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谭竹：悠远岁月里的那一抹甜

悠远岁月里的那一抹甜

谭竹

如果说，童年里有什么恋恋不忘的食物，那就是冰糕了。作为一个女孩子，我不像男孩子那么馋肉，却特别喜欢吃冰糕。得到一支冰糕时，从来都舍不得咬着吃，小心地一点点舔吸着它，直到它变成一块没有味道的白冰，直到它只剩下一根木棍。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冰糕只有单调的三种：四分钱的薄荷冰糕，五分钱的豆沙冰糕，六分钱的牛奶冰糕。我喜欢吃薄荷冰糕，它淡淡的清凉与甜，让重庆酷热的夏天都变得值得期待。

也许，我喜欢薄荷冰糕除了它的味道，也因为它最便宜，豆沙和牛奶冰糕根本不在考虑之中。这种既不能饱腹又谈不上什么营养的东西，是一种奢侈的零食，是父母用来哄着我达到某个目的时，才可以得到的东西。那时候家住在长江边的一幢老房子里，有着高高的露台，江水在脚下奔腾，蝉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阳光从圆窗照进阴凉的屋子里，我在屋子里翻找着一分钱的硬币，想凑够四个去买冰糕。但记忆中总是只能找到三个，总是差那一分钱，让我只能在想象中重温那清甜的味道。冰糕是夏天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一个没有冰糕的夏天是不完美的，天气无论如何热都没关系，只要有冰糕的存在，夏天仍然是我最爱的季节。

在还没有冰箱更没有冰柜的年代，冰糕的售卖是用绿色的木箱子，上面盖着厚厚的小棉被，好像它怕冷似的。卖冰糕的人有时候是坐在街边，守着木箱子，有人来买就掀开棉被，从里面拿出一支。有时候也会把箱子背在胸前，边走边拖长声音喊着：“冰糕凉快！四分五分六分！”这声音把小孩子们的魂都要勾走了。那时候我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很害怕和陌生人打交往，是对冰糕的渴望才能让我捏着四分钱鼓起勇气自己去买。

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上手工课老师要求带两只冰糕的木棍，于是父母给我一次买了两支冰糕。一次吃两支，多么奢侈！让我一直记到了现在。一次买两支冰糕，这事在我家是破天荒的，在别家也一样。还记得上学的路上遇到一个女同学，她不光肿着眼刚哭过，还肿着嘴唇，一问才知道，她回家说了这个要求，结果不仅冰糕没要到，还被父母一巴掌打到脸上，打破了嘴唇。因为这件事，我得出了我父母比她父母好的结论。

有一天家里来了个亲戚，晚上我们一起去看个什么戏，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她请我们每个人吃了刚出的蛋黄冰糕。这个蛋黄冰糕是新品种，要卖八分钱一支，相当于两只薄荷冰糕了，更加不在我考虑购买的范畴之中。我并不太喜欢蛋黄的味道，只是因为它的昂贵而记住了它，就如同我完全不清楚那是一个什么亲戚，却因为这支冰糕一直记得她。

随着冰箱的普及，吃冰糕变成一件唾手可得的事，我经常在夏天批发一大袋放进冰箱里，也不限制女儿吃，以至于某天早上她连吃两支，得了急性肠胃炎，把自己吃进了医院。后来的冰糕也变得品种繁多，各种水果口味、绿豆沙、巧克力、小布丁、脆皮冰激棱、哈根达斯……也仍然有童年的薄荷冰糕，改名叫老冰棍，一块钱一支，依然是最便宜的。听说现在的冰糕里有添加剂，吃了不好，于是我买来薄荷叶泡水，加入白糖，或者用酸奶加水果自己制作。然而对冰糕的热爱终究随着岁月的逝去而消散了，酸痛的牙、飚升的血糖以及越来越粗的腰围，都提醒着我它已经不是一个可以大快朵颐的食物了。

有一天，我带着女儿去拜访清音的国家级传人李静明，我曾经采访过她，得知清音作曲后继无人，便让学音乐的女儿去跟她学习清音作曲。谈话中，发现李静明老师作曲过一首叫《冰糕凉快》的歌，顿时勾起了我的回忆。在这首何文渊作词的歌里，一开始就是那一声悠长的吆喝：“冰糕凉快冰糕，香蕉桔子牛奶豆沙，五分六分七分！”然后是：“羊角辫儿朝呀朝天翘，白衣白帽白围腰，手推车儿声声唱，冰糕凉快冰糕！上班的同志哥哇来一支解口渴，下班的姑娘大嫂来两支暑气消哈。一双脚板到处跑，一对酒窝哪装满笑，大街小巷声声叫，冰糕凉快冰糕！二娃子热得直顾嚷，爷爷、爷爷，我要吃冰糕，我要吃砣大冰糕！”

这首歌没有现成的清音调可以唱，李静明老师心想，没有就从生活中找，硬是把它谱了出来。也许那一声拖得老长、抑扬顿挫的“冰糕凉快”本身就是特别有韵味、极富乐感的，李静明老师用清音调来唱它，把它更加艺术化了，从弱到强，从远到近，从慢到快，又有独白，又有戏曲的味道，中间还要打哈哈，听起来活泼灵动，又极富生活气息。最后又回到那声“冰糕凉快”，乐声远去，让人在音乐中仿佛看到一个卖冰糕的向人们走来，卖完之后又慢慢走远。

在这首歌中，悠远岁月里的那一抹甜又浮现在记忆里，我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那个馋冰糕的小姑娘，寻找着怎么也找不到的一分钱，得到冰糕时那么单纯的快乐……也许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人生中的那点甜，来抵挡世间的苦。小时候是冰糕或糖果，长大了又是什么呢？也许是孤独中写下的文字的发表，或者是得到的一点点爱，一点点温暖……愿你所愿皆成，所遇皆美，永远不缺那关键的“一分钱”，愿人生中的那一抹甜永伴你左右。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编辑：罗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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