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望:光阴的故事

有一种心情,是和岁月相连接的。

最近身体出了些小状况,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望着头上滴滴答答像时光一样迈着秒步渐渐消落的药液,心头不知怎么就开始胡思乱想,翻起许多过往,那些亲情、友情、爱情……沿着时间的足迹,串起或欢乐、或伤感、或喜悦、或悲痛、或幸运、或遗憾等等事关光阴的故事。无论这条光阴链条上的故事内容是单纯的,或是复杂的,是苦涩的,或是甜蜜的,回想起来,情节虽然谈不上扣人心弦,却时时让我感到非常温馨,甚或热泪盈眶。有些故事可以拿来反复地读反复地想,每每沉浸其中不愿出来,故事中的主人公会感觉分外幸福,而有些故事会成为我内心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秘密之地。

岁月不能挽留,能挽留的或许只有自己的心境。

记得小时,我家住在319国道边,门前的公路是一斜坡,虽然不陡,但路程较长,从红旗门起势,到如今的吉首市第五小学门前,约有1公里左右,时常看到有人拖着板车埋头吃力地爬坡,还不时地停下来喘气休息,这时我会毫不犹豫地跑上去,跟在板车后面卖力地推车,直至爬完斜坡,得到的回报是那人对我感激地点头一笑,这一笑会鼓励我把这样的好事继续做下去。学雷锋、做好事,是我们那代人的自觉和本分,小时的情感单纯、丰富,不担心被人讹,每做一件,我都会为我胸前飘扬的红领巾感到光荣和自豪。

还记得上小学时,有一回轮到我这个小组打扫教室卫生,正值寒冷的冬天,为抢最难的活干,我不小心把一桶水全倒在自己身上,衣裤全湿,老师彭碧霞见状赶忙将我带到她的办公室,迅速在屋内升起一盆炭火,她把自己的棉大衣脱下披在我身上,然后围着火盆一件一件烤干湿透的衣裤,帮我穿戴好后,拉着我的手一直送到家门口,那情景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十分暖心。而正是彭碧霞老师每次夜晚家访后,打着手电消失在黑夜里的身影,让我打小便对老师有了一分尊敬和发自内心地爱戴,并由此坚定对老师的话从不怀疑。我那时当然不知道,教书育人的老师除了上课、家访、批改作业,还会不会有家务、教育子女、陪伴家人等等其他事要做,还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业余爱好要玩,更不会知道,老师想不想“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或者很任性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说说夜校吧。在当时的确很有励志色彩。

我高中毕业参加全国统考,没有考起大学,而是考到了湖南省商业学校(现湖南商学院),不管怎么样还是成了国家干部,拿到了铁饭碗。1983年商校毕业,我成了很富有时代特色的“中专毕业生”,但总觉得自己在知识结构和思维模式上有着不可弥补的原始缺陷,且形而上地表现为对光鲜的大学文凭带有自卑色彩的顽固向往,这种感觉在我上中专时就深深地刻印在心里,老师灌输的知识不够吃,便时常进校图书馆啃读与学历不太匹配的大学教材,积攒的少许零花钱都放进了新华书店的柜台里,不管旁人怎么看,自己把自己当作大学生来要求,生发了许多现今都让人难以置信的念头。就像小时候看电影,有人问“好看吗?”我回答“好看!”“为什么好看?”“打仗好看!”小孩喜欢看刀枪砰砰咣当作响,但是战争背后的残酷和那遥远的历史,根本不懂。

刚在单位工作的那几年,年龄还算小,于是所有的热情全都用在自助性很强的成人教育上。我报考了吉首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先是读专科,拿到专科再读本科,越读越来劲,顺手还读了个在职硕士研究生,若干年来,但凡填报个人履历之类,填写到这些缘木求鱼的成果,总有一种哑然之感,人在年轻时的盲目执着,多么透明多么宝贵啊!

学校为我们开设的课程,与全日制的大学生一样,只是都安排在晚上授课。夜色降临,大家从山城的角角落落匆匆奔赴而来,教室总是坐得满满的。同学来自各行各业,年纪最大的不超过30岁,每一个人都怀着一种朴素的“奋斗”感,抵抗着一天的疲劳,在散松粗糙的班集体中,我们到点来,仰头听课,下课即走,相互间很少有时间交流。不过我倒是交到一个朋友——因为每次上课我俩总是挤到前排第一张课桌,便搭起话来。

闲聊中得知,他在政府机关工作,所在部门性质对诸如家庭背景等政治的考量比较看重,一句话,这种机关需要的就是忠诚可靠、守口如瓶一类的人员。我看他一眼,便知他是属于这一类人。关于自己,我则跟他说起一些有关家电的趣事,怎么给顾客当参谋评判电视机的质量优劣,怎么劝说顾客把收音机换成双卡收录机,把黑白电视换成彩色电视,把单缸洗衣机换成双缸洗衣机,把单门冰箱换成双门冰箱……当然,我们又说起理想,他说考到一个国家承认的大学文凭,对在政府机关工作的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他要谋一个好的职位。我则透露,我的学习是想将来能写点什么……

我们就这样成了朋友,也成了班上大家羡慕的学习搭档。我们心领神会相互协作去占听课最好的座位,我们一般不缺课,偶有缺席可互借笔记,彼此探讨学习课题,到总复习时我们互相测评,挑最刁钻的问题,考试成绩总是班上的优秀,我们打篮球配合神勇,我们看问题总能求同存异……诸如此类吧。而今看来,夜大所学,也许看不出明显的用处,但在当时,却像一番渺小而壮丽的事业,各种情绪,只有对方可以理解和分享。

而今回看,对当时所有的成人求学者来说,吉大这样一种夜晚的构成,是辅助与普惠意味的,是一种深入乡野街巷的庙堂演变,它让没有考起大学的人也能堂而皇之地步入大学的校门。往大里说,这样的夜大学习,在补充教育、知识建构、职业变迁上,有着巨大的隐形之效。更主要的是,这里面有一种带着鼓励与肯定性质的价值观投射,深深融入我们这一代人的血液,至今,我们仍然坚信,奋斗与努力,即是生活的真义。

陪伴着光阴流逝的故事中,分量最重、让人百感交集的自然是父母子女的亲情篇章,这方面的记忆和回忆有一些落在我的诸如《放排匠》《乾州场》《大兴寨》《拣煤渣》《一场告别》《当时只道是寻常》等文章中,当然还有许多一直装在我心里,没有写成文字的故事。相对自我来说显得漫长的人生岁月里,在与时光的拉锯战中,渐渐长大变老的我体验到了人事的变迁和生活的百味,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疼痛。“当你老了……唯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这是爱尔兰诗人叶芝年轻时创作的一首爱情诗歌,表达诗人忠贞不渝的爱情追求,一个多世纪过去了,我朗读这首诗时,当然和他的想法不一样。在这世上,当你老了,走不动了,在意你的还是自己的亲人。我更喜欢听阎维文演唱的《母亲》。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长亭接短亭,落霞继星斗,光阴如白驹过隙。一个人“生也有涯”,与时间博弈,从来没有赢家,而且年纪越大,感觉时间跑得越快。“有灯相对好吟诗,准拟今宵睡更迟。不道兴长油已没,从今打点未干时!”抓住当下,珍惜正在不断遗失的分分秒秒,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剧本。

吃了药、打了针,医生问,怎样?我说好像好一点了。那就好,医生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疗是需要一个过程的。白衣天使的话,我从小就怕且信。也可能是心理暗示,我暗示自己,医生给我开的药是有用的。

思绪的翅膀放飞得越来越遥远,而我,最终不能确定,是医院的病床,还是衰老,正让我变得如此怀旧?(作者 / 张正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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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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