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知多少 十九

“是呀，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咱们住了两年多的帐篷呢，现在想想真不可思议。”我们听着忽大忽小的雨声说着过去。每天的这个时间是属于我们仨的，没人来打搅，这个点高秀枝要么在夜市上摆摊儿，要么走在寻找佟仁的路上，无论风霜雨雪从不畏惧。我们仨又忧虑着，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啥时是尽头。

“六月，六月，”门外忽然有人大声喊我。“快去看看吧，你爸又和人打起来了。”

“在哪？”我的心咚的一下，连忙跑出去，隔壁单元的李哥站在外面。

“下坡儿小学那，我还劝了半天呢，刚还看到你妈了，你快去看看吧，人家人多。”

“哦。”我们仨慌忙向下坡儿跑去，雨停了，月亮出来了，风一吹瑟瑟发抖，滨海对季节是敏感的，刚一立秋，便有了凉意，树上，几片干瘦的叶子旋转着飘落下来，路上，稀疏的行人匆匆走过，墙角，两只觅食的野猫扑进草丛，发出一阵奇怪的嗞嗞声，夜，有他的无助和孤寂，更有他的凶狠和冷漠。我们加快了脚步，恨不能一步就冲到下坡小学，真奇怪，我是那么痛恨佟仁，恨他在家里嚣张跋扈，恨他在外面狂妄自大，我巴不得别人狠狠的揍他几顿，最好打的他体无完肤，来泄泄我们这些年心中的怨恨，可此刻，我的腿却不知为什么跑的飞快，下坡儿小学就在眼前了，校门前果然有几个人在吵嚷，高秀枝站在一旁。

“怎么啦，妈？”我们飞奔到高秀枝身边问。

“不知道啊，我刚走到这儿，就见他们在打架，我也是刚给拉开。”

“打着他了吗？” 我看向佟仁，他正被三个男人围在墙角，还有一个男的站在不远处。

高秀枝点点头。

“活该，真痛快！”我暗想，可同时心里却又生出隐隐的担心。

“那不是那谁吗？”二月忽然吃惊的说。

“谁？”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可不是，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男的，竟然是‘那个女人的小儿子’，叫小生，他和二月同级不同班。“他咋来了？”我也吃了一惊。

“不知道。”二月说。

“听说姓佟的欠了小生他表舅的钱，他表舅要了好长时间了，姓佟就不给，这一阵子姓佟的又没去那家照面，那些人才半路上来截他，我也是刚问了那个崽子知道的。”高秀枝斜了一眼小生，低声的说：“这准是他又鼓捣人家跟他做买卖做黄了，拿着人家的回扣不给啊，生姜改不了辣味，活该，咋不打死他个王八犊子，解解恨！”高秀枝咬牙切齿的说。

“妈，你知道他叫小生？”我有些吃惊。

“知道，”高秀枝顿了一下。“你们块去劝着点儿，他们别又打起来了。”

“嗯。”我和二月走上前去。

“你们都别管，这事儿和你们没关系。”围着佟仁的那三个人见了我和二月说道。他们仨看上去都在三十岁开外，虎头虎脑，黝黑粗壮，其中一个稍矮的人对我说：“我们找他就是要钱，放心，他还了钱，啥事儿没有。”

“少放屁，做买卖是你们自愿的，又不是我逼的，凭啥跟我要钱。”见我们来了，佟仁直了直腰，理直气壮的吼道，可我听得出，他的声音里却透出几分怯弱。

“嘴巴放干净点，不然我他妈接着揍你信不信，要不是当初你死气白咧的骗我们能挣大钱能发财，我们能上当吗？”一人说着，照着佟仁的肩膀狠狠的打了一拳。“说吧，啥时候给钱？”

“笑话，给你们钱？我搭了桥牵了线，不能白忙活！上次那钱你们白挣了？”

“挣个屁，还不够吃顿饭的，行了，别再跟他废话。”那三人把佟仁的头按在墙上，拧着他的耳朵说：“告诉你，再说最后一遍，明天不还钱我们他妈的可不像今晚这样客气了！”

“你们敢。”

“再说！”一个人又举起了拳头。

“我给我给，不是说了吗，多少钱，我给你们。”高秀枝见状急忙过来说。

“他这种人狗屁不懂，就知道欺软怕硬，不教训教训他不长记性！”

“是是，你们教训教训就行了，快放开他吧。”高秀枝死死地拽着那扬起的拳头央求着。

“你真给？”

“给。”

“要给你给，老子可没有！”佟仁对高秀枝嚷着，幽暗的灯光晃在他的脸上，晃在他嘴角的血丝上，他的衣服扯破了几道口子，鞋也掉了一只，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狼狈不堪。

“咣。”佟仁的胸口又挨了一拳。“这一拳，我是替别人打你…我他妈的早就看不惯你。”

“哎呀别打了，你们咋还没完没了了，不是说明天还你们钱了吗？”高秀枝急的声音都变调了。

“你说话真算数？”

“算数。”

“你们快走吧。”二月对小生说。

“是啊是啊，你快叫他们走吧。”我也看着小生。

“舅，咱走吧。”小生看了我们一眼，上前拽着一个男人的衣服说。

“快走吧，钱，我肯定还，你们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气也出了，放开他吧，行吧？”高秀枝又说。“你们要是信不过他，信我吧，我不会骗你们，你们肯定也知道我家，要不，明天你们去我家拿，中吧？”

那几个人又相互瞅瞅，放开了佟仁：

“滚，今天看在你老婆孩子的面儿先饶了你，下次再敢骗我们，打死你，钱，明天不给，我们还来。”说完扬长而去。

“我呸， **你妈的，别以为老子怕你们，我这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等着瞧吧！我不整死你们！”看那几个人走老远了，佟仁捡起块石头撇了过去，回头又瞪着我们吼道：“滚！”说完，也扬长而去。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几个人是小生的亲戚，佟仁一直撺掇他们合伙做买卖，吃了几次亏后，小生亲戚发觉佟仁实在不靠谱，所以才上演了那晚的半夜追凶。要真是这样的话，我们一点也不吃惊，这样的事对佟仁来说是家常便饭，要么他忽悠别人，要么他被别人忽悠，总之，他一天到晚就幻想着怎么不用出钱出力，天上就会掉下个馅饼正好落他手里，不，说手里都是抬举他，最好直接落在他嘴里。可惜的是，佟仁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差，自从我认识他以来，我就从来没见他和谁做成过一个买卖，问心无愧的挣过一个外块，牛皮却是吹得尽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