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时刻丨赵俊：当落叶进入你的叙事之间，变色的鲤鱼游弋在阴影之中

在鲁院写的诗

在首钢园观看环境舞蹈

在钢铁的坚硬停止的地方，

人骨的柔软开始苏醒。

折叠出新的自己，

用弧线去勾勒新的现代。

你每次的卧倒，

都是重生的写意画。

你的留白处，

停驻着青春的复眼。

它是永不止息的收纳柜，

典藏着后工业时代的每一次转身。

哪怕它变得迟滞，

依然要致敬提前到来的冬天。

记住被废弃的烟囱，

它已经停止蒸馏鲸鱼的眼泪。

年轻的身体掠过它的豁口，

霜花结晶出新的妆容，

是废弃的钢水滋养绿草。

都被你的眼神豁免。

在无穷的遗忘中，

异化的人走过摄影机的跑道。

一排绿树试图借用身体的婀娜，

复制出并不存在的古典。

新的悖论在咆哮，

分解出一个个新的字根。

它誊写着无数的过犯，

拼贴出新的无能，

当你的晦涩，拂过

试图理清城市关系的数据库。

那些骨灰

将自己埋葬在文学的宿命里，

如果没有焚尸炉，

会有更多的骨殖进入

永恒的转化。

你的无用之用，

正以超越遗忘的速率

代谢着自我的价值。

在晚秋的月季花语中，

它蔷薇科的芒刺缄默。

我胡狼的眼睑低垂，

野生的欲望关掉了服务器。

当这些生机的播放

超越一种白描，

从没有人从墓穴中站起。

在我低声的吟诵中，

细数出册页中每一个字符。

当银杏的落叶和它一起陈腐，

一种超验正在被命名。

那从文学的神殿中流失的，

永难再次复活。

在死亡的旋转餐厅中，

纪念的圣餐等待葡萄架的拱起。

江南秀才进京记

暖阳穿透封锁线，

雾霾的代谢仍低于

荷塘被清空的速度。

干燥，永恒命题的甜点，

你液体的江南被拧干，

晾衣架和绞刑台是同频的。

无非是收割秀才的灵，

用它来祭祀北方的图腾，

你眼里的秀色将被屠戮，

以菜市口作为瞳仁的聚焦点。

密云蓄积的水穿透风水学，

补充着荷塘干枯的中枢。

江南的子宫又已孕育，

以供养来年的收割。

它就是一条不会枯竭的运河，

当敕令的金漆闪耀。

天坛的灯火伸向遥远的黑洞。

无人逼视母亲的啼哭，

当紫禁城宵禁所有的音律，

你无限的腹稿就是：平仄低垂。

文学院的夜晚

星星的切片，

膨化剂的爱。

雾在退化，

霾的驱动力增生。

当垂柳给枯荷以

悲剧的皇城面孔。

当你释放最后的音乐，

浓茶陷入睡眠。

奇人剥落胎盘，

当野外生活被囚。

讨论里尔克，

带着对爱和青年诗人的劝诫。

当月亮的祖传厚唇遁入云中。

当它舔舐你，

孤独的舌苔震颤。

当文学的福报变得孤僻。

世俗生活

世俗生活闪烁，

惊现蛙蹼吸附力。

这形而下的宠妃，

在云层之上。

孕育核驱动的魔力。

将它作为一种切片，

放置在诗歌的显微镜，

你的黑点无法被聚焦。

在它幽深的漩涡中，

光谱被裹挟，

你的失去是无数的获得。

当答案被悬挂，

谜语尖叫，

在精神部落的蛛网膜。

文学院的鱼塘

鱼儿，请问你是写什么文体的？

你红色的身体，

是对宏大叙事的戏仿，

或者，仅仅是一次闪耀，

那夹杂的黑色，

是太阳耀斑的纹身么？

当落叶进入你的叙事之间，

变色的鲤鱼游弋在阴影之中。

作为代偿，

它成为孤独的储君。

在诗的王国里遍布着杀机，

甚至不能吞食一片干粮。

鱼苗们还未蜕变，

是一颗颗被展览的蛹。

它们成群欢愉，

变幻着儿童诗的模样。

直到看到一群弄臣，

穿行于诗歌活动之中，

无限的放逐就开始了。

当保安带来鱼食，

他偷偷写诗的手制造出

艰涩的弧线。

他夤夜未眠的诗意是否

对应着如来座前的小动物？

他和它们，谁将偷食到

第一滴香油？

而院落外的大千世界，

依然是他无数的分身和异名者。

对茶的偏见

数千年的东方树叶只存在于

几棵悬崖边的枯树，

它们孤单地对望着《茶经》。

在发酵系统的残阳中，

绿茶的名讳隐遁，

伴随着清香的凋零。

对气味最初的迷恋最终

臣服于繁复的工具。

当你在谈论茶道时，

你是否想起波士顿的茶渣，

它堵塞住日不落帝国的通道。

当你啃噬茶渣，

在古老的传统前却步的，

除了你为之骄傲的味蕾，

还披着一件地域的金缕衣。

它没有完全飞升，

甚至无法完成开棺后的

都市目光的展览。

当闲散的清水，

为它勾兑出新的唇线。

引领你无限的夜晚，

当你在浓酒中迷失，

生活的发际线一再后退。

发酵，将成为新的弃儿。

在鲁院听京剧

当唇音和胸腔，

引领我走进你的少年时代，

这是一座京剧的城市，

谢世的名伶曾塑造了它。

谢谢你，带我回返，

谢谢你，让我还有泪水蒸馏。

我不得不解开时空的捆魂锁，

以空泛的身体返回少年，

那蛮荒的九十年代。

在你所有表演过的角色里，

旭仔最适合我。

我无数次在镜前经过，

成为水仙或纳卡索斯。

我说着“一分钟”的台词，

轻佻地勾勒着小镇的底色。

在所有的漫游中，

少女们的春色纷纷伏地。

没有几个人能分解那深意，

而它在自残，变成菌类，

腐蚀着青春之树。

荒诞伴随着奇迹的凋谢，

那居然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塑造我身体的男人还在做唐璜，

让我成为今天的我的男人，

霸占着小镇唯一的银幕，

充盈在所有可能的唱片店。

唐璜的心肌梗塞带来了千禧年，

他预演过无数次的死亡，

唯独没有想过这样一种。

从此我变成枯叶蝶，

以吸取你艺术的甘露为生，

成为一种无上的审美。

当我挣脱县城的桎梏，

而他曾在杭州遴选过小演员，

就像遴选生活重新的可能性。

在黄龙体育中心咖啡店的海报上，

他的笑那么灿烂，

是一个蝎子摆尾一样的进球。

仿佛他来到这座城市，

让我第一次感觉到走近他的可能性。

但一切都在那血色的黄昏中消弭，

电波在暗香浮动，

连接着出租屋的黑暗和文华大酒店的黑暗。

那无限闪回的瞬间，

都是那泪水的收集器。

谋杀翠苑电影大世界的电影纪念周，

我以隐居莫干山一个月作为代偿，

拒绝一切和他有关的新闻。

也许用一个甲子，

也无法洗净他在我身上的染色。

他还植入了芯片，

随时都会被唤醒，

有时候只需要几句唱词，

就会让我回到程蝶衣的迷醉中。

我以为只有在香港才会更加思念他，

原来连北京也会。

有时候携带着他给予的那些青春气质，

走遍全世界所有的城市，

在异国的某个清晨，

这些青春记忆都会苏醒，

可能只需要一阵鸟鸣的催化剂。

听张旻讲西部蛮荒故事

它一定要和金子进行苟合，

否则无法穿透它叙事的同位素。

一个人死后，

在胃部被提炼出金块。

这是在制造一部电影，

嫁接昆汀或科恩兄弟的叙事。

在B级片的阴影里，

金属叶片张开迎风的薄唇。

它甚至没有呓语，

就虚构了蛮荒的本相。

在传统的鼓风机前，

它被吹乱了稿纸。

如果还有人带着王水，

进出金矿的深处，

将产出和贪心溶解于无限之中。

你是否能从西部的沙尘中苏醒，

当翌日晨曦的金漆涂满黄土，

那寓言的丰饶，

再一次掩映生活的贫瘠。

异乡人

故乡有了第二落点：

在京城的此刻，

你思念深圳29度的天气，

和被这天气映照的人。

她打开你的诗集，

就打开了莫干山所有的密钥。

隐藏的童年正在涌动，

那漩涡曾吸附你。

作为地域的收藏品，

故乡曾是你登陆明月的方式。

当无限的流动时刻发生

真正的故乡是否已经丢失？

你需要借助陈旧的地球仪，

在上面标注故乡的坐标。

你在北回归线和北纬三十度来回移动，

接受着来自北纬四十度的训诫。

而此刻，你从这个地方远眺，

就拥有外太空的视角。

在这被视为中心的地点，

在坐标上曾有过无数次的偏离。

当所有人都被视为外乡人的时候，

所有的异乡人都消失了。

在移民城市的帷幔下，

每个故乡都成为番邦。

它们进贡，然后消失，

版图在瞬间位移。

当你回到第二落点，

你将再次选择故乡的名字。

听一个人讲述情史

不要让一个深爱的人，

复述情史的荒谬。

在你低声的忏悔中，

简历变成镍粉，

在空气中沉沦，

当虚构的部分在浮出水面。

你长着一张爱情的脸，

施行着多年非人道的殖民。

在你眼神的布道中，

青春芬芳的况味被掠夺。

文学作品里对应的形象在闪回，

从古老的长江流域肆意蔓延到爱琴海。

此刻，在爱的丛林法则中，

你在探究着现代文明的可能。

你停止枪炮和玫瑰的转换，

露出燕尾服的分叉口，

却掩盖不了绅士的尾巴，

伪善的面具仍寄生在你的脸颊。

当你垂下眼睑的律令，

凝视此刻的爱，

它的播种期那么漫长，

胚芽的无限性的伸出爱的舌苔。

你彻悟：在所有可能性的窄门前，

只有她的救恩在向你敞开。

她留下穿过的衣服

这并非一种盲盒。

守住纽扣的芳香，

就像士兵守住高地。

你永远无法预料，

她逗留的余味图谱

会怎么样消失。

当航空器将她运送，

那种被飞行渲染的涣散

也是一种韵脚。

你曾迷失在母亲的雪花膏之中，

串联起个人的气味简史。

而今，母题回头，

月亮正敲击心的键盘。

丹桂的通感侵袭，

你的鼻息停顿在

每一种可能性的香料前。

此刻，腊梅孤单地

站立在文学院的黑布中。

当它的馥郁

仍敲击着你黑色的大衣。

那麝香的风暴

一遍遍掠过母鹿的栖息地。

当它被重新披挂，

在睡眠中

完成一次穿戴的救赎。

这种未完成，

是一种嗅觉的加冕，

它将拥有一方

爱的环形梯田。

赵俊，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于江南第一名山——莫干山，现居深圳，参加37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40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曾在《花城》《上海文学》《诗刊》《北京文学》《星星》《中国作家》等刊物发表小说、诗歌、随笔、评论等，曾出版诗集《莫干少年，在南方》《天台种植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