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的悲鸣


八百八十六年前的一个春天,在浙江桐乡县北一个叫青墩的地方,盛放着一片绚丽娇艳的牡丹。它们硕大饱满,雍容华贵,天生就是花中的龙凤,天生就带有贵族的威仪。“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在绿色的衬托下,或猩红如血,或洁白如玉,或粉若仙桃,或绛如紫绶。微风过处,个个轻敛裙裾,摇曳生姿,如后宫佳丽,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此时,一位须发长者独自一人立于花前,他不发一言,形神消瘦,脸上愁云密布,找不到丝毫的喜悦与悠然。在这样浪漫的春日里,在牡丹盛放的季节,他忽然长叹一声,眼中隐约泛出了朦胧的泪光。

他叫陈与义,出生于洛阳——洛阳牡丹甲天下,他的家门也曾如牡丹一样声名显赫,他的曾祖陈希亮与苏洵父子为世交,外祖父张友正还是名显一时的书法家。优渥的环境并没有使他放纵自己长成一个纨绔子弟,相反,祖上的文脉禀赋早已浸润他的血肉骨髓,他幼时即知:不能辜负了祖上的盛名。所以,那个叫陈与义的人刻苦努力,博闻强志,从洛阳一路凯歌高奏,拜名师,入太学,中进士,吟诗赏画,做太学博士。

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人生,他几乎相信自己的一生就要在这样的顺遂中四平八稳地度过了。然而,在某一个没有任何征兆的日子,那个来自草原的马背民族攻破了大宋朝高大厚实的城墙,在有着无尽繁华的汴京城里烧杀抢掠,掳走了代表着最高荣耀和权威的皇帝以及无数的宗室后人,社稷崩塌,山河变色,国破家亡,哀鸿遍野。陈与义,这个来自洛阳,满腹才情,儒雅富贵如牡丹一样的翩翩公子,也惶惶如丧家之犬避难南奔。

然而,他又是幸运的,即使朝代更迭,老天也不忍心埋没了他的才华。不久,在新的政权里,他很快脱颖而出,一路官授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也许,他的人生从来都与普通人不同,这一点在出生时就命中注定。


然而,他不快乐,昔日的陈与义纵情诗画,任性旷达;如今的陈与义谨慎沉郁,不苟言笑。因为,他的心里始终有一块大大的伤疤,他忘不了曾经国破家亡的耻辱,忘不了挣扎在亡国之地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忘不了洛阳,还有那片土地上曾经“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牡丹——在梦里,它们被践踏;在梦里,它们在哭泣,在呐喊!

然而,现在那个高高坐在龙椅上的人似乎无意收复河山,他很享受江南的美景和眼前安逸的生活,他更在乎自己的宝座不要拱手让人。朝堂之上,多趋炎附势之辈,逆鳞之举,常孤掌难鸣。这一次,陈与义不仅仅是失望,甚至是绝望了!当初逃难时都没有这样绝望过,虽然亡了国,总还想只要活着,总有复国的希望,现在,这希望彻底破灭了,哀莫大于心死,他以病致仕,寓居在这青墩溪畔。


又一个春天来了,东风拂面,春意盎然。他感觉飘泊江湖,好像已经十年了,如今,客居在这异域他乡,居然又见到了记忆中盛放的牡丹,原来洛阳之外的地方也能生出如此艳丽的品种,不过,同故乡的比起来,还是差了些意思,故乡的牡丹魏紫姚黄,品种更多名贵,开得更加馥郁芬芳。

只有故乡的水才会浇灌出如此国色天香的牡丹,还记得故乡的河清澈见底,伊河与洛河如玉带般环绕着洛阳城,然“昔伊洛竭而夏亡”,故乡啊故乡,有生之年还回得去吗?“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金国的铁骑依然在大宋的国土上横行,有国不能报,有家不能归,不知不觉已活成了龙钟老迈的模样,只剩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望着眼前这片盛放的牡丹,他泪光隐隐,不由长叹一声,垂首低吟:

一自胡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

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

两年后,卒,年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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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30

标签:优渥   旷达   牡丹   国破家亡   太学   洛阳   东风   祖上   泪光   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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