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疯癫的外来女人

此月亮非彼月亮，我要说的月亮是个年轻女人。

小镇的夜晚很宁静，刚入夜，人们便鲜少在街上游走，9点过后，街上更是静悄悄的，只有江上的风刮过的呜呜声，更夫报时敲打竹筒和铜锣的声音，以及不断重复甚至让人生厌的更语“各家各户，注意安全……”

有一天夜里，除了风声和更夫的声音，小镇还回响起了嘹亮悦耳的歌声，我知道那首歌，叫《十五的月亮》。

第二天，小镇的人都在讨论前一天夜里的歌声，我从七层楼街口早餐店的张嬢口里听说七层楼来了一个疯癫女人，她赖住在七层楼的大堂的走廊里。

七层楼是小镇上最高最大的楼房，小镇的房子大都两三层，所以沿河而建的七层楼被小镇上的人简单粗暴命名为七层楼。

张嬢还说，晚上那瘆人的歌声就是从七层楼传出来的，是那个疯癫女人唱的。

夜里，歌声照常唱起，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如此。

之后，大人们谈论起那个疯癫女人总是说“七层楼的疯子”怎样怎样，小孩子则叫她“月亮”，因为她总是唱《十五的月亮》，从来没有换过。

月亮疯癫，却不似小镇上其他疯癫的人。她很爱干净，她的衣服虽然有些破旧却没有任何污垢，她的脸也是白白净净的，一头短发齐齐整整。我听河边的起早的船夫谈论过，她每天一早便下到河边，认真的洗脸，洗手，对着河面仔细的用手梳理头发。

自从七层楼的大堂被月亮占领，小镇上的小孩便很少跑到七层楼里玩。但是，月亮好像很喜欢小孩，她总是往小孩堆里跑，小孩去哪里玩，她就跟到哪里，就算有些小孩会用嫌恶的语气叫她走开，她还是会默默跟着，帮忙甩绳子，帮忙捡球。

即使没事可干，月亮也会站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玩，直至傍晚家长们扯着喉咙喊小孩们回家吃晚饭。

除此之外，月亮还有一个爱好，她很喜欢收集旧报纸，然后在旧报纸上用捡来的笔芯密密麻麻的写乘除运算，从个位数到两位数，从两位数到三位数……

我的数学学得并不好，那时候的我只能做简单的两位数心算，所以，我不能清楚的确定月亮报纸上的运算有没有错误，我只知道，我曾经验证过的几个我会算的两位数乘法运算全部都是对的。

月亮在小镇上生活了两个多月，小镇的人慢慢习惯了在夜晚听到月亮的歌声，小孩也慢慢习惯了月亮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忙前忙后。

就在所有人都把月亮当做小镇的人，而不是外来的疯癫者时，小镇上又来了一对陌生夫妇，她们声称是月亮的父母。陌生夫妇看到月亮的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那眼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们冲上去将月亮抱着，嘴里念叨着“老天保佑，造孽”之类的话。

月亮看到这对陌生夫妇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她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她还是照常跟小孩玩耍，照常在旧报纸上写乘除运算。

可是，就算月亮的表情从未发生变化，但是我知道月亮是有些高兴的，她在陌生夫妇与七层楼的张嬢和几个镇上的长者聊天时，会时不时偷偷望过去。陌生夫妇被安置在小镇唯一的小旅馆里，他们也为月亮开了一间房间，可月亮死活不愿住，她依旧睡在七层楼的大堂里，只是，那一晚，《十五的月亮》没有再唱起。

第2天，七层楼的张嬢把月亮带到家里，为她梳洗，还找了一件自己女儿的花衣服给她，陌生夫妇到的时候，七层楼的大堂里已经挤满了人，有纯粹看热闹的人，也有知道内情前来为月亮送行的人。

我没有挤进去，只是从人群的缝隙里看了一会便赶着上学了，我看到穿戴整齐的月亮笑得很灿烂，这个微笑我至今仍然记得。

也是后来，我听张嬢说，月亮原本是市里某所幼儿园的老师，因为带幼儿园的小孩外出春游，不慎走失了一个小孩，她发疯一样四处寻找，寻找两天仍然无果便有些精神恍惚，结果不知怎么就到了镇上。

张嬢还说，好在小孩最后找到了。

夜晚，江上的河风仍旧在刮，更夫那令人厌烦的“各家各户，注意安全”更语仍旧一天一天想起，只是，月亮的歌声我们再也听不到了。

希望月亮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