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狼


那个冬日,山里下了很大的雪。积雪的厚度能在人的腰部左右。猎人踩出的马径弯弯曲曲盘山游走。远远望过去,像是条忽隐忽现的玉带。其时我已离开了树屋。因为冬季的取暖在那无法完成。我进入了遗弃的锯木厂。偶尔会到树屋去。清除蒙在罩布的积雪。长时间不清理的结果就是树屋在某日会被积雪的重量压塌。


那段时间,我和赵去过几次他的房子。距离锯木厂有三公里之遥。我们骑马。包括和二松去的那次,已写在了孤独的月影里。


每个早晨,我都起来很早。走出室外呼吸冷冽的空气。排除冰冷这个主要元素,空气的味觉甜丝丝的类似冰糖。我看着北方的小村烟柱直直的升起。自己的小炉里松木燃烧的噼啪作响。松脂的香气弥散在小小的空间里。我生锈的铁锅备着又大又白的干粮。自己腌渍的野菜还有少许。朋友捎来的青菜蔫蔫的堆放在灶房的一角。我的生活单调,思想单纯。对自己的现状没有任何的不满。对假大空的问题倒是想的颇多。这类问题包括为何生存,如何生存。爱为何物。人类是被解放者还是被奴役者。包括路上的东西。自然和人类是对立还是融合。是我们创造了世界还是我们亵渎了世界。诸如此类,在每一个夜晚,对着昏黄的灯火,我做了许多不知所云的笔记。现在扔在我的库房里。对于理想主义,当时不是如现在,是在坚持。当时只是沉迷其中了。如同钻进一团棉絮,暖呼呼而又五迷三道的不想出来。


一天傍晚时候。我见到从门口匆匆而过的三个人,骑着马。一边在大声的喊,马上回去叫人,明天打死它。我猜测有某种事情正在发生,也许和我有关。当时我认为的一切事物和我均有关系。这个概念来自于某传教士的诗句或在海明威的一部小说篇头引言,整个大陆就是一个岛屿。。。这部小说的名字叫丧钟为谁而鸣。


我追着问他们,(恰好他们中间有一个我较熟悉的中年人,名字叫李栋。因为个子大,被称为大李栋。)什么事情。李栋回头告诉我,套到狼了。我的衣服被撕碎了。


确实,他的前襟整个的拖在马背上。里面的棉絮都翻着,碎糟糟的能看到抓痕。我又追问,在哪里。他匆匆扔下一句,高山。


高山,是在锯木厂东南约两公里的一座山的当地叫法。我知道在地图上它的准确叫法是324或326.因为周围以这座山最高。山的阴面有两条当年39军后勤开发林木用五十铃(俗称爬山虎)开拓的路线。交叉在山顶,像个人字。一般人迹罕至。树木的胸径大的可达到一米以上。那里是当地人围猎,下捕兽夹和捕兽套的地方。整个的冬天,差不多每天都能弄回三五只狍子,十数只野鸡和飞龙(榛鸡),和七八只野兔。野猪也经常见。犴(驼鹿)和猞猁也不算稀罕。那时森警也经常巡逻。但林子的面积太大,就给了围猎的人可乘之机。捕兽套的下法是用拖拉机上面的油丝绳(即钢丝绳)的一股,打个活结,套口弄到一尺左右宽,用细线拴在灌木上固定,一端紧紧系在树干上。野兽(主要是狍子和野猪,也套野兔,区别是套子的高度不同)总是走固定的路线。这样在它们的蹄印处下上套子,过几天就会有钻进去的,一挣扎,活的绳套就会勒紧。这样野兽就被勒死了。等人去的时候,也许刚刚死去,身上还有热气。也许已被乌鸦啄去了眼睛,肚子也被小兽掏开一个缺口。


我锁好房门,跟在扬起雪末的马后面,进入小村,奔李栋的家而去。家里似乎有几个人,声音激愤的样子,比比划划。我推门进去。正李栋在语无伦次的说着。旁边的两个人跟着补充。概要如下:


该李栋在高山南坡的一处豁口(别的地方全用砍下的灌木遮挡的严严实实了,只留下一个供野兽出入的口子)下了几个套子。前几天他套到一只狍子。这天,他像往常那样去溜套子(就是看看有没有野兽上套的意思。)他先在山下用斧头叫山。(用斧头在树干上面砸,产生大的响动,好让大的食肉动物听到人的声音后逃逸,这样避免人和食肉动物的遭遇。)然后骑马上去。依次看下过的套子有没有动物。他先走过了几个空空如也的捕兽套,见到一只套子被溜走的痕迹。因为上面有动物的毛发。他知道是别人捷足先登取走了一头狍子。嘴里咒骂着,重新摆正套子的位置。


在他走到一处沟塘部位时,远远发现在捕兽套的地方卧着一个灰土土的家伙。当时他以为是狍子或野猪。李栋的眼神不是很好。俗名玻璃眼,相当于白内障的那种视物不清。(看过神鞭电影的人大概对一个叫玻璃花的人印象深刻,他就是那种眼神)心下高兴的奔着就过去了。马在后面踢着积雪。他压根就没仔细看是什么东西,因为常识来说,钻进套中的动物趴卧在雪上多半已经死亡。等几步奔到近前时,狼突然窜起来,咆哮着就扑到他身上。在他惊呆了仰躺在雪上时,狼的爪子撕开了棉袄的前襟。随后狼被绳套勒住,后腿站立着张牙舞爪。李栋完全被吓呆了。他不知道怎样跑下山的。马跟在后面。斧子扔在了雪地里。等到了山底,碰到同样溜套子的两个人。商量下还是多叫些人去把狼杀死。李栋惊魂未定,死活也不会和他们两个重新上山了。所以才有了打马匆匆回来这档子事。


我听他们说明早上去。现在已经黑天了,进山会有危险。对于狼的奇特的感情让我决定在第二天跟他们一起去看看。一头野生的狼,和一群人,对立的时候会发生怎样的事。我对李栋说大叔明天去,叫我一下。他答应着,说,狼也没什么看头。我说,只是好奇。


早早回去睡了。晚上还做梦。乱七八糟,不成整体。我猜想是狼,给了我些许刺激。一夜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来。当天色蒙蒙亮时,我吃过早饭。坐在窗前的条凳上,等着他们过来。听到马蹄声,我出去。李栋让我和他骑一匹马。我们共七个人,鱼贯的上山。空气冷冽,眉毛一会儿就挂满了白霜。


在324或326的高山脚下,李栋提议大家把马拴在桦树上。因为早晨的雪格外滑,有细碎的冰凌。骑马并不比走着快。


积雪很深。越往上走,两侧有野兽的足迹和凌乱的猎狗的脚印。野兔一窜一窜的在雪地撞出毛茸茸的雪坑。被积雪压弯的白桦像是凌波的拱桥。倒下的树随处可见。都埋在雪里,嶙峋着轮廓。白光刺眼。通过他们的指点,我见到围栏,就是用灌木遮挡的能使野兽顺着钻进套中的障碍物。想到人真是聪明。动物可没有这本事。设若动物有这本事,估计人类在繁衍之初就被吃光了。


翻越一座山,抵达狼被套住的沟塘边缘。沟塘的矮树丛绚丽着雪的晶莹。李栋说,快到了,就在那边。悄声点。并握紧了手里的斧子。


几分钟的光景,就看到前方一株树下趴卧着的狼。我们来到脚步似乎没有惊动它什么。死去的寂静。只有我们的脚步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和我们浊重的呼吸。每个人的心都很激动。这是一头狼啊。在距离狼三米远的地方,我们站住了。


这是头壮年的公狼。毛色灰黑。脸颊狭长。眼睛绿莹莹的盯视着我们,没有动作。能确定他活着的证据是肚子随着呼吸的起伏。他的脸搁置在前腿上。脖子被钢索牢牢的套住,勒进去的地方鬃鬣翘起,身上结满霜花。李栋说,这家伙装死呢吧。拎着斧子先迈前一步。就在这时,狼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的咕噜声,用不可思议的力度跃起来,后腿登进雪地,爪子分的很开,飞快的向李栋的身体拍去。同时嘴裂张大,狼牙森森,没有叫声,扑向了李栋。李栋惊叫一声,同时骂出了纯粹的国骂,扬起了斧头,照着狼的头部敲打下去。狼转颈准确的咬住了斧子柄,李栋拉扯着。其他几个人在这当口用斧子用力的抡在狼颈部,头部,腰部。。。。狼哼了声,慢慢塌缩下去。。绿光涣散,有鲜血顺着嘴裂流下来,渗透在雪里,斑斑点点。我的心情复杂,感到一种不知为何的悲哀。那头狼被绳套勒紧,可耻的死在了人类的手里。空气弥散着一种腥气。不是感觉,而是真实的腥气。李栋他们咒骂着,类似疯狂的用脚踢着死去的狼的身体。毛戗起来。死去的狼的身体并不肥壮。我见到毛下面嶙峋的身体。为了生存,他受尽苦累。奈何钻进人的圈套。他是聪明的,在进入套中后并没有死命挣脱。但他还是死了。我听老人们说,狼死绝地。有一头狼死去的地方不会再有其他的狼再次死去。希望这是真的。为了种族的延续,狼需要最终和人类匹敌的智慧,或者说是机心。


李栋解开了狼的绳套。并不像以前那样再扶正。他说,狼死去的地方,不会再有别的动物上圈套了。我想,这也许是这头狼死去的价值。


他们把狼拖回了村里。晚点的时候,叫我过去吃狼肉,我没有去。因为感觉深切的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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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1

标签:锯木厂   绳套   狍子   高山   斧子   套子   积雪   野兽   动物   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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