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散文|魂牵梦萦地瓜情

魂牵梦萦地瓜情

文 陈希瑞

我是从小浸泡在地瓜中长大的。

我对地瓜最早的认知,是在小时候,跟着大人们下地栽过地瓜,时间要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

记忆中的夏天,雨水真的很大,几场大雨,村前的大湾就涨满了,蛤蟆们“呱呱”叫得正欢。每逢此时,大人们就会赤着大脚板,身披蓑衣或雨布,三五成群地结伴到村外的地瓜地里,去绞春地瓜蔓子。长长的地瓜蔓子,青枝绿叶,爬满了垄沟。大家嘻嘻哈哈,说着笑着,绞了一堆堆地瓜蔓子,然后背到大湾边,将地瓜蔓子,绞成一拃长的短蔓,在水里洗干净,装进偏篓里,准备栽在地里。在那地瓜当家的年月,生产队里的麦子收获了,接下来,就是栽夏地瓜,大伙都叫麦地瓜。待秋天收获了麦地瓜,储存在地窖里,就有了一冬一春的口粮。

原本这是大人们干的营生,才十岁的我,偏要学着他们的样子干。看大娘婶子们绞好了一些地瓜蔓儿,抢着抱起来,跑到水边洗一洗,再整整齐齐装进偏篓里。大婶她们纷纷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见我在大人堆里跑来跑去,老秋队长却要我一边玩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父亲却认真地说,孩子就得从小抓起,养成爱劳动的好习惯,就叫孩子学着干吧!那个时候,父亲担任生产队会计,说话好使管用,队长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得到父亲的支持和大婶她们的赞许,我干得更有劲了。

碰上这样的天气,土路早已变成泥水路,路面泥泞擦滑,车子是不能推了,大人们只好两人抬一只偏篓,冒着淅淅沥沥的雨丝,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外的田野走去。

早就听大人们说,下雨天,最适宜压(栽的意思)地瓜,成活率高。我身披着一块小雨布,跟着大人们来到地里,一时无从下手,打算先观察一下父亲他们如何干活再说。雨水早已把地瓜垄泡软了,地瓜垄沟里有了浑浊的积水,人进到沟里,双脚一下子陷进泥里。只见父亲和大婶他们,一字摆开,每人一垄,各人左手臂揽住一些地瓜蔓儿,右手拿起一根,叶子朝上,迅捷地埋进地里。待手中的地瓜蔓儿慢慢减少,早就有人送过来一些,赶得你马不停蹄栽下去。我看见,父亲不时地伸出臂膊,摸一把脸上的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我学着大人的样子,一会儿给大人们送地瓜蔓儿,一会儿也要装模作样地亲手栽下几棵,虽说有点歪歪扭扭,但总可以说得过去。大婶起身歇息之时,一眼瞅见了我的“杰作”,对身旁的人说,瞧瞧这孩子,还挺会干活!老秋队长见我干得很起劲,朝我父亲说,孩子爱劳动,都是你教育的好。等下晚(晚上)记工分,别忘了给孩子记上两分。至于后来记上两分不记上两分,早就无从考究了,但儿时跟着大人们雨天栽地瓜的一幕幕情景,犹记在心。

地瓜的别名很多,又叫红薯、白薯、山芋、甘薯、红苕等,因其耐旱、耐涝、耐瘠等特点,在家乡被广泛种植。

地瓜传入中国,据说还有个传奇故事。

1593年,广东人陈振龙在菲律宾做生意,当他在吕宋岛看到当地漫山遍野种植的地瓜,想到福建老家,粮食短缺,就想把它引进老家。无奈西班牙殖民者严厉盘查,不想让这种东西引进中国。聪明的陈振龙,拿了一根红薯的藤条,把它编在一个箩筐里,绕过检查,带着这只箩筐回到福州老家后,引种成功,经朝廷推广普及,才使得地瓜在神州大地全面开花。正是这种不起眼的作物,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口粮,度过了一次次天灾人祸。尽管现在,地瓜早已退出了主要粮食作物的地位,但谁能忘记那些地瓜当家的岁月呢。

在乡间,地瓜是最低贱也最容易成活的一种作物。当栽完地瓜,将剩下的秧苗随手丢在垄沟或者路边,秧苗不嫌土地的贫瘠,虽无人搭理,照样成活,照样青翠欲滴,呈现出一副不屈服于恶劣环境的勃勃生机。

在乡间,地瓜有夏地瓜和春地瓜之分。夏地瓜也叫麦瓜,麦后栽上,等到霜降以后收获回家,窖藏起来,即可慢慢享用。

春地瓜,也叫芽瓜。先要选取品质好的地瓜,当地瓜种。生产队的那些年月,一到春天,都有专门繁殖地瓜芽子的温床。大包干后,地瓜种大都席在自家土炕上,或屋前墙根儿暖和的地方,一一竖排起来,再倒进沙子,按时浇水就行,不久就会冒出绿油油的地瓜芽子,清明前后栽进地里。栽地瓜时,有人挑水,有人栽地瓜芽,有人埋窝儿,前后搭配,十分默契。如果再下一场小雨,地瓜芽很快就会舒展着枝叶,抻开蔓子,迎风招展。

一到秋天,芽瓜长大了、膨胀了,把垄沟撑得裂开了缝儿。收获后,还要用一种特制的刀具——擦冲,擦成片,撒在地里晒干,储存起来,跟麦瓜一起,农家一冬一春的口粮就有了。

母亲常说,你们兄弟姐妹是靠地瓜和地瓜干长大的。生产队时,我们兄弟姐妹10人,加上父母和祖母,全家老老少少13口人,全靠地瓜和地瓜干当家。到了秋天,生产队分了地瓜,有壮劳力推着车子,会一车一车送到各家各户。倒了谁家门口,会大声吆喝一声“来地瓜了!”只听呼隆一声响,一车地瓜就倒在家门口。于是,一家老小齐上阵,母亲拿来擦冲和篓子,开始擦地瓜,伴随着“咔嗤、咔嗤”有节奏的擦地瓜的声音,就像变戏法似的,大地瓜顿时变成了一页一页新鲜的地瓜干。个头一般的地瓜还好说,碰见个头大的不好擦,得用刀切开,不一会儿,母亲脸上就汗津津的了。那时,母亲很年青,年青得像一棵壮壮实实的苞米。

等母亲的篓子满了,我就一篓一篓倒进独轮推车上。推车中间是大梁,两侧各有一只大偏篓,待偏篓装满了,就得赶紧推出去晾开。父亲在队里当会计,管着分地瓜,哥哥姐姐都上坡干活,家里只有母亲和奶奶,有我和弟弟妹妹。我那时不过十二岁,挑水、割草,样样都能干,推个车子算得了什么!谁知,车攀带上了肩膀,才觉得千斤重,摇摇晃晃往村外走。母亲嘱咐我小心着点。我说,娘你放心吧,我是大人了!母亲擦擦汗笑着说,你小家伙十二岁就成大人了,净逞能!母亲嘱咐弟弟妹妹帮我照看着点,弟弟妹妹一个小心扶着,一个拉着车子,一路小跑,不料脚下一绊,车子“哗啦”歪倒在地,我摔了个嘴啃泥,还差点崴了脚脖子,白花花的地瓜干摔了一地。我一瘸一拐爬起来,弟弟妹妹一齐帮我扶起车子,把地瓜干小心地擦去泥土收起来,一捧捧捧上车子。

等我们好容易来到村外的闲地里,才算松口气。弟弟妹妹捧起地瓜干,一页一页摆开,时而摆成长蛇阵,时而摆成圆圈圈,干活当成过家家,半天干不了多少。我学着爹先前的样子,捧起地瓜干,手一扬撒出去,然后把摞在一起的一一挪开,事半功倍,速读当然很快。

地瓜干晒出去,我们掰着指头,计算着日子,母亲说,要是遇到晴好天气,一般三四天就干了;要是碰上阴天,就得六七天,还得把地瓜干一页一页翻过来,晒个底朝天,万一碰上下雨天,就得连夜把地瓜干抢收回家。若不及时晾晒,半干不湿的地瓜干就会长绿毛,变黑,甚至霉烂。

记忆中,有一年,看看再有一天,晒出去的地瓜干差不多就干了,谁知,当天夜里阴了天,大家都担心下雨毁了地瓜干,推车子的推车子,打灯笼的打灯笼,父亲带着我们连夜抢收晒在村西地里的地瓜干。一只灯笼不够用,大家只好凭着感觉,借着微弱的白光,摸摸索索捡拾地瓜干,等回到家都半夜了。老天爷真会开玩笑,等到第二天,往往云过天晴,虚惊一场。父亲会操起一把木锨,把地瓜干一锨一锨均匀地扔到屋顶上。地瓜干承受着阳光和风力,得以归仓。

生产队收获后的地瓜地里,成了我们孩子“倒地瓜”(复收)的乐园,放了学,我们就带着铁锨和篓子奔向田野。有时还扩展到外村,外村人不让,还专门派人看着地瓜地,见了就撵。姐姐就带着我,天不明出发,往往满载而归,望着收获回家的一大堆地瓜,心里好美。

地瓜干,当饼干,煮熟了的地瓜干,凝聚了天地精华,真的很甜。母亲用灵巧的双手,花样翻新,尽量做的可口好吃。地瓜干上磨,磨成面粉,娘除了蒸地瓜面饼、烀地瓜面饼子外,母亲和奶奶还包地瓜面包子、擀地瓜面面条,让全家人美美地享用一顿。母亲还用地瓜面,和成面团待用,做成另外一种风味独特的面食,继而爆炒一些白菜,添水烧开锅,然后用有网眼的特制工具,把面团做成一种酷似“蛴螬”形状的面食,下锅煮熟,俗称“蛴螬面汤”,好喝的很,我们兄弟姐妹往往撑个肚儿圆。

1969年,我家正盖村西那栋老屋,十四岁的大姐,带着半口袋地瓜干,伴随着凛冽的寒风和飞舞的雪花,到供销社门市部兑换地瓜干散白酒,回家招待帮工干活的亲友,这是父亲一再说起的一段往事。大姐那摇摇晃晃奋力向前的瘦小身影,就这样烙印在我的记忆里。

时光荏苒,伴随着日月的更替,我们兄弟姐妹各自筑起了温暖的新巢,我们的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有的早已为人父为人母,父母却垂垂老矣,母亲离开我们也有六个年头。

那时候,一到秋收大忙,小学校就要放秋假,回家到队里帮大人干活,其实差不多就是收地瓜。看着吉祥叔挥鞭催牛,犁铧深深地扎进地里,犁铧过处,后面的地里就像变戏法似的,一下子冒出四处散落着的红橙橙的地瓜,散发着一股新鲜的气息。大伙看着二大爷挥着马鞭一声脆响,赶着马车过来了,这才嘻嘻哈哈说着笑着,开始装车。

我跟大栓、泥鳅、三妮这些一般大的孩子,就是按照老秋队长的吩咐,在前头开路,就是每人拿一把镰刀割地瓜蔓子,若不先割掉,纠缠不清的地瓜蔓子,会阻碍收获进度,更何况,地瓜蔓子还能喂猪喂牲口,队里自然不能浪费。

有时候,我们这些野小子是不安分的。瞅瞅大人不注意,从玉米地里一直跑到河边,选一处陡坡,动手挖洞,先在里面放上捡来的干树枝,再放上几个地瓜,最后覆上土,下面就点火烧起来,这叫“烧小窑儿”。等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儿,就知道地瓜差不多熟了。大家等不及,七手八脚扒出地瓜,不管生熟,争争抢抢,吃得满嘴都是灰。

忘不了那年大旱。大豆粗缩着,伸展不了枝叶;麦子干了梢,玉米去缺了颜色,卷曲着腰身。唯地瓜长得茁壮。却原来,地瓜长长的藤蔓,每隔一段,就会扎根。根,牢牢地攀附于大地,用以汲取水分和养分,才不会失却生命的颜色。我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地瓜,投向这种低贱、卑微的作物。不择地势,不嫌贫瘠,泼辣、野性,只要有水分、有阳光,就会顽强地活下来,活泼泼彰显着顽强的生命力。

作为一种主食,地瓜,早已经退出生活舞台。但作为一种美食,一种小吃,偶尔享用一番,还是别有一番风味。最常见的,就是烤地瓜。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一看到热气腾腾的烤炉,就会想到烤地瓜那红皮黄瓤的颜色、热乎甜软的口感,涎水都要流出来了。烤地瓜捧在手里,热呼呼的,去皮后,露出金黄色、软绵绵、热腾腾的瓜瓤,吃一口,香、甜、面、软、烫,浑身热呼、烫贴,那叫一个爽!

其实,麦子、玉米也好,土豆、地瓜也罢,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就是这些衣食父母,养育了我们,生生不息。我们没有理由不心存敬畏,不心存感恩。人生就该如同地瓜一样,尽管出身低贱,尽管身处逆境,尽管生不如意,但不屈不挠,在瘠薄的土地上,在平淡的日子里,不负芳华,依然会吟唱出一首属于自己的歌。

陈希瑞,网名神仙哥哥,山东省青岛市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平度市戏剧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北京《大地文学》《青岛文学》吉林《短篇小说》山西《火花》湖北《速读》云南《麦地》辽宁《辽河》《大连晚报》《悦读》《散文中国》《山东教育》山东《作家报》《齐鲁晚报》《山东工人报》《半岛都市报》《农村大众》《青岛日报》《青岛财经日报》甘肃《民主协商报》《青海湖》《天柱》《平度日报》《东方云文学》《九天文学》《首都文学》《西部散文选刊》《墨水古韵》《文学沙龙》《清荷文苑》《369故事》《菲律宾商报》《有荷文学》等海内外数十家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小说散文800余篇,创作出33部吕剧、微电影和电影剧本等网络文学作品300多万字,古装吕剧《状元郎》搬上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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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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