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偏头关：再见寺沟

再见寺沟

偏关来来往往好几次，这里土地贫瘠，但历史厚重，一直让我不能释怀的是我居然没有看过寺沟长城内的杏花争相绽放与长城黄河相媲美的样子。

三个女人一台戏。

星期天，我们就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车子在河曲进入黄河一号公路，平坦的柏油马路紧邻黄河，曲曲折折的黄河便一览无余，路旁的绿化带在四月里美不胜收。高大的杨柳正抽着嫩芽，一片葱茏。一人高的松柏树苍翠挺拔，一丛一丛灌木叶嫩的发光，中间夹杂的桃树正灼灼其华，路好景美，我们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惊叹四月的春光。

过河曲进入偏关后没多久，便到了寺沟。两周前我来的时候，半坡上的树林远远望去蒙着一层淡淡的绯红色，与深远的天空、单调的黄土地搭配起来像一幅水墨画，多了一份素雅，少了份灵动。一片一片的杏花林从眼前飞过，满山遍野的杏花，开得无比灿烂，像星光一样闪耀，像云朵一样洁白，那种耀眼的白色挤爆了黄土高原，直逼天际，像满满的黄河水一样流淌向人的心底。贫瘠的黄土地，因这些杏花儿喧腾热闹起来的，蜂儿来了，蝶舞了，喜鹊也凑热闹似的喳喳叫个不停。我们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用惊呼表达着我们的情感！太美了！美的震撼人心！美的撼天动地！美得无与伦比！仿佛造物主偏爱这里一样，让这荒芜的地方变得色彩鲜艳，富丽堂皇。

车子停到长城里边的杏花林旁，这一片杏花两周前还是花骨朵，米粒大小的花苞，包裹在枚红色的小圆球里，挨挨挤挤在枝杈间，等待着春风把他们吹开。而今天，它们都绽放了。开得无拘无束，开得肆无忌惮，开得泼泼洒洒，开得自由浪漫。枝上的杏花到挨挨挤挤，一朵挨着一朵，一枝挨着一枝，一树挨着一树。一树一树的繁花，灿若云霞，艳若胭脂，丽若美人，杏花就是这样自顾自地开放，由深红的花苞到绯红的花朵到雪白雪白的落花，似火似云似雪，毫不掩饰地绽放，毫不做作地点缀广袤的大地，决不辜负那和煦的春风湛蓝的天空温润的暖阳。“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装，艳溢香融，羞煞蕊珠宫女。”这是宋徽宗描述杏花的传神佳作。小小的五瓣攒在一起，红红的花仓，浅浅的花瓣，细细柔柔的花萼顶着黄黄的蕊，香气四溢常常招徕蜜蜂蝴蝶陪伴，是任何能工巧匠都不能雕刻出来的，她不在意是一大株还是小小的一枝，总是灿烂地开着，开在天地间，拼命地绽放出自己的美丽。

我的镜头定格在一朵花前，粉白色的花瓣一层一层，由里向外将嫩黄色的蕊包裹着，像在护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顶上的红色包衣还在，红绡一样。看着舒展大气的花瓣，让人美得挪不开眼睛。大自然有成千上万种美，而人眼却看不到他的亿万分之一，更别说带走了。相机只能照她的局部，而照不到她的全部。人都有占有欲，想将美好的东西占为己有，殊不知那些美只属于大自然。

青灰色的城砖，雄伟高大的墩台，高高低低的雉碟，砌出一条大气磅礴的长龙。粗犷的长城和眼前这些秀气的杏花，两相对比，像极了高大威猛的勇士正在守护弱不禁风的美娇娘。雄浑的边境之地娇小的杏花与粗犷的长城合二为一成为一个有机的统一。以前想象过这种场面，总觉得有些违和，而今天看到的才是最相宜的样子。粗犷和秀美可以是一对反义词，但他们又是如此的和谐，有粗犷的壮美才能显示出杏花的柔美，有杏花的娇小才能体现长城的豪迈。才子佳人在这一方相拥相抱，我揽你入怀，你献我柔情，这厚重的黄土地，瞬间承载了古往今来的所有情愫，所有暧昧，所有温情。

登上长城，黄河便横亘在眼前。由于龙口水电站截流，这儿水碧波荡漾，宁静而婉约。两周前来的时候，正好夕阳西下，我们在水边看到了满河粼粼的波光，那些波光闪耀着，像银色的小鱼在跳跃，在水面铺展开来，星光四射，直射人眼。我们像一群孩子，跟着水波在跳跃，寻找着那一块儿镜面般平静的波光。远处的石壁倒映在水中，明明灭灭，巨大的影子投在水中，像巨人一样留下深深的叹息。夕阳印到浅水里一片光亮，水便像绸缎一般丝滑，闪着光向前流去。

爬上高大的土墩台，长城探下身子与黄河紧紧握手，长城脚下那个静谧的小村庄绿水环绕，房前屋后绿树成荫，杏花隐在期间正开得灿烂，有她的点缀山涧不再幽深，黄河不再寂寥，长城不再沧桑。回望那满山遍野的白色花海，那一丛丛，一树树一坡坡耀眼的白色，闪着银光，和我看到的闪着银光的黄河何其相似。站在这里，我看到两条河流，一条河黄河之水天上来，从远方滚滚而来，一条杏花的河流就在眼前，它漫过黄土，流到到天边。人心也便扯得老远老远，不见来处，亦不见去处。

我们在杂草丛生的长城上望着滚滚而来的黄河情不自禁地朗诵起了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我们在这古老的长城上小心翼翼的寻找古人的足迹，那是戍边将士的足迹，那是边关卫士的足迹。岁月的风霜剥落许多土层，瓷实的黄土上满是时光的痕迹，斑斑驳驳，星星点点，有些地方已经坍塌颓圮，但丝毫不影响他曾经的雄壮与豪迈。站墩台上，千年过去，物是人非，曾经的鼓角争鸣变作了岁月静好，曾经的大河惊涛变成了千里碧波，曾经的烽火狼烟化作了碧空青天，曾经的刀光剑影化作浪花一朵。千年的长城还在，千年的烽火台还在，戍边将士的坟冢已不见了踪影，历史就是这样悄无生息来，悄无声息的去，不管过去如何豪迈，终抵不过岁月的消逝。突然间有了“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的悲壮，虽然不是秋天，但在此处，总是想到铁马萧萧的将士们，再过百年、千年，黄河依旧，长城依旧，而那些杏花不知会不会和我一样，消失在历史的天空中。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苏轼的豁达，我学了一点皮毛，但还是忍不住要感慨时光易逝，人生无再少。就像曾经在这戍边的一代又一代将士，他们也应该和我一样发出过这样的感慨吧，或许还有和我一样的这人来到这儿也会发出这样的感慨，我们在这个墩台上古今相望。我试图闭上眼睛与古人相约，但凉爽的河风，唧唧啾啾的鸟鸣，还有野草的清香，无法让我进入冥想之中。躺在这古老的土地上，我试图亲近这一片土地，试图听闻土地的歌声，听闻千年前的故事，但始终没有一个将士入梦。也罢，我是来赏美景又何必囿于过去不放，眼前有此美景，心心念念的黄河、长城、杏花林，还有两位至交好友同在一个时空里，还有什么比得过我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