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荟‖飘零一杯伴华章

李木生

11月10日一早,于零星的小雨中去兖州殡仪馆送赵鹤翔先生。赵老的夫人鹿老师头天晚上劝我不要去殡仪馆,怕我回来还要隔离。我说一定要去,已经10个月不见赵老,想念得很。

我是沐浴罢才启程的,因为我知道赵老是位爱干净的人。年届90,仍然仪表非凡,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直着腰身,浑身清爽,一对眼睛粼粼着深邃的光亮。他又是一位表里如一的人,有着明亮而洁净的精神,在沧桑里熬过煎过,只是那片热忱的情怀不改。

送行的人群里,当然是文学艺术界的人士居多。不少文友戴着“孝”字的袖箍,流露着失去他的悲戚。大家排成一列向他作最后告别的时候,有一个人竟然逸出队列扑通跪倒,向着赵老磕了几个头才起身向前,却又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赵老识才又慈悲,力所能及地帮助过无数的人,尤其在被他视为第二故乡的兖州。办刊物,举行文学培训班,推荐作品,书写评论——做人梯是他一生的重要写照。爱,是他生命的主流,永不枯涸,正如他的诗《告别威尼斯》的告白:“来到这里/满眼都是船,都是桥/为了让人/过去——//我的双脚踩在这边/我的双手扶在那岸/让我爱的、爱我的/从我的老腰上过去。”

本来,他的三卷本文集就要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没能看到新书,一定出乎他的意料,并成为他难以弥补的遗憾。但他又是通达无碍的,90年的风雨中,什么样的苦与罪没受过,甚至对于生死,他也早已看开。况且,他更会自信,自信自己的笔下,一定能够有长存不老的文字。就在前不久,我还阅读过他发表在大众日报丰收副刊上的《女人的手》,并与文友们相约:要向赵老那样理解、欣赏、热爱、感恩并赞美女性。他说女人的手——“为生命谱写着神圣壮美的交响诗”“是‘卑微’中的神圣,平凡中的伟大”“是执干戈以卫社稷的手”“是巧夺天工的手”,闪烁着“母性神圣,女性柔美”的光芒。

有10个月不曾见赵老,其实我们的认识与相见也仅有10个月。今年1月16日,在济南举办的山东省散文学会的一个活动上,我们正好座位相邻。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就是这个样子吧?但想不到他会把李白《与韩荆州书》中的两句话给我,我哪里能够承当得起?但是那种因为文字而早已心灵相知相通的情谊,却是滚烫的。活动完毕,意犹未尽,又在一起吃中午饭,相谈甚欢,没有丝毫的生疏与隔阂。分别当然都有不舍,好在知道而且相信必然后会有期!郑重地加了微信之后,他让我先上车,说我的路途远。我哪里肯,他是长我20岁的长者、老师,我在冷风里扶他上车并目送他远去,期待着再次的见面与交心。

分别的10个月里,几乎每天我们都有微信的交流。无话不谈,直抒胸臆,好似一起喝着茶海阔天空,甚至无所顾忌地骂人(多是微山湖区百姓的骂人话,他曾在此长时间地劳动锻炼过),更多的还是谈文学,包括他对我直接的批评。比如他批评我有的诗直白,“读了你的诗,散文化强了,明白晓畅了。诗要藏,要蕴贮,要由读者参与二度再造最终完成”;再比如,“《圆明园》一文拜读了——气韵贯通不够酣畅。文起端由莫名,文的‘兴’缘何?缺细腻黏稠笔墨”。当然,更多的是鼓励,大多结合具体的诗与文展开讨论。如“你的那棵草写出了生命意识的抗争和适应,这是真正大文学”;对《民间布衣志》书稿,他说“你的文字是雕像,死者已端坐,未亡人待抬进”,“你的优势在于步履的辽阔和阅历阅世阅人的广、众、深”;对《唐朝,那朵自由之花》,他说:“我爱你的语言之美胜过一切!这也是我的文学之癖。你笔下的薛涛活了,清峻通脱,灵秀丽质……你愿做成都的一丛竹去陪她的情怀很美!”也有关于大文学的“概论”式讨论,这样的时候赵老总能直击本质——“我认为:对历史上的任何一位作家,都存在返观和再认识的问题”;“东方神秘主义的幽幻曼妙之门,生死冥灵在空灵的魂魄捕捉,大约都是生死之路上的朦胧遐思吧?清朗明丽就不值钱了不是?你以为呢?它不是新闻和哲学,它是作家的意象生命汁液制造的魂灵——死魂灵,活魂灵”。

也有对于文学现象的独立认知。如对张炜的长诗《铁与绸》,赵老亦有独立的解读:“铁是丑恶的强权,绸是善良的柔美本真。铁与绸的对立统一,远处它们存在于古希腊岩洞的壁画里石雕里。近处,我们仍然可以依稀看到——齐长城与石垒里的白骨叠挤与深闺帷幔中女人们的婉约清泪。”

还有对具体文学事情的直接参与。今年5月2日诗人王良写成一首诗《贫困的生活养育了你——给木生兄》,结尾是“不要 缩回/你的手 贫困养育的儿子/不会收回拥抱生活的臂膀!”赵老读后,给我说:“王良为你歌诗,情切感人,意象鲜明,寄情深邃。少见佳作!”赵老更以诗人不老的情怀,写下《并蒂莲花:给王良与木生》——不着急互赏粉滟/当莲子被鸟雀啄尽/心眼却谁都不离注视/一根打狗棍子/咱兄弟俩用/狗咬你你用/狗咬我我用/两条狗一起上/咱就喀嚓两断//有动听的交响/我割掉一只耳快递给你 2022、5、30晨”。

怎能想到,十个月前的一别竟是永别。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安详的面容;等到随着缓慢的人流向他深深地鞠躬,知道畅意的交流从此琴碎弦绝。词有尽意无穷,就以宋遂良老师的《哭鹤翔兄》一诗作结吧——

鹤翔驾鹤向西翔

飘零一杯伴华章

齐鲁文坛失耆宿

亲朋好友动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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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1

标签:兖州   文友   华章   魂灵   殡仪馆   意象   神圣   情怀   生死   生命   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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