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妈妈牵着我姐俩翻山越岭去监狱探监,我总是感到无比自豪

我长到四十多岁,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在人前提起过这段经历。

哪怕是长大后走进社会,进了单位,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自己曾是劳改犯的女儿,曾经经常被妈妈牵着手,走进一个叫监狱的地方,去探望我年轻而英俊的父亲。这段经历算是永远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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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我记忆深处,却不能忘记,也不会忘记!忘记这段经历,就意味着忘了我母亲含辛茹苦一个人苦等自己的男人,苦守一个凄风苦雨的家,苦苦拉扯我姐俩长大的不易和艰辛。虽然她盼回那个男人后,他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和期待的生活,并在后期背叛了她……最终让她伤痕累累,尊严尽失……

我母亲在世时曾经告诉我,在我一岁那年,我姐姐两岁那年,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的父亲就被带走了。去了哪里也不说,反正是很远的地方,回不回来也不知道。

我的整个童年时期到十三岁的这段时间,父亲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陌生的字眼。大概在四五岁的时候,有记忆了,知道了父亲的存在,他确实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那是城里,需要坐火车,翻大山才能抵达,他被限制了自由。

有记忆的日子,应该是在我上育红班的时候。很早的一个清晨,很冷的风吹进屋里,妈妈将冻得瑟瑟发抖的我们从被窝里揪出来,穿上很干净的衣服,有时候还是刚做的新衣服。早饭也来不及吃,说是要去镇上赶火车,下了火车就能见到我父亲了。

我和姐姐就被拉着小手往前拖着走,或者跟在大人后面。我的奶奶是个瘸子,满头白发,梳着一个精致的小发髻,挎着一个小包袱,那里面是给我父亲做的鞋垫,布鞋,她一瘸一拐走在前面,精神头十足;我母亲梳着两个麻花辫子,穿着那件白底蓝花的小褂子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走在中间,我和姐姐落在后面,拼命地迈着小腿,一边小跑一边喊着:等我一下下,等我一下下哎!

走累了,母亲也会蹲下身子让我爬到她背上背着我往前走一程。

走小道,穿岭地,记得还会蹚过很多沟渠,翻过一座小山,走一上午的时间,直到小脚磨起了泡,面红耳赤,气喘吁吁,终于来到两道铁轨跟前。

附近有一处小屋子,我母亲就站在那个小屋子的窗口前,现在想想可能是在买火车票。那时的火车票如同现在的硬纸壳的材质,暗黄色的,小小的长条状。上面写什么字我尚不认得。

买完车票四个人就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等着火车的到来,也不知等了多久,反正是很漫长而无聊的等待,终于火车冒着黑烟驶来了。登上了火车,坐在木制的椅子上,我和我姐特别兴奋,一个劲地盯着车窗外看,看着外面的景致一点一点往后移去,感受着飞快的速度带来的刺激感,我们的心也早已飞到了遥远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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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车,车多人挤,母亲紧拉着姐姐,奶奶拉着我,走了很长的马路,进了一家小吃店,这里面是卖水饺的,现在想起那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肉饺子,我都会直流口水!

我记得我母亲当时很怯懦地问那售货员:多少钱一碗?白大褂的售货员打量了母亲一眼,一看就是从乡下上来的,也没有好脸色,没有好语气回答母亲,母亲就拿出皱巴巴的几角钱买了一碗给我和姐姐吃。两个大人就在边上看着。

我和姐姐抢着狼吞虎咽,一小平盘水饺也不够吃的,再想吃大人也不会给买了,但是肚子不叫了,只好乖乖地起身跟着大人继续赶路。

在这个热闹的城市里,南来北往的人很多,很是喧嚣,有开车的,有骑自行车的,还有马车夜穿梭其中。

我们四个人穿大街、走小巷,还过了一处桥洞,桥洞的中间是过车辆和行人的,两边的路沿子上,蹲着的或半躺着的,除了算卦的老先生,就是拿着蛇皮袋要饭的,穿的破衣褴褛,从他们身边经过,会闻到散发出来的阵阵臭味。

出了桥洞,再走一程,太阳快落山了,就到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地方,外围有很高的围墙,围墙上拉着尖锐的铁丝,大门两旁是站岗的侍卫,胸前跨着枪,门楼上也有哨兵,挎着枪盯着远方。

我母亲拿出一张纸,现在想想应该是村里开的类似于介绍信之类的,侍卫看了看,收下信就将我们四人请进了大铁门。

然后穿过一个狭长的通道,进了接见室,里面有很多木制长椅子,长椅上有很多人,大包小包,好像都是从乡下来的,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原来都是在排队等着叫号,叫到哪位家属,才可以进到里面的房间探望亲人。

每次先过来找我们聊天的,都是一位很和蔼的中年人,他会跟我母亲和我奶奶说说我父亲最近的表现,改造情况,学会了哪些手艺,做了哪些活儿,思想状态怎么样,平常表现怎么样,这次政治考了多少分……我奶奶就伸着脖子仔细听,一个劲地说好,好!我母亲也频频点头致谢,现在想想,那个和蔼的中年人应该是父亲的教导员或者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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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到我们的号时,我们都进去了,便见到了穿着蓝色囚服的父亲,记忆里他很年轻,很白很瘦,眼睛很大,很英俊,他的样貌根本不会和坏人联系在一起。他胸前的口袋里还插着钢笔,很有学问的样子。

父亲说起话来很温和,柔声细语的,完全不像他现在的样子,狰狞,暴戾而急躁。

每次进去,他总是将我抱在他的腿上,他会拿出一只锻造好的精致的小天鹅给我玩,小天鹅栩栩如生,平时是拴在他的钥匙扣上的,他说这只银色的小天鹅是他自己在车间里做出来的,特别漂亮。我就把玩那个小玩具,他也会拿出钢笔教我写字,还会拿出指甲剪帮我剪指甲,嗔怪我不讲卫生。

钢笔,小天鹅玩具,指甲剪,这些东西在乡下从来没有见过,很稀罕,我也很喜欢。

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被男性大人抱过,所以虽然有点抗拒,但总觉得这个男人是很爱我的,我也就顺从得很,父亲就夸我,从小就乖巧,不像我姐,躲得远远的。

会见的时间非常短暂,每次只有半个小时,那个教导员就进来催:家属有什么话快点说啊,快到点了。这时候我母亲就接二连三说好多话:快农忙了,不过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吧,孩子由我带着,等你出来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之类的~

我奶奶也说:孩儿啊,好好在里面改造,要听领导的话,脾气不要太犟,好好学习,好好改造,多立功,争取减刑早日出来,她们娘仨在外面也不容易~奶奶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我父亲就表决心:一定一定,孩子她娘,辛苦你哦~出来后我会好好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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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当年表的这些态,多年以后,随着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和艰辛磨砺,可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因为他出来后并没有很好地善待母亲,善待家庭。

说到最后,看到我母亲在哭,我奶奶也在抹眼泪。

分开时,我父亲就被教导员带出了屋子,关上了门。小时候的我也不懂得,这又是一次难得的相见,残忍的分别,只是觉得很好玩,甚至很自豪。每次来见父亲,都会得到父亲给的小礼物,有时还会得到五块钱,心里美滋滋的。

回到家后,还会跟小伙伴炫耀:我进过城啦,城里有数不完的小汽车,还有好吃的饺子,还有警察叔叔,可好玩了;还坐火车,火车跑得那个快呢!每次说起来,都非常骄傲,好像村里的那些小伙伴们都没有见过世面似的。

直到上了小学,认识了很多字,才从家里的抽屉里翻出了父亲当年的判决书,隐约知道父亲是犯了什么错误,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后来每次监狱给家属来信,奶奶都让我拆开来读,有些字我还不认识,但是大部分内容都能看懂了。奶奶每次听完信,都会抹眼泪。儿子再不济,再孬蛋,也是自己的儿子,也总归是盼着儿子早点出来的。

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了十多年,但并不是每年都去城里探监,而是隔三差五地去。有时候是母亲一个人去,将我们姐俩丢给奶奶家,自己通常是今天去,明天回。那时候真的不懂,父亲为什么要在那里呆着不回家?虽然抱怨过,却并没有盼望,更没有什么耻辱感,也没有觉得抬不起头来。

从上育红班(幼儿园)到上小学,没有一个老师或同学在我面前提起我的父亲,反而更多的是关心和同情。可能那时候我的成绩很好,属于又听话又聪明的那种,他们都很爱护我;那时候的家世在村里也比较显眼,我所在的那个家族,还是挺有来头的。因为在城里有好几个当官的长辈,爷爷也是村里比较有名望的老人。

当然,父亲不在家里的这十几年,我们家也充满了“战事”,主要是我母亲与奶奶和叔叔之间的战争,吵得鸡飞狗跳,哭哭闹闹是经常的事。两家人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结仇结怨多少年都不曾化解开。这也使我的童年充满了不安全和灰暗。

瘫痪多年的爷爷去世那年,父亲服刑结束回来了。回来的当晚,我家里的那间小屋里围满了人,都是村里的长辈或平辈来看望父亲的,我在里面倒茶端水,我父亲被众乡亲围在中间,香烟缭绕,他一边忆苦思甜,一边用自己的经历告诫年轻人要走正道,不要犯事……那天晚上,是我家里这些年来最热闹、最有人气的一夜。

唉,只是啊,回来后,有了父亲日日在身边的日子,却不是我们幸福生活的开始,对于我们娘仨来说,却是开启了一场噩梦一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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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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