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的一次出差记忆，火车进江西，上来的全是广州人？

就在前天，我写了一篇往日追忆，名曰《最难忘的一次出差记忆，第一次领教黑龙江人的作派》。

在留言中，很多对90年代有美好回忆的朋友们，都聊起当年，更激起笔者进一步追忆的兴致。

那一次出差，最难忘的莫过于四个点，一个是内蒙老刘遭遇仙人跳的故事，还有我从上海出发到广州的列车历程，以及在顺德那个家私厂跟小江西学手艺的小插曲，最后便是我老人家的深圳一日游趣闻。

我去广州出差，是厂里突然安排的，厂办杨某故意坑我，他买了一张所谓的“联票”，我到底没出过远门，到了上海才知道必须凭这张所谓的联票去售票处换票，而且根本换不到座票。

我仗着年轻，愣是拿了站票就上了车。

那时候，每天从上海到广州的只有一趟特快车，中途停靠的站，记不太清楚的。有很多地名，还是那一次才知道。比如衢州、郴州、株洲、坪石。

那会儿的火车，一边是三人座另一边二人，但是靠近车厢口的三人位，是面对面的3+2，我就往二人座旁边一站。

从上海出发一路很有秩序，我旁边靠窗坐着个35岁左右的男人，另外那张没人，放了一本书，是包了书皮的，写了《普希金诗集》，字很隽秀。

男人见我在看，突然带着蔑视瞪了我一眼。

对面三人位坐的是互相认识的，一女两男，女的靠窗。

只过了几分钟，就从身后过来一个年轻女子，不觉令人眼前一亮。

这女子个头约莫162，很苗条，穿着一件浅黄色的滑雪衫，头发梳得光溜，后面扎了一条短辫子，五官倒不是一眼美女，就觉得很书卷气，加之皮肤白皙，看着就很舒服。

她说话声音很柔和，请我让一让。

原来我站在这样一个女人旁边。

怪不得靠窗那家伙对我那么反感。

反而我都没好意思盯着那女人看，至今对她的相貌也没深刻印象。

女人一坐下，对面三个人，包括她的邻座全都兴奋起来，话骤然变多。

火车向杭州开进中，很快车厢里就热闹起来，这一圈五个人，那三位是来自扬州某大单位的，说是去广州“考察”，我身边这女的仿佛25岁的样子，她说话一直那样柔柔的，却不知道她的身份，她邻座那个男人是上海人，大学老师，去广州参加一个活动。

而另一边二人座那一圈四个人对我们这边兴趣很大，不时有人过来搭讪，他们有三个是济南的，一个是上海的。

而我们相邻那个三人圈，有两个来自徐州某单位，还有四个人，后来中途下车换过人。

我姑且给他们都取个编号，我旁边的美女叫丽人，再旁边那位叫大学，对面三位叫扬州女，扬州A和扬州B，另一边叫济南ABC，上海叔，隔着一圈那边就叫徐胖和徐瘦吧。

火车一路到杭州，已经该午餐了，我站的疲惫，反而不饿，坐着的旅客各显神通，有的带了点心，不少人下车买，从杭州出发时，满车厢没几个不在吃饭了。

扬州女突然问我：“你不吃饭吗？小伙子。”

我笑了笑摇头。

这扬州女不到四十的样子，她好像对我特别好奇，开始“盘问”我了，一会儿问我去哪里，一会儿又问我是哪里人，还问我为什么不吃饭，是不是不舒服。

我呢，也实在无聊，内心可能也想让丽人听到，竟然一五一十回答了。

扬州女就对她两个同事说：挤一挤让小伙子坐坐，人家大学生还这么肯吃苦，你们还不帮一把？

扬州B年纪比我略大。他不满地用他们的方言说了一通，无非是说：你晓得他那句话是真的？

那时候，上海到广州这班车算快的，也要30多小时，要明天下午才能到，如果一直是这个拥挤度，那真不算什么，但是，谁会想到过了衢州后，风向就骤变了。

条件好的自然去卧铺车厢了，我找了列车员两次想补卧铺，人家理都不理我。

济南A有烟瘾，他突然主动递给我一根烟，我说要不去接头抽吧，这里女同志多。

这时，丽人又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等我们抽完回来，丽人突然轻声说：“谢谢。”

我看过去，她已经低下头，脸有点红。我呢，实在有点晚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有扬州女，天生媒婆体质，表情特别丰富，便开始对丽人问长问短，而且纠缠她有没有男朋友。

丽人尴尬且不失礼貌，就说年纪还小，工作刚刚起步，不想过早成家。而媒婆终于把话题扯到我身上了，那边徐胖好几次起身看我们这边说话。然后坐下去对徐瘦议论丽人，说话甚是粗俗。

火车上都是瞎扯淡，无非三种套路，一种是吹牛，把自己描绘成特别牛的人，二种就是盯着别人刨根问底，扬州女和济南B最典型，三种呢，如工作汇报一样，什么都跟别人讲。

丽人突然站起来，让我帮她站着位子，我也遵命坐下，却迟迟不见她回来，“大学”对我已经反感到极点了，自从我坐下去，就故意用左肘顶住我，这种人也真是神奇。

扬州B也有挑衅意味，故意将脚搁到我坐的地方，我那一次不知怎么会耐心那么好，没跟他们翻脸。其实我知道为什么！

因为丽人让我坐，我不想给她惹事。

扬州女发现丽人就站在车厢接头处，对我说：“小伙子，你不要生气。”又骂了扬州B两句，这会儿我终于听出来，扬州女是单位的工会主席，扬州B是和我同年毕业的大专生，他之所以比我大，是因为复考了三年！

丽人至少站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我心里对她很感激，连声道谢，见她对我也淡淡的，就没好意思多话。

过了衢州，火车上基本站满了，还有挑着扁担上来的，而天色已经黑了。大家又开始吃饭。

丽人请我帮忙从行李架拿个包，我拿下来后，扬州女又啧啧啧开始赞美我主动帮女同志，结果丽人拿出了面包非要让我吃，我谢绝，扬州女又啧啧啧赞美丽人助人为乐，说什么“你们两个都助人为乐真是很般配”，我怀疑她真的天生有媒婆基因。

我还是吃了她的面包，只觉得那是我吃过好吃的面包。丽人还要我坐她的位子睡会儿，这次我实在不能坐了。

好像迷迷糊糊睡了会儿，突然一阵喧哗，睁开眼睛一看，就看到一群人好像要劫车一样。

到了鹰潭了，车站上全是人！可是车厢里已经满了，车门根本上不来人，于是，有人敲车窗，哀求打开让他们钻进来。

我要上火车

车上车下吵成一片，就看到有维持秩序的拼命在推人，可是哪里挡得住哪些人？扬州A头一个关上窗，而那边的徐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探出头去拉人上来，一时间他那边已经拉上来两个人，又拉了一个女孩。

这位徐胖这时候做了件很不好的事情。他问手拉着女孩，头已经进来了，却不拉了，问起来：“你是哪里的？”

那女孩答：“我是广州的。”

“那你去哪里？说得不对我不能拉你进来！”

女孩说：“去广州。求求你帮帮忙！”

徐胖让女孩先把行李送进来，然后说他没力气了要女孩转过身让他抱着胸上来。

也不知他到底干了什么，反正我看到那女孩被拽进来后躺在他怀里半晌没能起来，还拼命挣扎要挣脱他的手。

事后，我分明看到徐胖那浮夸的嘴脸！

那时刻，整个车厢都充斥着怪异的气氛，女孩子们为了上车，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还有牛的，居然有人从另一边翻窗进入，他们到底是怎么过去的，我也是懵了。而我们这一圈，扬州AB和“大学”坚决不肯开窗让人进来，尤其是“大学”有些过分，他关窗把一个人脑袋卡住了。

还是丽人发声，从这个窗口才拉进来两个。

站台上，还有一个女孩被人拽进去，但是同伴男孩被拒绝，在车窗外拼命喊：“我到广州找你！”

女孩在车厢里同样回应，听起来让人特别心酸。

她们到广州怎么互相找？除非已经在那里落脚了。

火车足足耽搁了20多分钟才开出，鹰潭火车站的那个夜晚，让我好好地上了一课。

原来，还有人为了梦想可以这样做！

也正是从鹰潭站开始，车厢里突然多了一群“广州人”。因为走道里全部挤满，有人开始抢占座位下面的领地，还有几个人上了行李架。

人们互相攀谈起来：

“你去哪里？”

“广州，当然是广州！”自豪的语气。

“你哪里的？”

“广州，你听不出来嘛，我系广州银啊！”

“哦，其实我也是广州的。”

“你在哪个厂？”立即互相打脸。

“我还没进厂。”

“哦，那下了车你跟我走，我在佛山那边。”

……

走道里，座位底下，包括接头处，甚至厕所里，全是类似的问答。

怀揣梦想的打工人

“广州人”成了这些人最值得炫耀的标签！

一个晚上，江西境内几个站都是这么过来的，上车最多还是鹰潭！

而，不时会听到女孩子的尖叫和斥责，无法想象车厢里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火车寂寞而单调地前进。

凌晨到了株洲，有人好不容易挤下车洗脸刷牙，我也终于勉强伸了个懒腰，身边的丽人突然小声问：“饿不饿？”

我当时差点流泪，她不知何时手里出现了一包饼干，我吃了两片，伴着眼泪吞了下去。

扬州三杰不住抱怨，邻座三个济南人真是够意思，他们一直在帮助身边的人。虽然他们座位下也满了，却被他们铺了报纸，还组织那几个人互相穿插。

反观徐州那个胖的，纯粹就是个wulai ！

而天生媒婆居然还有心思说：多亏我帮丽人挡住了那么多“难民”。

说人家是难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株洲是个转折点，人数稳定下来，继续挤满但已经不乱了。

车厢里多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女人！

那是个强壮的女人，长相就是个男人，她时带着扁担上车的，坐在走道中间，上身挺直，有点卓尔不群的意思。

这女人长得可真丑。

天渐渐亮了，火车直接向南，温度却越来越高。

我和丽人已经正常聊天了，不像开始那么拘谨，基本上我说几句，“大学”就要讽刺我几句。

突然间，丽人的表情越来越古怪，好像很生气，后来她起身挤了出去，那时候走路需要会凌波微步。我看到她转了个来回，估计是去上厕所，可是丽人又转回来，j巨尴尬凑在我耳边：“你能来一下吗？”

我跟着她到了厕所门口，她推开门，一股恶臭喷了过来。原来她早就药上厕所了，因为人太多她一直在忍，可是实在忍不了，到厕所一看，这一头被从里面锁住，另一头厕所里站了两男两女四个人，满地黄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呆得住？

丽人对他们说自己要用厕所请他们出去一下，那四个人笑着转身脸朝外，却不出去。

丽人遇到她人生最尴尬的一幕了。

我的表现机会到了！我脱下外套围在她腰下面，她眼睛一闭，就上了厕所……

等她满脸通红出去，我也被勾起了，无奈也只能背对着那四个人解了手。

走出厕所那一刻，感觉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没想到，火车到了坪石，好几个人居然开始呕吐。没错，是好几个人。

这时候，光彩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很像男人的女人突然推开人群，走到一个呕吐人身边，把人搬在她身前，按压了几十下，那人就好了。

女人站起来说：她是祖传中医，现在车上有人中暑，觉得很难受的话，到她面前排队，她来处理！

坪石

从坪石到韶关、以及最后奔向广州的那几个小时，车厢里很多人都自觉地帮助那些中暑的人在女人面前排队，那时候我看那女人，突然觉得她非但不丑，还特别有魅力，光彩照人！

于是还有人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说自己上车时扭伤了脚，女人轻轻扭了几下，那女孩激动地喊自己不疼了！

那女人笑起来脸上很木，看着有点吓人，居然是有真功夫的民间圣手！

直到打开车窗，一股蚝油香味和蒜香味弥漫在空中，我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广州快到了！”

火车足足晚点一小时七分钟，下车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很兴奋，我感觉丽人和我一样都很沉默，等我帮她取下行李，她才柔柔地说了声：“谢谢！”这一次她说了上海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知道，一切都消逝了。

拥挤的广州站

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头被紧紧地堵死，再也不能好好呼吸了！

（对不起，写得太长了！回忆太满，收不住。以此纪念那些为了梦想走南闯北的人们，不知道丽人后来幸福吗？不知道扬州女有没有牵线成功几对？不知道在站台失散的小情侣后来有没有相会在广州？祝他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