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姑姑，我回来了

泥巴

春天的细雨丝丝绵绵，带着淡淡的绿茶色，如同故乡般青绿的颜色，如同故乡般湿润的空气。

远行的姑娘坐上小车，打开导航：向南，向南；再沿320国道向西，向西；云湖桥、石牛塘是我亲爱的故乡。

北京的迎春花开了四茬，整整四年，没有探乡了。

梦里，是父亲院子里牡丹花的香气，茶花的香气，桂花的香气……满园子的绿色，黄色，紫色，红色……

梦里，踩着细细的沙石走过父亲的小院，经过窄窄的田间小路，来到汽车嘶鸣的马路边，姑姑的缝纫服装店。

服装店开得大而兴隆，一进四间的平房屋，屋子里每一面的墙上挂的都是各种各样，五颜六色，长长短短的服装。有老人的，有孩童的，有男装，有女装，有时髦的西装，有传统的中山装，盘扣女装……人们喜欢的布料、式样应有尽有。

时不时有客人来找，一进屋，马上就有我姑姑银铃一样的笑声相迎过来。客人手上捧一杯茶，往墙上看，一件一件式样地挑选，再又将一块一块面料拿在手上抚摸、挑选。姑姑开的缝纫服装店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她有很大的魔力，把每个顾客打扮的漂漂亮亮，一身光彩。

那个年代，从我记事起，父亲的工资只有十几元，妈妈是民办教师出身，工资更低。一斤猪肉虽然只有几毛钱，但是每餐饭的桌子上多的总是青菜萝卜，连吃一碗豆腐、一个鸡蛋都是奢侈，猪肉更是不多见。

姑姑的服装店做的是“大事业”，为什么呢？因为那个年代做一件新衣服就是一个家庭生活中的大事，一件衣服抵得上好几餐猪肉。一件衣服姐姐穿小了，妹妹再穿；一件衣服哥哥穿短了，弟弟再穿。我家日子清贫，我虽然是女娃，但是哥哥的衣服穿小了，我也只能接着穿。

放学后，我最喜欢去姑姑的服装店，去姑姑的服装店看最鲜亮的衣服，最乐意的是：当个小模特，帮姑姑试试小客人的新衣裳。还有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可以做：看服装书，每一页一个款式，真人照片，这是姑姑的魔法书。拿着各种碎布头动手做手工，三天做个小洋娃娃，五天绣个“金鱼图”。姑姑拿着剪刀尺子忙来转去，慈祥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像金色的阳光，暖洋洋的。偶尔最开心的事情，还有姑姑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个魔法来：夕阳的余晖照在厨房里，小小的桌子上放着一盆花生米蒸排骨，上面盖着一个浅浅的盘子。我进门，书包一放，姑姑说：“泥巴来了，等你呷饭！”

我亲爱的姑妈凤芝，是十里八乡人人都知道的裁缝师傅，是我最喜欢的“魔法师”。

濛濛的细雨，湿润了我的梦境，带我穿越到1992年的夏天。我中考顺利，成绩达到了师范学校的录取线，只剩下最后的面试。凤芝姑妈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块深红色的金丝绒布料，连夜给我做了一条伞状的半身裙，上身搭配的是一件同样拼凑巧妙的白衬衫，白衬衫是大领子，宽宽的布镶着双条蓝色的边，海军衫的式样。这身衣服太美啦！给参加面试的我带来了足足的自信和快乐，面试顺利通过。后来，我又穿着这身衣服，参加了新生联谊会，联谊会上表演了生平第一支舞蹈。红裙子，白海军衫，扫去了小镇女孩所有的羞怯。

凤芝姑妈一生未婚。我父亲七个兄弟姊妹，父亲排行老七，据说因为凤芝姑妈手艺好、能干，她是爷爷奶奶这个大家庭的“顶梁柱”。我父亲当年有得高中上，还多亏了姑妈赚钱培养；爷爷奶奶养老送终，姑妈也出了大力；对我们这些侄儿侄女，凤之姑妈更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每到过年前，我们都可以穿上姑妈用剩布头东拼西凑做的好看的新衣服。

我的堂兄堂姐，表哥表姐一大堆，但是几乎每一个都毫无例外受到过凤芝姑妈的资助。

按说凤芝姑妈一个人过活，孤单、艰难，但是，在有她的那个年代，姑妈却活成了我们的一束阳光。她坚强乐观，自立自强，她银铃一般的笑声，就如同一朵盛开的向阳花，使我每逢逆境，总有温暖的力量。

2001年，我结婚的时候，凤芝姑妈七十多岁了。得知我爱人小汤被分配到新疆工作，姑妈哭了，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姑妈叹气，她跟我说：“泥巴，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新疆那地方听说冬天好冷好冷咧！衣服、被子可一定要准备得厚呀！！”

凤芝姑妈一生做人做事出色，又有头脑，年轻时曾被推选为镇上的妇女主任，除了把人们的生活打扮得漂漂亮亮，对于乡邻家的各种事情，她都舍得出力帮忙。 她过世出殡的那天，不大不小的镇子上挤满了抱着鞭炮来送行的乡亲。

火车的声音是有节奏的，它配合着铁轨“吧嗒、吧嗒”，这声音伴随着小镇女孩去到了祖国的大西北。

女孩的行囊里，除了一个笔记本，几本图书，还有父亲院子栀子花下的一捧泥土，一罐故乡的茶叶，几玻璃瓶故乡的小菜，还有凤芝姑妈留下来的几根缝衣针、一盒彩色丝线。

女孩不管远行去到哪里，还保持着缝补的习惯，衣服上、被单上，再破的小洞，女孩也乐意把它们一个一个修补成花朵和云彩。

女孩在小小的校园里拿过粉笔教孩子们画过天上的云彩。

女孩去到了甘肃临洮，她感受到了古长城脚下中华民族历代英雄保家卫国的铿锵决心。

女孩去到了兰州，采撷一束百合花，站在空旷的机场，陪伴她的爱人驾驶战机，为祖国巡航，守护爱人每一次平安起落。

女孩去到了天山脚下，就着战鹰夜航的月色，一边推着摇篮，一边细细用笔描画各种图纸。

女孩去到了北京航天城，和一群最巧的工匠用最结实最美的丝线缝制飞天英雄最可靠、最先进的战袍——航天服。

是的，亲爱的凤芝姑妈，在女孩泥巴的世界里，您从来没有远离过，您的乐观、坚强、精巧、奉献，如同五彩的丝线，密密的交织在泥巴的世界里。

今天，泥巴要告诉您：您看，太空里有我们中国人的空间站了，小汤终于飞上太空了！

今天，女孩泥巴穿着一件橄榄绿的上衣，墨绿色的裙子，肩膀上扛着金色的五角星来看您了，泥巴知道，您一定是满面笑容的，您还会说：“好，好，好看咧！”

姑姑，我回来了！

谨以此文致敬：凤芝姑妈（职业：服装师）秀英姑妈（职业：高速公路建设者）

2023年清明节 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