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代下关吃李杨

#头条创作挑战赛#

你不能骄矜地走进李杨面馆。

身为本地人，你见识过太多老卤面。现在随便哪个区都有面馆自称“老城南”，漆黑的卤子飘着一片浅薄的肉。

但李杨面馆不同，这儿毕竟是下关。它自打90年代开张就融进城北的蒸汽朋克，城区其他老卤面跟它相比都气质迥异。

它的汤头淡，像一碗不够清亮的酱油汤。它的浇头甜，大肉和小排都已经炸到干燥，这样才能被酱卤穿透，在老钢锅里向死而生。

它是粗糙扎实的，一只白胖瓷碗笨拙地盛着面，大块熏鱼野蛮地泰山压顶，碗外沿耷拉一道棕色的卤痕。

它又是细腻温良的，汤面搭绿葱叶，干挑搭白面汤。会吃的下关仔会给汤面加雪菜卤蛋，拌面加素浇煎蛋。

面条属阳，血气方刚，调和中正，需要炒至清脆的包菜胡萝卜丝、入味三分的大肉熏鱼肉皮大排小排素鸡卤蛋……

白瓷碗中，明月大江，交映生辉。

这时，把辣油下进去。

李杨的辣子，菜籽油打底，够香且不糊，一拌开来把整碗面、汤和浇头卷入“辣”的漩涡。

面条挑起来，辣椒碎沾在面上星星点点，红油随筷飘荡。如同胭脂施新妇，红线牵万物，甜辣的热气勾着你鼻翼翕动，猛地划拉一大口嗦进嘴。

辣——这又是不少老卤面馆轻视的技术环节。

毕竟相比皮肚面大铁锅煮天煮地的霸气，老卤面胜在温柔陈厚，深黑的卤汁酝酿甜润的风味，强调身在面馆，却能一口穿越小桥流水人家的体验。

但这是李杨，这是热河南路，下关有小桥流水人家吗？

下关人目送秦淮河入江，枕着南京西站的车声而眠，下关人登狮子山远望，板车纵横于津浦线和码头街，大江东逝涛拍岸。

只有那样的江才能养出那样的人，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喜欢上李杨的面。

因此，你不能轻易地凑近那碗加着熏鱼、卤蛋和雪菜的水面。你要像下关人一样，把“去李杨吃面”当成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节点。

你要轻描淡写地进去，对店面旧得就像包了浆这件事习以为常。

你要把老板娘递过来的小票顺给伙计，他将拨开面锅升起来的虚白蒸汽，助你和今天的面条相逢。

你要抽两支筷子，加一勺半的辣油。干挑面大刀阔斧地拌，水面捞干净汤里残存的雪菜。这碗下关风格的老卤面将赋予你生活的力量，赋予你一天的妥帖、温存和通透。

在你身边，上了年纪的大爷正在豪饮面汤，穿皮衣的小开四五口就嗦完一整碗。隔壁那张圆桌旁，有个阿姨正在喂坐在婴儿车里的baby。

热河南路的正午，梧桐半黄半绿，10月半雨半晴。吃面热出的汗、辣油激出的泪和逼大胡话的口水星子混杂交织，脑袋上方那幅“财源广进”都看在眼里。

恍惚间回到建宁路天妃宫的路口，蓝底子破招牌背后，还是一群同样的人。

还真是代代下关吃李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