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的双手(万蕊新)

父亲的双手,在女儿的心目中永远是那么得温暖而有力。深浅不一的褶皱里,曾诉说着岁月,亦写满了父爱的印记。今年4月28日,人间最美四月天,父亲却永远离开了我。每当我走进书房,触摸那些熟悉的景致,总禁不住回想起父亲布满老茧与沟壑的双手,温暖的双手,更有着女儿一生都说不完的感动。

童年的我,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父亲牵着我的小手,与父亲一起漫步于故乡的河堤,父亲的大手装着说不完的幸福与欢乐。

杨柳依依的春日,春风吹皱河面,涟漪着一缕缕细碎的阳光,波光粼粼。河畔边,我喜爱依偎在父亲的身旁,听着父亲用树叶吹奏着春天的音符,余音袅袅,回荡在山峦,我情不自禁地醉在了春天的画卷里。

印象中,树叶一到父亲手里,就变成了神奇的乐器。只见父亲理着刚从树枝上摘下来的一片片鲜嫩欲滴的树叶,任意取出一片,放到嘴边,一溜烟儿功夫,叶儿便从父亲嘴边发出一声声清脆悦耳的哨音,交织着不远处铁索桥上传来的风笛声声,那时,总觉得一片片树叶,只要经过父亲的双手,便可吹出我心底最美妙的声音。

“我也要吹”,我俏皮地选了一片父亲手心的树叶,心想着父亲这么轻松就能用树叶吹出声音,我也一定能做到。可谁知叶儿到了我手中,哪怕我使出浑身劲儿 ,直到脸颊憋得通红也吹不出声响,又接连试了好几次,但树叶仿佛在父亲手里施了魔法般,到我手中就变成了哑叶。

难道是父亲的手里有什么秘密武器,我不服气地将父亲的手翻来覆去地琢磨个透,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父亲见到我猴急的模样儿,忍俊不禁拿着一片树叶开玩笑地说道:“我一念魔咒,树叶就能发出声响了。”我愈加好奇地望着父亲,压根儿不相信他说的话。

父亲选了一片质地较好,柔韧程度适中的桃叶,从口袋掏出折成豆腐块的方巾,擦拭干净树叶两边的表面,让我再试着吹响它。无论我用什么法子去吹,我手中的树叶依然无动于衷,就是发不出任何声响,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父亲见状,赶忙说: “星儿,你一定行,再试试。”父亲这回重新挑了两片树叶,洗净后,又继续装模作样地先对着树叶说会儿话,然后做着示范让我模仿他的吹法。

春风里,父亲细致地为我演示着用树叶的吹奏方法。“一定要用叶子的正面去吹,拿反了,树叶是发不出声响的。”父亲一边笑着说道,一边用双手将树叶内卷成一个环状的小弯度,接着靠紧树叶的边缘顺着唇型拉直幅度,树叶上边缘贴紧上嘴唇,下嘴唇与树叶要用中指或食指岔开缝隙。父亲说这样就能在叶间形成气流的通道,不一会儿功夫,父亲手中的树叶就发出一声声悠扬婉转的哨音。

父亲见我兴致十足的模样,赶忙趁热打铁地对我说道:“星儿,树叶可神奇啦,技巧运用得好,你还能让树叶发出各种高低不同的音色。”我眼睛都不眨地看着父亲灵活地用手指控制着叶片的间隙,不同的声响就传了出来,此时此景,“剥条盘作银环状,卷叶吹为玉笛声”,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父亲在我心中简直是无所不能的超人。愈加觉得一片简单的树叶,只要放在父亲的手中,就能吹出跌宕起伏的百味人生。

我听得入了迷,怎么也听不够。打那以后,一得空,父亲就带我来河畔练习吹树叶。起初我吹得效果不好,刺耳且难听,可父亲却总在夸我吹得好,有了父亲的鼓励,我练得更加认真了,当听着树叶第一次从我嘴中发出的声响,我心中欢喜不已,父亲小习翼翼用手帮我控制好树叶边缘的力度,一次次不厌其烦地示范着嘴型,在父亲的鼓励下,我一遍又一遍地效仿着父亲的吹奏方法,久而久之,树叶到了我的手中,虽不能吹出父亲抑扬顿挫的音色,却也能慢慢吹出美妙的哨音,我雀跃地围着父亲转了起来,一边吹着树叶的哨音,一边欢喜地挽着父亲的胳膊,一路蹦跳起来,沿着铁路旁往家中走去。风笛声声交织父女俩吹树叶的合奏,春风里,铁道线在岁月中绵延着浓浓的父爱。

回家的路上,父亲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傻丫头,做啥事咱不能光顾着看表面,要学会往深处思索,要沉得住气才行,心急是做不成任何事的,反之,任何事情只要耐着性子去坚持做,哪怕是一片貌似普通的树叶,都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成功与喜悦。”我似懂非懂地点头,愈加用心地吹起了手中的树叶。夕阳夕下,金色的绸缎踏歌而行,宛如与我们一起吹奏春天的韵律。

回想起来,其实父亲哪有什么魔咒能让树叶吹响,用心良苦的父亲,为了让我改掉做事心急的坏毛病,让我领悟慢工出细活的道理,特意想出来的法子。我清晰地看到,父亲手上的纹路比先前愈加密集了,那双手里珍藏着女儿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父亲的话语深深地印在了我脑海里,至今都影响着我,无论是写作还是人生又何常不是这个理儿。

清晰地记得2019年,我参加技术比武那年,对手全是男同志,我琢磨着一定要比别人付出更大的努力去拼搏,那段时日,一边照顾着重病的父亲,我一边挤出碎片时间在练功场训练,心想着一定要考出个好成绩回报父亲,给病重中的父亲鼓鼓劲儿,我深知我是父亲的希望。

当年,混线故障处理一直是我训练时的薄弱环节。在一次日常比武练兵中,工区的师傅出了个全站继电器均不能正常吸起的故障,可当我测出所有的数值均是正常输出时,却依然存在故障现象,我顿时就懵圈了,师傅要告知我答案时,我却执意让师傅不要恢复故障点,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查清原因,师傅拗不过我,会心地对我点了点头。

当大家都离开时,我独自留在了练功场,那一晚,我把图纸从原理到运用吃了个通透,拿着万用表点对点按着实物去测量,可当测量到故障点时,依然显示的是正常数值。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脑海里突然涌出当年父亲教我学吹树叶的情景,我的心态淡定了下来,我不再去只是急着查找表面的故障点在哪里,而是思索发生故障的根源在哪里,树叶放反了就不能吹响,那么直流电源接反了,电源回路不通,就会导致电源无法正常输出。想到这儿,我心中顿时豁然开朗起来,立马将组合架底部直流24V电源的万科端子进行反接,再闭合开关,练功房内组合架的继电器发出“嗒嗒嗒”有序接通吸起的声音,那一串串正常的运作声,此起彼伏,像极了当年父亲吹树叶的声响。夜深人静时,我仿佛听到星空中飞扬一道道悠扬动听的树叶“奏”出的旋律,依旧是那么得熟悉与温暖。

当我拿着段级电源屏专业技术比武全能第一的荣誉证书,回到父亲的身边,父亲望着证书脸上笑开了花,笑容里我看到了父亲当年教我吹树叶的模样。

无论女儿在哪里,父亲的双手都为女儿撑起一生的呵护伞。 每当我看到一趟趟绿皮车奔驰在轨道上,总能勾起我满满的回忆。

忘不了,90年代初,南下工作的父亲带着我第一次从广东坐火车回湖南过春节的情景,彼时、彼刻、彼人、彼事,历历在目。

那时候,广东打工返湘人多,绿皮车虽然慢,回家的旅程十分艰难,却无法阻挡人们的返乡大潮。回家心切的我们,也成了返乡大潮中的一员。记忆犹新的是,年三十前夜,父亲来到惠州站,挤在排成长龙的队伍中,直到快天亮才买到两张无座位的硬席票,父亲回到家中,欢喜地告知我买到票的好消息,当父亲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递给我火车票那一瞬间,我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不愿放下。至今,那枚普通的火车票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它珍藏着女儿一生中最温暖的旅途。

上车的那天,熙攘的人群挤满了每节车厢,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父亲一手扶着肩上笨重的行李,一手紧紧地拽着我的小手,生怕弄丢了我,一路不停地嘱咐我千万别松开手。

虽然是冬天,我却感觉得到父亲的手心汗渍满满。父亲牵着我穿过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才在车厢连接处找到一处仅够两人站立的位置。那一晚,父亲怕累着我,索性把行李放下。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给我,他让我坐在行李上,自己则挺着脾酒肚蹲在地上,用手臂枕着我的头部让我靠着他睡,看着父亲那么辛苦,我的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流了出来,父亲则用手帮我擦拭着眼泪,“傻丫头,别哭,好好睡一觉,咱们就到家了。”我也不知道那一晚,自己是如何才能入睡的,我只知道,为了让我睡得安稳,父亲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天亮。

下车时,父亲整个胳膊都酸痛得抬不起来,等车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父亲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在列车员的帮助下才把行李扛了起来,牵着我的手往汽车站走去。看着父亲疲惫的样子,我眼前的视野顿时模糊起来。

父亲将我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无论什么时候,父亲都呵护着我,舍不得让我忍受半点委屈。我拥有着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从小我就有个心愿,等我长大后,一定要报答父母的恩情。

父亲老了,身体远不及从前,性格也愈发像个孩子。每晚,当父亲吵闹着不肯入睡时,我就哼起孩提时代时,他曾教我唱的摇篮曲。凝望着父亲枕着我的手臂酣然入睡的模样,我仿佛回到了童年,忆起父亲哄我入睡的情景,父亲的双手依旧是那么得亲切与温暖,我握紧父亲的手,心中多么渴望,就这么一直陪伴着他,直到永远。

父亲出院时,医生曾嘱咐我们,深夜里,床头最好能为父亲留一盏灯,这样就可时时能观察到父亲的状况,犯病时能够及时发现。且每隔一小时左右就需要帮父亲翻身拍背,避免产生褥疮,促进排痰,预防肺部感染发生,医生的嘱托我都一一记在了心底。我心想着母亲年纪大了,我不允许母亲再熬夜,深夜大多由我来守护在父亲身边。

兴许是长期照顾重病中的父亲,每日来回奔波于惠河两地太累的缘故,半夜里,我禁不住趴在父亲的床边打起了盹儿,我习惯地没有闹铃就能按时每隔一小时起身来护理父亲,醒来时不止一次发现,父亲常用一只全身唯一能动的左手悬在半空,遮住我眼前台灯的光亮,父亲见我醒来,似乎生怕我会责怪他不好好休息,赶忙将左手放下,闭着眼睛装睡起来。望着眼前的情景,我禁不住湿润了双眸,我轻轻地将父亲的左手掖进被子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那段时日,返惠的火车上,我的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我不敢往深处想,身患脑溢血的父亲,在医生诊断已丧失自理能力的情况下,他的心中却一直惦记着女儿。举手,这个普通人看似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于他来说,却要克服常人无法想象的困难才可做到。我心中禁不住自责起来,埋怨自己晚上不该打盹,未能照顾好父亲,反倒让他受累了。 父亲这一辈子,为了女儿,他都在用沁满父爱的手呵护好女儿的一生。

子欲养而亲不待,便是女儿一生最大的遗憾。父亲走了,成了我心中最大的悲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出阴影。回想着父亲那双沁满父爱的手,我慢慢地坚强起来,我珍惜与母亲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如父亲一样,我也用自己的双手温暖母亲的晚年,去陪伴与呵护母亲生命中的每一天,像父亲一样拼搏写作的梦想, 让他的心愿在我身上得到延续……

我陪伴着母亲登上绿皮车,带她去惠州看病。我心绪凝重,百无聊赖凝视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倏忽间,远处一抹绿意跃入眼帘,我手中仿佛飞来了父亲递给我的树叶,我们一起拿起树叶吹响儿时的哨音,那熟悉的声音依旧亲切而温暖 ,我宛如看到父亲在风笛声中微笑着挥舞双手:“傻丫头,你最棒!”我将母亲的手握得更紧了,温暖有力,就如当年的父亲牵着我的手一样……

作者:万蕊新,女,湖南株洲人。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广东省散文诗学会会员、惠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惠州仲恺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中国妇女报》《人民铁道报》《齐鲁晚报》《广州铁道报》等国内各级刊物发表文学作品多篇。作品曾多次在全国、省、市各类征文比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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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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