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伊犁的公路上，常常有参天的白杨。

十三岁，我外出求学了，离家十公里，没有线路车，每次回家，都只能骑行在白杨路上。那时候家其实不远，却好似相隔万里，那时候的每一天，都归心似箭。

刚开始，我住在二姨家，每天早上要骑10分钟的自行车去上学，我是插班生，入校成绩并不好，我要百倍努力。许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他经常毫不吝啬地表扬我，表扬我的字，表扬我的作文，除了回家，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刻。

后来，我有了朋友，为方便学习，我和英子在学校周围租了房子，那冰冷又泥泞的三月初春，常常有春雪光临。我俩写完作业就开始拿歌词本唱歌，那个年代，没有卡拉OK，那个年代，谁都有个贴满明星贴画的歌词本。我俩把各自歌词本上所有的歌轮流唱完，感觉热了，就盖上棉被呼呼睡去。

记忆中，那是一个办完黑板报的夜晚，黑漆漆的，教室在三楼，我在教室里望见了万家灯火，橘黄的、透着温暖和光明的灯火，那感觉真奇妙！十三岁前，生长在农村，都是平房，从没在楼上看见过这么多灯火呀。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看到橘黄的万家灯火，看到出租屋的灯光，心里突然就觉得暖，就像其中某一盏灯就是我家一样。

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周末回家，哪怕天崩地裂，我们也要回家。

周末约上几个同路的校友，早早收拾好行李，带着买给弟弟的果酱面包，还有用省下来的零用钱买来的杂志，风风火火地往家赶。寒潮和大雪又来了，路上的积雪被汽车压得硬邦邦，路面变成了冰场，为了回家，我们可不怕。现在想来，218国道，两旁高大的白杨树有幸看到，几个半大孩子，在汽车的裹挟中，在冻硬的车辙中匍匐，车多路滑，太危险啦！有一次，快到大队部了，快到家门口了，公路两旁是高大的、光秃秃的、挂着冰雪的白杨，我的自行车轮被划入冰冻的汽车轮印里，趔趄地连人带车摔倒，可我一点也不怕，爬起来就继续骑车冲回家，因为，家就在前方。

春天转眼就来了。那天，我早早就醒了，布谷鸟急吼吼地叫着，空灵好听的声音在白杨树间来回穿梭，又优雅又调皮，空气中混合着炊烟和草木的味道，还有大公鸡喔喔喔的催促声，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爬起来就要开始做返校的准备，我可不想起床，我要被爸爸妈妈的爱包围着，我要被弟弟无条件崇拜着，我不要为了省钱去吃学校食堂凉冰冰的大馒头夹菜，我不要每天自己把火炉烧暖和，家里好吃的都是我的，哥哥弟弟都没份，我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甚至在家里称王称霸，在原来的学校数一数二一直骄傲……啊啊，我不要独自骑车走在孤独的白杨路上，我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我不要自己做饭，我不要在陌生的学校重头来过，我不要离开爸爸妈妈，一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就哗哗地流，那种即将离开的不舍深深地刺痛着我，只愿时光驻留，我永远是那个被爸妈捧在手心里的公主，那个撒娇的小孩！

可时间还是来不及了，它残忍地喊我快走。妈妈早把好吃的塞满我的背包，爸爸嘱咐我好好学习，夸他的女儿是最厉害的。脸上挂着眼泪，我不得不骑车出发。那一次，同村的叶青和我作伴，我们在呼呼的风声中，徜徉在高大的白杨路上，风景呼啸而过，有林公修建的湟渠，有彩色的维吾尔小院，有馥郁的沙枣花，还有巴扎路上拥挤的人潮，更有高大的白杨树风中飒飒，我就突然忘记刚才的眼泪了，呼呼的风声倏忽而过，脚蹬子也越蹬越快，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给我们让路，那一刻，世界都是我的了，我根本就不是那个念家粘爸妈的13岁小孩。

后来呢，少年去了更远的地方上学，几十公里的回家路，变成了班车，不变的仍然是路两旁呼啸而过的白杨，它们，长大了，参天而笔直。

再后来，回家的路越来越远，几百公里变成了几千公里。终于再回来的时候，参天的白杨不见了，变成了幼小的树苗，那些高大的白杨，去了哪里？它们和我们一样，长成大人，离开爸妈，去闯社会了吧。

那时候，那个少年回家的路上，有灯光，有白杨，有爸爸妈妈炽热的爱，还有我们渐行渐远的青春。

现在，我的十三岁少年也行走在求学的路上，他的快乐，他的彷徨，他的骄傲，他的不羁还有他的眼泪，我都感同身受，希望我们，都能长成普通而高大的白杨，不畏风雪，向着阳光，风吹过，树叶沙沙响，而我们，也一直等他回家。回家的路，就在我们心里，因为，爱在哪里，家，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