妹范五维）教我唱的。她还夸我聪明，她说：“只教了二遍，就噘着小嘴大声唱了起来，样子真的是太可爱了！”多年以后，她还常当着别人面这样夸我。那天（3月31日）“邮储银行武汉私行中心”黎经理几位邀请我去，希望得到该宅更多信息。当我踏上台阶时的那一刻，耳边突然响起了这首歌曲，还是那乳臭未干的童声所唱，这是七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一别七十年】

如梦依稀进旧宅，思绪万千心澎湃。

亲朋悉友均远去，静观檐下燕归来。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至五十年代初，我家及部分亲戚就租住在这里。房东是位“房地产投资商”，我们称呼他两，张（韵轩）爷爷和张（仲和）叔叔（父子），他们就住在隔壁几栋907号。1935年老爷爷去世后，奶奶和家父就从泰兴里搬了过来，一直住在二楼西厢房。四姑奶奶（张云岫）夫妇留美，归国后就租住在此（二楼东厢房），先于我家租住的这栋房院，时间大约在二十年代末或三十年代初。

曾祖（张仁芬）在《未是草·题西湖摄影》中这样写道：“甲子夏（1924年）五（月），四女云岫将负笈美国，偕侧室杨别于申江。六月间往西湖，勾留八日，凡名胜之区，皆摄影以志鸿爪。吾宗船山太守①有句云：‘能到西湖福已清。’浊世衰年，何幸及此。”

1922年曾祖与亲家万撝伯合资经营的“谦丰银行”、独自投资詹天佑主建的川汉铁路汉口段的土地，均因军阀混战和选项上的错误，银行倒闭，土地闲置，致使这两次投资均已失败告终。曾祖是个有担当的硬汉子，为清理银行的债务，只得悖逆祖上的恩泽，不得不将祖上几代辛劳而传承下来的祖产“春茂花园”大部分土地进行出卖，仅留下“怀清斋”（现汉阳树公园）。1931年大水，汉口一片泽国，柏泉宗亲纷纷投靠族长四老爷，曾祖又将“怀清斋”和显正街上十几间铺面腾出来，让给投靠他的宗亲们居住。自此，曾祖退出了商界，闭门谢客。这就是“何幸及此”主要原因。曾祖为此还借用唐·张籍的诗句中：“床头黄金尽，壮士无颜色，”镌刻了一方印章......

记得大姑奶奶（张焕文）去湖南前也在此居住。楼下住着四舅舅（范中喻）一大家。记得刚会走路的我，只要一醒，就往大姑奶奶房里跑，在那里，总会得到我喜欢吃的东西，大姑奶奶也特别喜欢胖乎乎我。

四十年代末，四姑爷爷（万煊仪）夫妇，放弃继承到的一切财产离开上海（其父乃汉阳首富）。不久，四姑爷爷贫病交加中去逝，独生子先勤叔甚至没有钱上学。四姑奶奶（张云岫）效仿她六代前的老祖母胡氏（江夏人，翰林讳胡润的孙女；任运公的妻子，承晋公的妈。那是清·雍正年间的事），亲自教儿子国语、英语、数学、理化、史地等所有功课，把儿子培养成世界著名大学的教授。

1949年四姑奶奶带着先勤叔（万又煊）去了台湾，后经台湾到美国。先勤叔是万撝伯（万绍度）的唯一的孙子（嫡孙）。先勤叔是美国经济太斗保罗•萨缪尔森的得意门生，是得其真传的中国第—人，俗称亚州经济学家小摩里斯•万。

萨缪尔森最著名的角色是教育家。在教室里，他活泼风趣。《纽约时报》称，萨缪尔森最有影响力的“学生”是约翰·肯尼迪。1960年肯尼迪当选总统后，萨缪尔森在马萨诸塞州—片海滩旁的—块岩石上，给肯尼迪上了第—堂课（40分钟）。肯尼迪希望他出任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遭到萨缪尔森的拒绝。萨缪尔森对肯尼迪总统说，美国正走向衰退，他应当推行减税政策。肯尼迪大惊失色:“竞选中我—直大谈财政责任，预算平衡，现在你告诉我就职后的第—件事是减税？”不过，肯尼迪最终接受了萨缪尔森的建议，为美国上世纪70年代的经济繁荣奠定了基础。
1949年前，四姑奶奶母子前往台湾，先勤叔在台湾国立大学商科专业读完本科。随后赴美国继续攻读经济学，终于在上世纪50年代末进入麻省理工学院，投在萨缪尔森门下。1970年到美国康奈尔大学经济学系任教，这一呆就是36年。1991年复旦大学开办中美经济学培训班，邀请先勤叔到大陆讲学，这是他阔别大陆近50年后第—次回来。1993年、1994年，先勤叔应邀到武汉大学、昆明大学等高校举办学术讲座。

先勤叔是最早意识到把博弈论和控制理论结合起来的学者之—。他在上世纪70年代撰写了—系列论文，使得—个新概念“微分博弈”逐渐进入人们的头脑。博弈论原来可以运用到经济学家最熟悉的最优控制理论中。先勤叔的教学和研究领域，主要围绕经济理论、国际贸易以及当今全球化趋势下的经济发展。他最有影响力的—本书是于1972年出版的《经济增长》，成为好几代人研究经济增长时的必看书目。
1993年先勤叔首次来华讲学，通过公安民政部门寻访到表哥张范民（家父讳世模）。这是曾祖（张季郁讳仁芬）仅存的两个孙子辈，时隔四十几年再次相见，抚今追昔，不胜唏嘘。以后十几年，先勤叔每逢来国内或香港与会讲学，必定绕道武汉探望表哥。

家父有一早期投身革命的姨妈姓郭名箴一，说起郭箴一也许大家陌生，只要提到延安整风时期“五人反党集团”中的宗铮的知名度就相当高了。当年曾祖带着一大家人，租住泰兴里的三栋房子里（10号、12号、14号），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中期，六奶奶（郭箴一，六爷爷潘方）夫妇刚从德国留学回来，他俩在德国学习恩尼格玛密码机方面的知识。当年两口子的穿着打扮非常时髦，以至在洋人较多的法租界都十分抢眼。
1936年两口子去了延安，留下一个儿子名叫球球，他俩让球球住在郭家小舅爷家，就是现在的三德里内，具体多少号，当时没细问，时过境迁现在也就很难说清了。1949年解放后潘方夫妇将儿子球球接到北京，郭家小舅爷爷一家也跟着去了。家父说，五十年代再见到潘方夫妇时，已是一身朴实的解放装的干部样子了。
1982年2月2日，中共中央组织部作出《关于潘方、宗铮、陈传钢、王汝琪等四同志所谓“五人反党集团”问题的平反决定》，全文如下：潘方、宗铮、陈传钢、王汝琪等四同志，在1942年延安整风运动中，因与王实味来往较多，他们对党内某些现象、某些同志有过一些议论，被认为是“五人反党集团”，受到批判和审查。1945年、1946年中央社会部、中央政治研究室分别对潘方、宗铮和陈传钢、王汝琪四同志做了甄别结论，否定了一些政治问题。但仍有不实之词。

在现有王实味的交代材料中，王对参加托派组织一事反反复复，在复查中没有查出王实味同志参加托派组织的材料。因此，1946年定为“反革命托派奸细分子”的结论予以纠正，王在战争环境中被错误处决给予平反昭雪。这个复查决定，虽然对王实味的托派问题平了反，但可以看出仍然认为王实味是有政治错误的，定王实味为托派分子似乎也有根据，说明对他的平反并不彻底。

听父辈说，六爷爷潘方平反后任“国家安全部”的组织部长，宗铮确很硬气，拒不承认自己与王实味有认识上的错误。听说在平反时只要六奶奶认个错，在表格上签上名字，就可以恢复党籍、官复原职（原职务比丈夫高）。可就是这位六奶奶，始终认为自己认识没错！拒接签字直到去世。这大概是人们常说的楚风傲骨吧！

复兴街51号这栋老宅，除系标志性建筑外，最宝贵的是当年收藏曾祖和外公（范熙壬）的书。清·礼部尚书姚文田书房里挂着一副对联，上联：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 下联：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看来书是个好东西；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经常读书，气质自然变了。读书，是一个家庭最好的习惯，是一个孩子最好的教育。2015年捐赠给省图书馆和省博物馆的古籍善本：《周易经传》（明嘉靖建宁府书坊刻本）《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明初闵建刻本），《葓园老人书扎》《敬胜阁存稿》《秀葓原集》《葓园老人书扎》《敬胜阁主人遗墨》等，就是舅舅离开大陆时，从阁楼上、上海村等处带走的。余下的更多书籍包括古籍善本，文物字画等，均未逃过大家熟知的那场浩劫。

特别是外公1925年3月代表国会撰写的“祭孙文书”外公因孙文病逝、呕心沥血三方奔波的“铁三角”②流产悲伤过渡，特委托他人代读所撰的《祭文》。八十年后 该《祭文》重返大陆，并首次公之于众。现藏于中山舰纪念馆。

注：1. 张船山(1764-1814) ，清代杰出诗人、诗论家，著名书画家。名问陶，字仲冶，一字柳门，因故乡四川遂宁城郊有一座孤绝秀美的小山，形如船，名船山，便自号船山，也称"老船"，因善画猿，亦自号"蜀山老猿"。乾隆五十五年(1790)进士，曾任翰林院检讨、江南道监察御史、吏部郎中。后出任山东莱州知府，后辞官寓居苏州虎邱山塘。晚年遨游大江南北，嘉庆十九年(1814)三月初四日，病卒于苏州寓所。其生平事迹见《清史稿》卷四八五《文苑》、《清史列传》卷七二《文苑传三》、胡传淮著《张问陶年谱》、《张船山书画年谱》等文献。张船山著有《船山诗草》，存诗3500余首。其诗天才横溢，价重鸡林，与袁枚、赵翼合称清代"性灵派三大家"，被誉为"青莲再世"、"少陵复出"、清代"蜀中诗人之冠"，也是元明清巴蜀第一大诗人。张船山是彪公（应宜公）之子伏八公后裔，汉阳柏泉三甲张氏是彪公之子伏二公后裔。

2.“铁三角”指1924年间为了促使南方政府（孙中山）与北方政府（段祺瑞）会谈，临时国会主席范熙壬，率国会议员几次南下，形成的以冯玉祥、张作霖、孙中山的“铁三角联盟”，以便组建共和国的一次重大历史事件。1924年12月4日在天津张园迎接孙中山北上合影留念，哪知身体欠佳的孙中山，因车船过于劳累，旧病复发，不幸在京病逝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