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永远回不去的家乡

图文| 心湖积雪【原创作品】

我们都终将一天天老去,离开你那些心爱的亲人。所以,我不必去写悲伤的故事。

四十多年前,八月的中午,我还住在天津五十二中的院子里。

那天我手里拿了只长竹杆,一点半的时候,我穿过鞍山道,走五福街去海光寺找我堂兄。我堂兄比我大2岁。那天本来我们是计划去粘“知了”的。但是后来我们改变了主意。因为我们发现了旁边的一座院子,葡萄架上,葡萄正在成熟。

美好和兴奋其实只是那一瞬间,接下来却是暴力。我堂兄终于打下了一串葡萄,但是,同时那家人也出来了,我们就挨了揍。当我们又跑回到五十二中的院子时,我们手里只剩下几粒葡萄了。我们坐在台阶上分别尝了一下。青的,很酸涩,还有没熟。

后面的问题很难解决。我丢了竹杆,我堂兄眼框淤青。我们都要面对各自的难题,回去怎么解释。

这真是我人生里一个难忘的下午。这个时候,院子外面正有一个人走过来,我对他却茫然无知。而我堂兄却站了起来。

他叫了他一声:三伯,您怎么回来了。

那是我人生里第一次对我父亲的样貌有了清晰的印象。而以前,都是模糊的概念。那年,我父亲36岁。

那天我还收到了我父亲送我的礼物。一挺木制机枪。那时,是唐山大地震刚过不久,我父亲急急过来救我。

当晚,我扛着枪坐上了火车,一路北上,去了围场。那里是我真正的家。

那一年,围场县医院的东面,旱河旁的院子前有棵老槐树还很茂盛,中午12点的时候土墙上围了很多人,大喇叭会播《说岳全传》。旱河的另一边是围场第二小学。

我父亲大学就读于天津中医学院。28岁才毕业。我母亲也在那所大学里读书。那里是他们的家乡。我母亲曾骄傲的对我说过,我父亲上高中时是学校里的高材生,学校可以保送他上天津大学生物专业。但是他放弃了。因为我爷爷喜欢中医。

然而,人生不全是美好的一面。那个年代,上大学反而害了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毕业后等待他们的是一生远赴他乡,再不能回来。他们的命运甚至连知青都不如。他们从中国最繁华的都市走向了最偏僻的农村。并且从此,他们一生都将在回家的路上奔波。

我父亲在50岁之前,还都想着回到家乡。60岁的时候他才放弃了想法,他平静的被医院反聘,周六日照常在家门口的附近的药房出诊。他不再想着回天津了,虽太和里的老屋还在,但是长辈都没有了,他也在日渐老去。这是他今生的难圆之梦。

还记得我小时候住在万全道的姥姥家里,我父亲家在鞍山西道太和里,对面是八一礼堂。他家门口有家面包店,很多年后一直都还在开。每天都飘出很诱人的奶香味。我小时候能想到的富人的生活,就是吃里面卖的面包和牛奶。

不知道我父母当年毕业后拿到派遣证,离家千里,走下火车,汽车,然后坐上牛车,身处那些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时是些什么感受。

四十岁后,我不再年轻气盛。我终于学会了可以用另外一种思维来思考问题。来理解父母一辈子内心的伤痛。

他们只因为上了大学,大半生走在颠沛流离的回家路上。于是,他们想修正命运的指针,但他们依然没能改变什么,他们的儿女最终还是去了他乡。

我来北京时,我母亲那年65岁。那天,我母亲终于松了口气,说:你去吧。现在交通发达。家里没事。

可是,父母已老,儿女本不该远行。

后来的十几年里,奔波四百里,只为每个周六那一天,我们家永恒固定的节目,我父亲会发现新的馆子,我母亲会备好茶叶水果。所有午后的一桌麻将,我们都会以大败告终。我母亲在一边微笑:看,还是老爷子厉害。

那些所有的下午,我父母住的卧室里都充满了温暖的阳光。

二十年前的冬天。十二月的一个周未,我们没有回家,那天我和老婆在木樨园服装批发市场购物,为父母购买过年的礼物。我对我老婆说:我想送我爸一挺木机枪,引得我老婆点头狂笑。父亲从60岁开始过生日,每年那一天是我家重要的日子。但购买礼物让我们犯难,除了看书,我父亲没有特别的嗜好。

曾经,私下里我特别羡慕那些拥有爱喝点小酒,抽点小烟,或者去钓点小鱼,溜点小狗的父亲,这样就能给儿女轻松留点尽孝的空间,而不必让我如此犯难。后来,才终于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和妹妹达成共识,基本上每年我都会为他买一件V领的羊毛衫。我妹妹则会买一件白衬衫,配一条花色领带送给他。我父亲很喜欢这样的装束,配上白大褂,在医院里出诊很有一种教授风范。终于有一年生日前我妈打来电话,说别买V领了,你爸现在怕冷。所以我们改了买圆领衫。

从那年起,我父亲不再系领带了。

再后来,我妈说圆领也不要买,岁数大了,穿脱觉得费力。

时光荏苒,我父亲忽然间真的老了。我有时候看着他散步时的背影,脚步很拖沓。但我父亲却仍喜欢在热闹的街道行走。过去我不明白,现在我有点懂了,他一定是想找到那些曾经家乡的感觉:怀旧的林荫道里霓虹闪烁,老旧优雅的院落墙面斑驳,路口的面包店奶香飘散。不知他一次次的有没有找到。

这一年,我们已改了买对襟拉链的毛衫送给他。

春天里,他走路的时候上台阶时很吃力,还会经常摔跟头。六月的时候,他还住了院。他日渐老去。冬天的时候,我母亲已变成接送他上班。我们出去吃饭只选择离家最近的地方。我父亲变得总爱落泪。我母亲说,老人就像个小孩子。

在那两年之后,五月刚过,在一家我们常去的饺子馆,父亲点了糖醋里脊这道菜。我妈说:你点这干吗,你也不能吃。我父亲说:给静静吃。那个叫静静的女孩儿就是我女儿。小名是父亲起的。

那天下午,我们又玩麻将,最后一把,我父亲杠呲和了我们,在麻将桌上他也能辉煌的收场。

第二天,书还在桌上,茶还未凉,病人在等他出诊,我还在回京的路上。他老人家穿着白大褂,走向医院的办公室,就在我母亲眼前,竟安然而去。

我们不必遗憾。

我们都终将一天天老去,离开你那些心爱的亲人。我在京承高速上掉头往回开,我对老婆说:我老爸,够潇洒。最后一次打麻将,还这么和了咱们。

往事如烟,时光飞逝。又快到清明了。现在,我的父亲只住在离我家不远处。他在那里安然入睡。上面,玻璃窗的阳光房很干净。阳光灿烂,父亲在照片上依然笑得很安详。山顶翠绿一片,可以俯看他住过的城市,越过山峦,再远处的远处,也许他这次可以看到他那梦魂牵绕回不去的家乡。

我们会在一些特定的日子里去看他,我老婆会买很漂亮的菊花。然后我们下山,依然去找一家我们曾经熟悉的饭店,我们还会要八座的房间。虽然每次总要空一张椅子。我们依然点糖醋里脊,虽然还只有孩子们吃。下午的时光,家里阳光依然灿烂。我和母亲会在院外整理金银花架。

只是我家从此不再打麻将。

我母亲总是说:老人在,你就有家,老人不在了,那里就不再是你的家。

我们要珍惜。

我妈已十几年没有再回过天津了。我有三个舅舅住在天津,我母亲经常和他们打电话。在网上视频问候。但是却即使路过也从不站脚。我妈只说她不爱出门。

但有一年,她告诉我们说,想去山东的莱州看看。那是她小时候曾经生活的地方。我母亲小时候也不是在天津长大的,她在上学前,也是在姨家长大的,她依然会说一口很山东的话。

我母亲现在依然对我说,家里没事,不用总是回来。可是,我母亲还总是喜欢在周五的傍晚,站在楼前的院子里和楼下的老太太们说话聊天。她会望着我家楼外的院子的铁门。

当我们每次穿过铁门走向家门的时候,都能见到她一边微笑招手,一边和身边的老太太们骄傲的说:我儿子回来了,我得回家煮饺子。

我喜欢那一刻的感觉。

虽路途遥远,但无比幸福。

壹点号 心湖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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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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