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是一个秋

文/纤纤素心 图/网络

几场雨之后，秋就从窗外的美人蕉上飘过，爬上石榴树梢。风开了个玩笑，把窗前的石榴逗乐了，有的笑得前仰后合，有的露出晶莹的牙齿。

奶奶没事的时候，喜欢带着年幼的我，到田野里转着玩。秋天的田野，好像魔术师似的，不知不觉间，由浅绿，深绿，变成一片片金黄。站在田边，睁大眼睛看着，大大的玉米棒子，在玉米杆上斜逸着身子，做着伸展运动，有的还探出眼睛，四下张望着什么。沉甸甸的谷穗，是成熟内敛的汉子，一个个低着头想着心事，偶尔几个秕谷，开小差似的，抬着头，四处张望着。每逢这时，奶奶看着丰收的田野，高兴地自言自语着，今年又是个好年景。

玉米成熟了，生产队组织人们收秋，先是掰棒子。家家户户的壮劳力都派上用场，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就是他们的竞技场。他们一个个全副武装，头戴草帽，长袖上衣长裤子，摩拳擦掌，整装待发。队长一声令下，人们争先恐后，田间地垄，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人影，只听得“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掰棒子的声音。人多力量大，一大片田地，不到两三天，玉米棒子全部收完。干得出色的人们，被评为劳动模范。在那个年代，即使一张奖状，一块羊肚手巾，也能让他们高兴上好几天。

掰下来的棒子被牛车运到大大的场院里。夜晚，生产队组织人们剥棒子，棒子属于生产队，棒子皮归个人，谁家干活快，谁家的棒子皮就多。棒子皮是个好东西，不但可以做草鞋，还是很好的引火柴，生火做饭，家家户户离不了。

我央求奶奶跟着她去生产队剥棒子。早早吃过晚饭，明亮的电灯底下，宽阔的场院里，玉米棒子堆起一座座小山，小山的周围，人们围成圈，大大小小，男女老少。人们坐在板凳上，一边拉着家常，一边剥着玉米棒子。孩子们说是来剥棒子，其实就是来玩的，在人群中的缝隙里，孩子们追着赶着，疯跑疯闹着，踏在玉米皮上，发出嚓嚓的声响。

人们干活都很利索。剥开玉米，左手拿着棒子，右手攥着皮子，两手一使劲，皮与玉米分离，左手往左扔棒子，右手往右扔皮子，动作干脆痛快，循环往复的样子，像玉米在手中跳着脱衣舞，看得人心里很是舒服。

我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拿起玉米棒子，从胡须处渐次剥开玉米皮，一只手拿着玉米皮，一只手握着棒子，使劲把它们分开。实在不行，就借住腿的力量，以腿为支点，两只手一起用力，玉米棒子终于脱离玉米皮。

往往夜深人静，人们开始离场。大人们则喊着家人的名字，背着困得泥一样的孩子，三三两两回家去。各家剥下的玉米皮堆成堆，等第二天早晨，把它们包起来，运回家去。

剥下的玉米皮要晾晒，摊在院子里，像一只只小鸽子，奶奶喜欢挑出白白净净的玉米皮，一片片整好，等着为我做草鞋。草鞋圆圆胖胖，只有下雪时才穿。

北方的冬天，下雪是常事。雪后，最痛快的事，就是穿上奶奶缝的棉袜，蹬上奶奶做的草鞋，去野地里踩雪去，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小伙伴们喊着，叫着，在雪地里撒欢。每个孩子的身后，都有一串串圆圆的脚窝，盛满数不尽的欢乐。草鞋虽然笨拙，但是穿着它踩雪不会湿透，而且脚一点不凉。

晒干了的玉米皮在墙边堆好，它是很好的引柴。秋天的院子里，房顶上，满满当当，像摆杂货铺。院子里晒着玉米皮，门楣一角，挂着一串火红的小辣椒，房顶上更热闹，玉米棒子，谷子，豆子，刚出土的花生，还有通红的枣子。

每到放学，饿狼似的我们，总是先爬上房，吃着枣子，嚼着花生，直到吃得心满意足，才肯下房去。

儿时的日子最简单。一个秋，一座房，一树红叶，一段静好安闲的时光，就是秋天最美的诗情画意。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明显寒凉。奶奶做饭，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锅台的旮旯里，守着她玩。奶奶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把树枝填到灶膛里。火苗随着奶奶身体的摇动欢快地跳跃，红彤彤的火光，照得我舒舒服服，暖意融融。有时候，我们都不说话，奶奶只是兀自拉着风箱，我的思绪便随着有节奏的“咕哒”声，飞到很远很远。

有时候，奶奶来了兴致，就拿着一端烧黑了的树枝当画笔，在地上给我画画。一朵花，一棵树，活泼的小兔，觅食的小鸡……奶奶的巧手，常常让我的想象生出翅膀，去到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有时候，我也拿着树枝，有样学样地画着。笨笨的我，即使把小鸡的脖子画得太长了，像个鸭子，奶奶也笑吟吟地对我说，你看，这小鸡，在伸着脖子做早操呢。我看看奶奶，也开心地笑了。有诗云，“文化出心田，六祖能悟禅，大字不识个，智慧万年传。”谁敢说不识字的人没文化，今天，我依然认为，不识字的奶奶，是我幼时最好的启蒙老师。

饭煮熟之后，奶奶还常常吩咐我抓几把花生，堆在灶膛边，用刚刚烧过的草木灰把它们盖得严严实实，像堆起一座闪着火星的小丘。这样烧出来的花生，虽然外皮黑乎乎，但是花生仁却是金黄嘣脆，吃起来，香喷喷的。还可以如法炮制烧红薯，捂好的红薯，软软乎乎。小心地掸掉灰尘，揭开外皮，焦嫩的瓜瓤黄里泛红，松软诱人，香气四溢，轻轻咬上一口，甜香绕齿，回味悠长。我常常一口气吃下一大块红薯，肚子饱胀得连晚饭都不想吃了。当然，有时候，也因为不小心，吃得嘴唇发黑，姑姑见了，笑着说我，快洗洗脸去，都成“花脸猫”了。

如今，秋已去，浅冬至，草木摇霜。关于故乡的往事，总是在记忆深处，像冬阳，散发着暖暖的光。

素心听禅，赞29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