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水流长（南山乱侃）

一

从小，映明就喜欢一个人跑到河岸，不管是夏天涨河后踩着那刚刚能浮得住人的胶泥块，还是冬天迎着那割肉般的西北风，河滩总是那么地吸引着他。不知道是岸边那“丫”字多几个叉叉像字一样的延伸至远方的水鸟的脚印，还是对面崖壁上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无法忍受的密密麻麻的崖燕的巢穴，又或者河对岸田野里那几棵尽显老态的垂柳，还是向东望不尽向西也看不见头一直流淌的泾河水。尤其沉醉于下午，每当河水反射夕阳如同满河的金子闪闪发亮，惹得人睁不开眼。而这时候，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西面天边那夹着太阳落山的两片塬，北边的像是驼峰，南边的平直，仿佛谁给垫的庄基地一般。

其实去河边有时候是真的因为没事可干。在河边看着静静流淌的泾河，耳旁间或几声鸟叫，白色的水鸟掠过水面，倒映着那水蓝的天，这时候，他就会找一片芦苇，那芦苇低矮，刚好适合躺在上面，像家里的土炕，却比土炕更为松软，折一支芦苇絮衔嘴里，拂面的微风吹在脸上好不惬意，看了一会儿奔跑在天空中变着法儿撒欢的白棉花，他觉的自己也应该干点啥，于是起身找了一根小树枝，在沙地上写写画画，他发现在沙地上写字尤其的好看，横平竖直有力度，撇捺勾点有韧性，也难怪老师说古时候岳飞也在沙地上练字呢，这就越发有点劲头了，心里想的是前天语文老师当着全班学生的面点了他的名，说他在练练写字，就能超过老师自己了。再看着沙地上自己的杰作也愈发有那么点感觉。

其实更多的时候并不是在沙地上写字画画，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孩子们的时间总是充足的，总是可以挥洒着大把时间创造出自己的快乐。

每当他远在县城的表哥来做客的时候，也总是经不起他的引诱。也或许是时间久远了他记错了，是表哥生拉硬拽着他去的河边，毕竟在北方河还是一个稀有的东西，尤其是对远离水生活的人是有莫大的神秘感和吸引力的。到了河边他们总会找那么一块平坦的地方，离河水不近也不远，脚踩在上面稳固但是沙土又饱含水分。然后就脱掉鞋子，踩呀踩，摇啊摇，只见脚下的沙土逐渐从硬邦邦变得软乎乎，像冬日里晾凉了的搅团通过加热变成了软软弹弹的一样，这时候就继续沿着那软硬的边界继续继续踩、继续摇扩大战果，不一会儿，几间房大的地面都变成了一个大的乐园，站在上面就如同站在一片网兜上面上下沉浮，纷繁跳跃，久久醉心于此。从此映明如同发现了一个宝藏，每每有亲戚朋友来的时候，这个踩泥环节总是保留节目，而所有的男娃都会沉迷于此。

其实，映明从小一直对河滩是存有巨大的恐惧的。在他更小的时候，总是追着比他大几岁的男孩子屁股后面，每天下午当人家赶着羊群奔向河边的时候，他总是帮着人家赶羊，心想如果自己也有几只，就可以天天赶着羊群到河滩和那一群男娃子一块耍了，直到不知道哪天有个娃头宣告了一个秘密，青蛙肉和蛇肉是非常的美味。于是，在娃头的带领下，他们走进了蒿草深处。河滩上生长的最茂盛的就是蒿草和芦苇了，不管是芦苇丛还是蒿草窝，那里是许多小动物的乐园，在他们经常的打闹中就发现惊起的小鸟、野鸡、野兔、黄鼠狼、刺猬、老鼠，当然有时候也会扒拉出头一样大的癞蛤蟆或者有时候也会蹿出蛇来。所以，那些聚集着巨大的蒿草的地方是这些小男娃的禁地，再加上羊也不吃那些蒿草，所以是没有人敢一个人走进那些蒿草中的。

而今天，由于有娃头的带领和对蛇肉青蛙肉的美味的吸引，都壮着胆子走进了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当映明跟着那些胆大的娃头伸手拨开那一棵棵巨大的蒿草的时候，终于从娃娃中间的缝隙中看见了一条盘踞在草丛中的大青蛇。只见那娃头一伸手就抓住了青蛇，提起来足有一人高，转着圈炫耀在这些小男娃的面前，这些小男娃虽然也躲躲闪闪，但瞬间爆发起来的欢呼也怂恿着其他的男孩接过手里的蛇玩耍，伴随着那冰凉又滑腻的触感又时不时扭动身体试图缠绕住胳膊，映明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但看见周围那携着恐惧，夹杂着佩服的眼神，他自己也感觉头上的头发竖了起来，身上的汗毛也站起来了，身上的血液也已经开始倒流上了头。他有点喜欢上了这种又恐惧又兴奋的感觉了，为了不让那娃头不小看他，同时也为了让那些看他的小孩觉得他也不惧怕蛇，他一手捏住蛇头，另一只手也不再去掉那试图缠住自己胳膊的扭动的身体，同时也尽量不去想象自己身上滑腻的感觉，而拿着蛇头冲着那些小孩的脸上戳过去，吓的那小孩“哇”的一声大哭着跑了，跑的时候还撞倒了后面好几个，人群中又爆发出来比刚才更多的尖叫声和欢呼声，这尖叫和欢呼又激发出他那本就剩余不多的勇敢，于是他乘胜追击，趁着撞倒的那几个没站起来的时候，又冲向他们，吓得那几个鞋子也顾不得穿赤脚就爬着跑了。随着人群再一次爆发出尖叫，那娃头觉得不能让这小子出尽所有的风头，于是右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蛇的同时，还不忘左手按着他的头推一把，随着那蛇的离手，娃头带着人群走向了一片开阔地。

村子里有一个哑巴，叫武巨，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个头却比一般大的孩子高了半头。开始的时候上学也喜欢跟着一般大的孩子一起玩，但是和她一起的小半头们的却总喜欢找茬欺负他，最后惹得急了打起来了却发现打不过武巨，于是纠结起更多的小半头和武巨打在一起，直到武巨倒下了，头烂了，嘴破了，鼻子的血出来了，而武巨却只能咿咿呀呀的呜呜哇哇，不能像其他的小半头们丢下一句“你娃等着！”这时候小半头们方才心满意足的一哄而散。就这样子，慢慢的武巨也不去学校了，逐渐的远离了人群，但是他仍旧和村子里这些孩子一起赶着羊下河滩放羊，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领着一群羊悠然自得，毕竟相比于人的世界羊的世界可能更适合武巨。

而今天，当这些小半头在娃头的带领下发现了这么大一条青蛇后，再加上映明出的那一番难得的风头，怂恿着这一群小半头向武巨走去。

当武巨发现这些小半头的时候，他刚刚发现一窝鸟蛋，那几颗鸟蛋围坐在干草编织的鸟窝中，而那鸟窝静静地躺在几棵芦苇杆的中间，这时候武巨正撅着屁股将那一窝蛋连着鸟窝一起摘下，试图放进更深的草窝之中，以免其他人发现了连窝端。就在这时候，屁股被那娃头踢了一脚，转过身看见娃头后面跟着这一帮小半头，立即站起身来怒目相视。那娃头仗着手里的大青蛇也不怕武巨，还一手捏着蛇头伸手戳向武巨，谁知这平时三五个小半头也打不过的武巨竟然也露出了惊恐的眼神，见着大青蛇戳向自己不自觉的后退，最后竟被刚才的芦苇绊住，一屁股向后坐倒。这时候人群已经爆发出来好几次尖叫，不知道中间谁喊了一句，“把蛇缠武巨脖子上！”竟然一下点亮了人群，而那娃头顺势骑上了武巨身上压住他，立即将大青蛇缠在了武巨的脖子上，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来各种惊呼和尖叫。这时，随着青蛇缠绕在武巨的脖子上身体在不断收缩，武巨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眼珠子也一直向上翻，一会儿口吐白沫身体也随之不停的抽搐起来。小半头们中间终于有人害怕了“武巨不会是死了吧！”另一个说“不会，武巨就这毛病，一会儿就好了。”当人群从惊呼尖叫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娃头才让其他的小半头将那青蛇从武巨的脖子取下，并顺手捡走了刚才藏在他身后的鸟蛋。随着这些小半头的离去，只剩下武巨口吐白沫躺在沙地里抽搐。

而小半头们则欢呼着点火烤蛇吃蛇肉烧鸟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