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心中最完美的那位妇人

2022年10月22日，在这个成双成对的日子，外婆永远地离开了。

不知其他地方是如何看待90高龄老人的离世，这里已能称为“喜丧”，因为90岁确实已为长寿之龄。

而只有爱她的亲人，才不会不悲伤。

其实一直一直都很想写一写外婆，无奈受文字功底所限，只怕写错任何一句都会亵渎我心中完美的妇人形象。但若至今再不写，恐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人写到关于她的只字片语，而她终究也会按世俗形式化为尘灰，直至消失在我们的记忆中。

外婆的一生，我参与得不是很多，尤其是晚年阶段。我想大抵外婆最幸福的应是与未曾谋面的外公成亲的那段时光吧。年轻羞涩的姑娘，经媒人介绍，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从三公里外的一个村子坐着四个壮汉抬着晃悠晃悠的轿子往另一个村子里素未谋面的夫家行进，而沾着喜气的轿夫们好心情地挑一段平坦的路使着劲儿地颠簸，于是轿中美丽的新娘被晃得晕头转向，却也不敢鼓囊半句，只怕受更多的罪。那一刻，她是羞怯或也期待的吧。这段往事的描述，是小时寒假或暑假的夜晚，跟外婆共枕一头时，外婆嗔怪而甜蜜的回忆。关于她的幸福，我只记得这么多。

外婆24岁时生了大女儿，也就是我母亲，后面又有了小姨和舅舅。三个孩子，曾经最叛逆的当属母亲了吧，读完初中的她为减轻家里的负担，外出打工时遇到了我父亲，不顾外婆的反对，毅然决然地与大她七岁的父亲结了婚。当时的交通尚不发达，以至于后来每次我骑着脚踏车去外婆家都感到害怕，甚至也还怪母亲怎么嫁了那么远。

没见过外公的我，却见过一字不识，甚至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外婆开了个小作坊。为了谋生，愣是把没上过一天学的中年妇人逼成了算术能手。外婆的小作坊很简单，只有一台机器，作用是把大米加工成米粉。我和表弟妹们在楼上看美剧“成长的烦恼”时，总是会烦它工作时发出很响的隆隆声，但外婆经常用她赚来的钱变着花样给我们买各种好吃的。

寒假的早上，我们几个还躲被窝不肯出来受冻时，外婆已经从街上买回了包子油条，或者自己亲手做的南瓜丝咸饼，还有扔灶肚里烤过的红薯，香味甚至现在还能回忆得起来。暑假一般是不赖床的，因为外婆和阿姨会把二楼的一间屋子用井水冲洗得干干净净，而我们三个就把鞋脱在门外，光着脚躺地板上。外面知了唱得最响的午后，外婆已经从地里摘了各种新鲜的蔬果，蕃茄、黄瓜、香瓜，西瓜是卖瓜人到村子上来叫卖才有得吃的。于是外婆负责勤劳，而我们个个把自己养成了寄生虫。

后来，上了离家稍远一点的学校，也成年了，寒暑假也还是会习惯性地往外婆家跑，或者住到小姨家，让小姨把外婆接过来陪着我们一起玩最简单的麻将，赌注是存了很久的生蚕豆，硬硬的，不用担心被偷吃掉。每当一起玩麻将时，不管我们谁输谁赢，外婆总是慈祥而开心地笑着。现在回想起来，不与外婆在一起的时光，我好像从来没有碰过麻将，以至于很早就忘记怎么玩了。从小学至结婚前，几乎每次离开外婆家，外婆总是要塞一点零花钱给我，拉扯之间还会假装生气，直到我收下揣兜里才露出笑脸来说“买点好吃的，别舍不得”“等你以后赚钱了也买给我吃就可以了”······（抱歉，没有控制住，不争气的眼睛一直在冒汗）算来，外婆终究是亏的，因为工作结婚后，去看外婆的次数真的很少。

外婆一直是操心的命。我记事起，她的头发就几乎全白了，可能也就五十多岁吧。亦或与闲不住经常劳作有关，外婆身体一直很康健，现在最清晰的记忆就是从五十多岁到七十多岁这段时间，她都很轻松地踩着三轮车赶东赶西的样子。可谁也没有想到，本以为至少能活百岁的老人，在89岁时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有些老人的症状可能是手抖，默默地来去，外出容易走丢，文绉绉的。外婆的症状，用母亲的话说属于“武痴”。文了一辈子的外婆，宁愿自己吃亏，从没说过一句脏话，更别提打架了，患病失去记忆后把前来照顾她的母亲和小姨都动上了武，掐、推、拉等都用上了。症状轻时像个孩童，几乎每天都要去健身广场上去荡秋千，重则白天夜晚都不怎么睡觉，当然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们睡好，就这么与女儿们成了“冤家”，母亲和小姨叫苦连天，无奈又辛酸。

而我也不想原谅自己，8月和9月正是外婆患病严重期间，8月份偶尔会有意识，还识得亲人。我却因为整整两个月不让休息的工作而没去探望她，直到9月末时，母亲说外婆摔跤了，情况很不好，下不了床，医生也说时日不多了，我才异常焦虑起来，又急又气愤之下，直接跟老板裸辞了。终于得已在10月2日去见了外婆一面，然而这一面，已经晚到外婆抹去了关于我们的记忆，亦或还尚留一点，只是认不得人。因为当我坐在已不能下床的外婆身边时，母亲在外婆耳边说“这是你大外甥女”，外婆呢喃的两个字“不好”，母亲翻译说“是不是一直不来看你才说她不好啊”，外婆沉默了，而我的泪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当着外婆的面流个不停。当时真的可以用“恨”来形容，恨不让我休息的领导，更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冲动一次。

最后一次去看外婆时，外婆有一段时间一直在重复“算了”“算了”。没有人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或许是没法下床放弃了，也或许是觉得没意思有了轻生的念头，以至于不怎么肯进食了。

关于外婆，还有很多的记忆片断。一个人的一生怎么写也写不完，但我真的没在她身上看到什么不正面的东西。她善良、勤劳，她独立、知足，她只懂得付出不求回报，她时时关注关心她的亲人小辈们，外婆是我心中最完美的人！

明天即将为她送行，已能预见自己或许会哭得泣不成声，毕竟是一场死别，但这么美好的人一定会去最美好的地方，摆脱病痛，重新找回自己的幸福。永别，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