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浓和纸与一坡的花树

洁尘（作家）

我和同行人的北陆之旅，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绵绵春雨中。进入信浓之前，先到了美浓。美浓纸伞是名品，很想买一把，一路可以用，带回家去也是难得的纪念品。但仔细想想后面的迢迢旅程，这种又占地方又有分量的美物实在是累赘啊，于是还是默默用着轻巧的折叠雨伞。

美浓，古代属于东山道，现位于岐阜县。在古代，此地东边以木曾山脉与信浓国交界，西边的伊吹山地是与近江国的分界，北方与越前国、飞騨国交界，南部与尾张国共享浓尾平原。在信浓地区，美浓因为有着大片的平原而富裕优越，名产为美浓和纸。

“纸”的日文发音与“神”发音相同，这和中国敬惜字纸的传统是一样的。2014年，“和纸·日本手漉和纸技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无形文化遗产。手漉就是手抄。

日本民艺之父柳宗悦著有《和纸之美》一书，包括《和纸之美》《和纸之训》《和纸十年》三篇长文，表达了对和纸传统精湛工艺以及体现出的高超美学价值的惊叹和赞美。在《和纸之美》中，柳宗悦说，“手抄纸为何温润？明明是天然的颜色，经过日光烘晒后，为何散发迷人的韵味？晒板好在哪里？冬天的水为何能保护纸质？为何毛边能添加风情？我想真理不证自明。因为，在这些情况下，能呈现最温润的自然恩泽。自然以未经掩饰的风貌，展示在人们眼前。一旦我们能直接感受到自然的力量，任何纸张皆美。这就是手抄之美的道理。”

中国发明的纸经朝鲜半岛进入日本，后经过精细的工艺，发展为和纸。除了书画所用的和纸和障子纸（用于拉门和窗户），和纸衍生出去的内容相当丰富，上了漆可成器皿，涂上油可以做成雨伞和雨披，还可以制成灯笼、灯罩、扇子等等。直到现在也在日常生活中占到重要的位置。有一个说法是，过去经常会遇火灾，店家遇火就把账本投到井里去免遭烧毁。等火灾过去，捞出来晒开，纸不会坏，墨迹也不会消失。有名的和纸产地有美浓、伊势、三河等。美浓在1300年前的奈良时代就成为了和纸的生产地，一直以来全部由手工制作，除了原料加工用了一些机械之外，基本上都还是遵循传统的制作工艺流程。

美浓是个小城，名胜地首先是两边排满了各种和纸商店以及小食铺、咖啡馆的卯建房屋街道，这里还有美浓和纸之乡会馆和美浓和纸灯具艺术馆。绵绵细雨中，穿过街道，来到小仓公园，见花树们顺坡而下，山道横切而过，道路右边是往下呈俯冲姿态的花树，杜鹃、李花、桃花，更多的是樱花，左边是陡坎边缘的木头栅栏，仿佛勉力阻挡沉甸甸的花树们冲下山坡。杜鹃巨大，枝子直不愣登地都朝天伸展，盛开着的粉红色花朵紧随而上。我一直觉得杜鹃是很有野气的花树，在乱蓬蓬的野山上开放最有效果，它在我们中国的另一个别称“映山红”，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里的樱花树也相当巨大，得仰头观望。在青灰色的雨天中，粉红的花瓣近乎于玉色，玲珑又清寒。透过樱花和樱枝，山坡的下面是美浓市那些青色或灰色的屋顶。

在这片坡地的各处，有着肥美的各种蕨，被雨水浸染得特别鲜艳。在这片又厚又沉的鲜绿之上，山茶花落在上面。

以山茶花为题的著名俳句有好些，比如种田山头火，“山茶花，扑哧掉落斗笠上”；松尾芭蕉，“山茶花啊，落了一朵，落了两朵”。近代俳人河东碧梧桐有俳句曰，“红茶花，白茶花，遍地落花。”正冈子规评价其弟子碧梧桐的俳句，“印象极其鲜明……乃使咏其句者如感睹眼前实物实景之谓也。……如山茶花之举，若以小幅油画写之，只需画并排落于地上的一团白花和一团红花则足矣。”

竹久梦二有著名的山茶花图案，底色和花色各种变化搭配，似乎就是把碧梧桐的俳意以及子规的解读作了视觉呈现。现在在日本，到处都可以买到梦二山茶花图样的各种风吕敷（包袱皮）、手绢、茶席什么的，我就买了好几种。

2023.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