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驴


一阵剧痛从我的小腹瞬间蔓延至全身,结束了我短暂的睡眠。我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以免惊动主人,可是我失败了,“呃啊”,我叫出了声,随后如同在暴雨天泄洪一般叫声连连。疼痛正在夺走我的身体,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往事在我的脑中不断闪过。我看到了男主人,女主人,年迈的老主人。他们在黑夜中听到了我的呼喊,在黑夜中匆匆穿好衣服,又在黑夜中顶着三九天要人命的寒风向我跑来。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眼皮是那么的沉,像是泰山一样沉,我必须要节省力气闭上眼睛了,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我分明看到小主人叫着我的名字向我跑来,他的眼中含着泪。

我是一头驴。我出生不久就被带到集市上卖,在那里我看见了老主人。老主人一头白发,瘦瘦高高,笑起来声音很大满脸褶子。他走到我的面前,看了看我的牙齿,翻了翻我的蹄子,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开始与摊主大声争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脖子上的麻绳拉扯着我,使我不能抬头的跟着这股力量前进。后来有一双硬且干枯的大手将我抱了起来,我看到老主人用手指着前面的路边走边对我说:“驴,好好看看这条路吧,这以后就是你的老相识了。”我不太理解这句话,但我依然很努力的记忆路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颗小草。我不是一头喜欢骗人的驴,诚实的说,那天唯一令我无法忘怀的就是老主人分明的骨节在我柔软的肚皮上不断摩擦带来的痛感。

我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小主人蹲在我的身边,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坚持住,驴”他好像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我集中精力,只听到了女主人的声音“小孩在这碍事,快回去睡觉”我知道我不会再听到小主人的声音了。我的听力也在变差,我要逐渐失去对世界的感知了。

小主人神色,张皇把身体藏在妈妈的腿后,两只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裤脚,抖个不停。我不明白小主人为什么这么怕我,我不敢继续靠近他,尽管有一只大脚将我向那踢着。女主人神色有些不满道:“你别老逗她了,她那个老鼠胆。”老主人听了哈哈大笑:“孩子的胆得练。乌合现在胆子怪大,那都是我练出来的,我经常把他丢到后山……”眼见老主人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从前的事,女主人抱起小主人回了屋,男主人将我牵到左厢房旁边的一棵大树下拴了起来。

我是一头驴。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我很害怕,我怕他们不喜欢我,但是小主人很快就打消了我的顾虑。男主人每天都会进山给我找最新鲜的草料,天真的小主人看到我和他吃的不同,竟然把自己的面汤给我喝,我们就这样慢慢熟悉起来。小主人会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脑袋说:“小驴驴,你要快点长大帮助我的爸爸妈妈哟。”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报答小主的恩情。

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仿佛是要见证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四周静的出奇。有人在按压我的腹部,阵阵疼痛,证明我还活着,我能感受到的也只有疼痛。在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自以为非常高深的问题:在面对死亡时,疼痛是否是最后的感知?我想把它问出来,张了张嘴,呼出的热气形成一团白雾,很快就消失在空中。

我是一头驴。我今年已经两岁了,我的工作就是把山里的人和货物送出去,把山外的人和货物送进来。每一天,老主人或是男主人,又或是女主人,他们会把一辆木制的两轮板车拴在我身后,然后在上面放上一些人,一些物,驱使着我在那条陡峭的山路上行进。这工作我已经做了一年,我真的记住了那条山路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颗小草,我很喜欢这份工作,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故事,新来的小媳妇和丈夫生气连夜回娘家,醉汉背着老婆去镇上赌博,最精彩的还是村里小卖部的掌柜出去进货,每次出去,他不仅支付应付的驴钱,还会给这个家带一些小商品,有时是二两灯油,有时是半斤红糖,主人们每次都要和他推辞好久他才做罢。老主人喜欢说话,一路上和车上的人拉呱,车上没人时就和我说话。顾客们说:“老爷子,你这都成了司令员了,进出山都要你一句话呀!”老主人听了这话笑得很得意,拍拍我的屁股说:“我就是一个糟老头子,它才是大功臣呢。”听了老主人的夸奖,我得意的大叫了起来,老主人笑得更开心了:“这畜牲精着呢,知道夸他呢。”男主人话就少,别人问一句,他就答一句。顾客们说:“哥呀,你们上镇上那么方便,咋不在村里开个小卖铺,还有他贺老四啥事?”男主人也不看车上的人,只淡淡的回一句:“老实人,做不了生意。”顾客见他不爱言语,也就不再继续搭话。女主人大部分时间呆在村里,只有两位男主人没空时才顶替他们出车,出山路险又长,出去一趟不容易,大家总是想多逛逛,因此回村往往是日落黄昏,她一个人出去家里不放心。由于赶车的人性格不同,坐车的人也渐渐固定了下来,爱说话的坐了儿子的车一路上差点没憋出毛病来,好安静的坐了父亲的车一路上恨不得把耳朵堵上。从此,爱说话的专坐老主人赶的车,好安静的专坐男主人赶的车。

村里的人喜欢把30天作为一个循环,他们总说今天是初几,去镇上上学的孩子喜欢把七天作为一个循环,他们总是说今天是周几,我和小主人把三天作为一个循环,第一天我会和老主人度过,第二天我会和男主人度,第三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前两天我只能吃到干草,在第三天我可以和小主人去后山吃新鲜的嫩草,当然最重要的是和小主人一起。我喜欢和小主人呆在一起,小主人说我们是朋友。我们一起在草地上奔跑。有时我们会碰到其他小孩,一些小孩和小主人是朋友,小主人甚至愿意让他们骑到我的背上来。还有一些坏小孩,他们总是嘲笑小主人:“傻小孩儿,和驴玩儿,不上学,不识字。”我看到小主人憋的满脸通红,用稚嫩的声音对他们吼道:“不许你们说驴,我们是好朋友,我妈妈说了,明年我也会上学的,妈妈会给我买一个大大的新书包,比你们的都好看。”他们笑得更放肆了,我冲他们大叫,他们一哄而散。回家的路上,我会拖着小主人,她趴在我背上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感到生命在加速流逝,我像是来到了一个没有边界,没有光亮,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原来这就是死亡啊!

我是一头驴。不久前我怀孕了。那天没有什么顾客,老主人依然带我去了镇上,老主人是去找一个多年前的战友,两人见面后就丢下我去了酒馆,临走时,老主人将我带到一个几乎没有行人的旁路,叮嘱我在那等他。我仅仅享受了短暂的自由,就感到非常无聊。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在这条鸟不拉屎的小路上出现了一头公驴,他留着一头潇洒的长发,脸上的污渍也掩盖不了他的帅气。他走到我身边与我攀谈,给我讲了好多我从没有听过的故事。我确信那天我们深深爱上了彼此,在日头西落主人未归时我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在那之后很久,主人们发现了我的异常,我原以为这是件好事,但主人们却眉头紧锁,如临大敌。怀孕了就意味着无法工作,家里就失去了最关键,最重要的收入。老主人在我身边叹气:“哎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男主人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今年冬天乡亲们出山又危险了”,女主人急得一直哭:“这可怎么办啊,年后慧慧要上学,学费可咋办呀。”小主人还是每天把食物分享给我:“小驴,妈妈说你要生小宝宝了,你要多吃一点哦。”我看着小主人天真善良的笑脸,心里无限苦涩。原来爱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的四肢在寒风中发抖,我的脑袋又温暖了起来。我感到有人拉着我的腿向外拽,经过一阵温暖的挤压,我整个被拉了出来。有人立刻用温热的水清洗糊在我脸上的粘液。在我睁开眼睛之前,我听到了小主人尖利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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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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