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最贵的坟墓：5000万美金的墓雕之争

巴黎14区的蒙帕纳斯公墓建于19世纪初， 至今已有35000座坟墓，其中有不少法国文艺知识界精英的坟墓。有心人可以在此邂逅作家莫泊桑，诗人波多莱尔，作家萨特和德波伏娃，玛格丽特·杜拉斯 ; 也可以拜谒 « 自由女神 »的作者巴特勒迪，凯旋门上的雕塑« 马赛曲 »的雕刻家路德，表现主义画家柴姆·苏丁等艺术家 ; 不少政界名流和商界翘楚也选择在这里安息 。现在蒙帕纳斯公墓已是巴黎人十分青睐的一个旅游目的地。

蒙帕纳斯公墓

在公墓东北面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有一座鲜为人知小人物的老墓，在沉寂一百多年后，忽然轰动了巴黎。墓主人是二十世纪初一位俄罗斯女留学生，叫塔季杨娜·拉切夫斯卡亚（Tatiana Rachewskaïa），她是托尔斯泰的远亲。当年，塔季杨娜来到巴黎学医，结识了巴斯德研究院的一名罗马尼亚裔医生。在跟他学习法语的交往中，塔季杨娜坠入爱河。1910年11月底，因为感情纠纷，塔季杨娜竟在家中自缢身亡，年仅23岁。

墓碑上塔季杨娜的照片

塔季杨娜的父母闻讯后，于12月初从俄罗斯赶到巴黎，将女儿埋葬在蒙帕纳斯公墓。过度悲伤的父母知道以后很难往返祭奠女儿，为了表示对女儿最大的爱心，希望给简朴的坟墓增添一些特色，于是决定在墓碑上点缀一尊雕塑。

塔季杨娜热恋的那位罗马尼亚医生向他们举荐了自己的同乡，一位师从著名雕刻家罗丹的年轻艺术家，尚默默无闻。得知塔季杨娜的死因，雕刻家向她父母推荐了一个现成的作品，线条简单，构图几乎幼稚，取名为«吻»。面对这个非传统艺术风格的雕塑， 塔季杨娜的父母虽然面有难色，但没有更多时间等待，于是就买下他的作品，将这个过于前卫的雕像安装在墓碑上。

雕塑 原作« 吻 »

墓碑上的两位情人本可以甜美地百年相拥，但是，本世纪初，法国政府与拉切夫斯卡亚家族后裔之间的一场特殊官司彻底惊扰了他们的平静。一直默默无闻的塔季杨娜的墓也因此一举成名。原来，当年的无名艺术家就是后来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法国雕塑大师康斯坦丁· 布朗库西（Constantin Brâncusi, 1876 -1957），他被视为现代雕塑艺术的鼻祖。

康斯坦丁· 布朗库西

进入21世纪，康斯坦丁·布朗库西作品的价格逐年攀升 ，他在国际雕刻艺术上的身价仅次于賈克梅蒂。2005年，他的大理石雕«空中之鸟 »在纽约的一次拍卖中以2750万美元成交。2018年5月15日，他的 « 风姿少女»在纽约佳士得创造了7100万美元的历史新高。

« 风姿少女 »

« 风姿少女 » 创作灵感来自英国女作家南希·库娜德

布朗库西曾经雕刻过不同版本的 « 吻 », 但都是上半身的小作品，只有这个90公分大的原作是一个全身雕塑。虽然她是艺术家的早年作品，还历经了百年的风吹雨打，但是她的市值估计不会低于5000万美金。如此昂贵的艺术品现竟然还暴露在墓地里免费供人欣赏。这笔巨大的财富当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其它版本的 « 吻»

法国艺术商纪绕姆·杜阿麦勒很早就看到了其中的商机，动起了心思。他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俄罗斯寻找拉柴夫斯卡亚家族的后裔，找到了6位继承人。但是，时过境迁，继承人对此事全然不知。看到一笔巨额财产要从天而降，他们喜出望外，非常配合，法国艺术商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家族后裔的全权委托，便开启了一个漫长的追宝之旅。

杜阿麦尔认为，现在公开展出的雕塑基本都是复制品，可这件珍贵的原作在风吹日晒暴露在外，有被破坏和失窃的危险。所以他于2005年提出，应该先用复制品取代原作。他还主张将雕塑与坟墓分开对待，并申请雕塑的独立出口权。一旦雕塑能拿到美国拍卖市场，继承人和艺术商就能获得巨大的利益。但是杜阿麦尔的申请遭到时任法国文化部长的拒绝。

布朗库西在去世前，曾慷慨地将自己的全部作品无偿捐给了法国政府，唯一的条件就是保留他的工作室。现在蓬皮杜中心广场的南侧，人们可以参观专门为他修建的“布朗库西工作室”。这是根据他的遗愿复原的工作室。

“布朗库西工作室”一角

对法国政府而言，布朗库西的作品均应属于国家财产。文化部迅速将 «吻»列为“国宝”，使其无法离开法国领土。2010年，巴黎大区省长又将墓碑、墓石和雕塑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列入历史保护文物的名册。

坟墓整体

为此，杜阿麦勒在拉柴夫斯卡雅家族的支持下与法国政府打响了一场司法马拉松大战。根据法国法律，购买的终身墓地永久属于私人财产，墓地里的全部物品也属于这个家族。杜阿麦勒找到了塔季扬娜的父亲当年向大理石商订购墓石和墓碑的发票。他还找到了塔季扬娜母亲当年写给布朗库西的一封信。信里提到，她虽然对作品不甚欣赏，但还是向艺术家支付了200法郎。这些都是坟墓和雕塑属于拉柴夫斯卡亚家族的铁证。因此，拉柴夫斯卡雅家族决心要将官司一直打到法国行政法庭，甚至诉诸欧洲法庭。

2018年，官司尚未有定论，拉柴夫斯卡雅家族采取了一个保护措施，将雕塑用一个木箱子保护起来。四周安装了三个监视器和报警器。 墓石上和对面的墙壁上都有警告牌： “此墓有监控，请勿触碰，谢谢。”现在人们已经无法看到雕塑原作了。

木盒遮挡了雕塑 « 吻»

蒙帕纳斯公墓塔季杨娜的坟墓现状

“此墓有视频监控请勿触摸”

在这场国家与个人的司法诉讼中，如果政府输了官司，国家在30个月内对国宝级文物有优先收购权。可是，法国任何一个国家博物馆都没有能力支付几千万美元高昂的市价。

2020年12月，在巴黎行政上诉法院作出有利于家属的裁决，墓主家族试图要收回他们认为自己的财产，但没有成功。2021年初，该雕塑被法院取消了历史保护文物的资格。家族又看到一丝曙光。

可是，2021年7月2日，法国最高行政法院对此事进行了最终审议，结束了有关雕塑权的所有争辩。法国最高行政法院认为，行政法院当初是根据作品的不可分割性做出的判决。“吻”和它的石碑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墓葬纪念碑。因此，必须被视为法律意义上的“自然建筑”，国家可在没有得到其所有者授权的情况下可将其登记为历史文物。因此罗马尼亚艺术家Constantin Brancusi的作品不得从其石碑上移除。

16年的官司，终于尘埃落地。艺术商杜阿麦勒和拉柴夫斯卡雅家族不但没能赚得5000万美金，还为多年的官司血亏，更是搞得塔季扬娜在阴间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