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间棚村,那个胸前总别着党徽的摆摊老人不在了……

青山环翠,绿水盈盈。坐车爬上九曲回环的龙顶山,山顶的九间棚村又变了样。

5月,九间棚千亩金银花开得正盛,慕名而来的游人纷纷登山观景。

然而,少有人注意,村南悬崖边的大槐树下,那个胸前总别着党徽的摆摊老人不在了。

九间棚村,那个胸前总别着党徽的摆摊老人不在了……

九间棚村在天宝山区。

今年5月30日,有着51年党龄的94岁老党员刘德香走了。这位龙顶山上年纪最长的老人几乎一辈子都生活在九间棚村。虽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但刘德香却和这个沂蒙山深处的小山村一起,见证了曾经风雨飘摇的中国焕发新生的百年历程。

1929年的中国风云激荡,国共对峙激烈,中国共产党的战略重心已由城市转向农村,逐步开辟农村革命根据地。

1929年的山东则处在罕见的大灾荒时期,兵燹旱涝,十室九空,又开启了一段“闯关东”的小高潮。1929年,沂蒙山腹地的天宝山区因连年大旱和蝗灾几近绝收,百姓只得剥树果腹,拾草充饥。

这一年,天宝山区龙顶山上的石头缝里还住着13户55人,而这是九间棚村的全部人口。当年10月,这个小山村终于添了新丁,村民刘学存的媳妇头胎就生了男娃,从“德”字辈,取名“德香”。

煎饼和地瓜

换回八路军的一块银元

兵荒马乱的年代,大山深处的九间棚人也未得清净。

“土匪横行、吃糠挖菜、割草喂牛。”今年88岁的刘德义追忆童年,这些事他印象最深。刘德义是刘德香的二弟,从小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

九间棚村,那个胸前总别着党徽的摆摊老人不在了……

九间棚村夹在石缝里的老石屋。

现在的九间棚村属于平邑县地方镇,当时则归老费县管辖。1935年,费县推动“剪辫子运动”,刘德香的父亲刘学存下山进城,莫名被剪了辫子,而有的村民担心皇帝再回来,只让剪一半,被戏称“半毛子”。辫子刚剪完,日军就来了。1938年,日军侵入平邑镇,村民缩在石棚里都不敢下山。

“山下住着‘鬼子’,山上藏着土匪,国民党‘牙口好’,常上山抓鸡吃。”刘德义说。在八路军来之前,这里归土匪和国民党管,周围号称“司令”的大小土匪头子有几十个。

1940年夏天的一个清晨,钻出石棚的村民突然发现石场上竟睡满了抱着枪的军人。他们顶着露水,蜷着身子侧躺在地上,山里蚊子凶,个个身上都叮满了大包。他们是移驻天宝山的八路军115师686团某连战士,专门来打土匪和日军,部队的仓库就选在村南的山洞里。

九间棚村,那个胸前总别着党徽的摆摊老人不在了……

石棚里的小学。

看见扛枪的,村民们不由紧张起来,刘德香领着刘德义躲在父母身后,探出脑袋来往外瞄。村民都知道,无论是国民党和土匪,还是后来的日军,只要来了肯定不会空手回去。然而过了大半天,这些兵并无冒犯之举,村民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11岁的刘德香不知道怕,大人一眼没看住,他就从家里顺了煎饼、咸菜跑到这些兵中间。

临行前,八路军从刘家买了2筐地瓜做军粮,最后留下了1块银元。当兵的吃饭还多给钱,这下可扭转了村民对八路军的印象。八路军驻扎在这里三个月,天天帮老乡干活,粮食吃光了,他们就吃野菜。后来,686团围攻天宝山,消灭了盘踞此地的土匪势力。

“八路军对咱百姓好,还帮着打土匪,共产党和八路军是咱恩人。”刘德香曾回忆说,村民都把八路军当成了亲人。1941年,九间棚村的妇女专门为八路军做过军鞋,后来村民刘德付还参加了八路军。1947年,鲁南战役爆发,当时的队长刘德功带着刘德香等年轻后生又参加了支前活动。

挑起村庄担子

孩子吃野菜他“不问”

1949年,新中国成立。为支援国家建设,20岁的刘德香作为九间棚代表参加了著名的“导沭工程”。他和周边34个县的114万民工一起日夜奋战在工地上,硬是把常年泛滥成灾的大沙河挖成了一条全长80公里,横跨苏鲁两省的新沭河。

1964年,对于九间棚和刘德香来说意义非凡。那一年,九间棚人正式搬出石棚;而刘德香成为九间棚村第二任大队长。

当年年初,人民日报刊发的《用革命精神建设山区的好榜样》通过邮递员“飞”上了偏僻的龙顶山,“农业学大寨”成为九间棚工作重点。当年,刘德香和廉茂增等人组织村民大建农田水利工程,一年时间就改造梯田2.3公顷,修筑石坝600米,建蓄水池4个,修生产路1000米,这为八十年代九间棚村修路治水工作奠定了基础。

九间棚村,那个胸前总别着党徽的摆摊老人不在了……

现在的九间棚风景如画,今非昔比。

从当了大队长,刘德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村里事在俺爷(父亲)眼里比天大,他在家里话少,吃完就走,只知道领工人干活,俺这些娃都吃糠了他也不问,俺娘都气病了。”当时刘德香的小女儿刘月英刚记事,依稀记得母亲成天唠叨父亲不问家。家里“工分”不够吃的,刘德香媳妇廉茂俊只好背着孩子去地里挖野菜,实在饿的不行,就把高粱壳磨碎弄成糊糊吃。到现在提起高粱壳糊糊,年近六十的刘月英还觉得喉咙疼。

媳妇虽埋怨刘德香不顾家,但村里架电修路筹资,她也是把娘家亲戚的钱都借遍了。因为常生气,身体欠佳的廉茂俊早早走了,这也成了刘德香心里的疙瘩。

赶上冬天,年纪大了的刘德香常住进城里孩子家。不过只要进了阴历十月,他总在屋里胡转乱窜,一会收收衣服,一会摸摸印有“学习雷锋”的搪瓷缸。

“问俺爷是不是不舒服,他说想回家,问为啥要回去,他也不吭气,后来我们一想才知道,阴历10月12日是俺娘的忌日。”刘月英说,“俺爷心里装着俺娘。”

刘德香当队长的那几年,村里相继建起面子坊、豆腐坊,有了集体副业。1965年,九间棚村集体副业收入已达500元。1966年7月,九间棚还投资80元建成2间石头草毡房,九间棚小学也从石棚里搬了出来,这可是当时村里投资最大的一个项目。

在“以粮为纲”60年代,粮食产量指标是“上纲要、过黄河、跨长江”(对应粮食产量分别是400斤、600斤、800斤)。虽然刘德香等党员干部领着村民拼命干,但村里条件实在太差,直到1984年,九间棚村也没实现粮食亩产“过黄河”的目标。不过得益于那几年的磨炼,1971年,42岁的刘德香正式入了党。

为修路

连夜把自家的老梨树刨了

1982年,中共中央第一次发布了以“三农”为主题的中央一号文件,正式肯定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自此,“包产到户、包干到户”的浪潮在全国各地迅速掀起,九间棚人也开始抓阄分地。

“村里没啥好地,大雨一冲,土没了就是石头。”九间棚村党委书记刘嘉坤说,“没电、没路、没水,分了地也很难发展好”。

1983年,九间棚村打算架电修路,可村民根本不信电线杆能运到山上,没人愿意跟着干,就连山下的村民也取笑道,“九间棚要是能有电有路,我就死”。

听了这话,刘德香等党员干部心里都憋着一股劲。群众不信,党员就带头上。刘嘉坤、刘德明、刘德香等党员干部齐心协力,硬生生把上千斤重的电线杆一步一步抬上了640多米高的龙顶山。

电线杆真被运上了山,围观的村民再也坐不住了。一个月后,十几根千斤重的电线杆立在了龙顶山上。1984年春节,刘德香领着全家人在村口等通电。

夜色渐浓,村口的电灯猛地亮起,刘德香七八岁大的孙子刘伟兴奋地拍手大喊“来电了”。

九间棚村,那个胸前总别着党徽的摆摊老人不在了……

九间棚党员干部带头开山修路。(资料图)

1985年,九间棚村实行逐户分段承包修路,村里的党员干部主动包了悬崖边最难的路段。刚当选村书记的刘嘉坤搭了个棚子住在工地,寒冬腊月,儿子高烧四天不退,妻子来找,他也没回去。

为了修路,老党员刘德明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没等手术伤口愈合他就出院上了山。伤口崩开了,他找块布缠住腰,继续领着干。

身为老党员,刘德香也不含糊,为了修路他把自家的梨树都刨了。按规划,修路必须刨掉一部分果树。在九间棚,梨树可是村民的命根子,打油买盐、孩子上学、姑娘扯花布,就连盖房娶媳妇,都得指望它。然而,有次修路放炮把一棵梨树最粗的树枝崩断了,梨树主人直接恼了,揪住刘嘉坤揍了一顿。

为安慰和支持年轻的刘嘉坤,刘德香没吱声,连夜把自家挡在路线上的三棵大梨树给刨了。已坐果的梨树刨了,家里的生活来源断了,老婆廉茂俊心疼地抱着树哭了半天。“哭啥,咱是党员,还能让群众指着脊梁骨说长道短!”刘德香狠狠地说。

刘德香不喜欢放狠话,和人拌嘴,也都是别人跺脚拍桌子,他很少吱声,不过这次他却蹦出句硬话来。

“俺哥性子慢,俺们一块抬电线杆,他一步是一步,就不能迈大点步。”刘德义说。再急的活,他哥也和闷牛一样按部就班地干。不过,刘德义也服大哥,虽然看着慢吞吞,但大哥修完包的10米路只用7天,他自己却用了9天。

专家认定5年都修不好的路,被九间棚的184口人用5个月修好了,代价是压断了200多根扁担,磨秃了上千根钢钎。

第二年春天,雪化了,一条6米宽2700米长的盘山路赫然挂在龙顶山上。

爱戴党徽乐助人

教育孩子最上心

刘德义一直想不明白,为啥大哥在街边摆摊卖东西还别着党徽。

2000年后,九间棚村逐渐发展起旅游业,从村干部退下来的刘德香开始在门前大槐树下摆摊卖山货。每次出摊,他都把党徽仔细别在胸前布兜上。

“俺爷带党徽是想证明他是共产党员,有啥事他还能冲在前面。”大儿媳妇庄立兰说。去年,村里打新冠疫苗,因身体原因大半年没出摊的刘德香,半夜里非要扒出党徽,原来他以为村里要开会干事。

刘德香觉得自己是共产党员,总喜欢帮人。1989年,时任新华社记者李锦来九间棚村蹲点采访。大山里的刘德香不太了解新华社,他误以为是卖书的新华书店。所以,李锦抱着一堆书和剪报本进村的时候,刘德香还专门跑过去劝李锦:“你家走吧,俺村里穷,买不起书”。

九间棚村,那个胸前总别着党徽的摆摊老人不在了……

李锦和刘德香是邻居。

后来闹清楚李锦是来采访的,刘德香觉得他是“党派来的”,因此格外重视,经常嘱咐儿媳庄立兰去送些豆角、茄子和山楂、苹果等。冬天李锦不在家时,他还常帮着打扫门前的积雪。

摆摊时间长了,来往的宾朋游客都和这个爱打招呼的老头熟络了,再见了面常递根烟给他。

刘德香不舍得抽好烟,就用烟盒装起来,凑够一整盒就塞给女婿抽。随着九间棚景区的发展,他的地摊生意日渐红火,就连攒烟的速度都快了,烟的颜色和样式也越来越多。

年纪大了,见人多了,刘德香的话多了起来。有时摆摊碰见熟人或记者采访,刘德香说起来没完,好几次事后起一嘴泡。儿媳庄立兰边给他熬药边熊他,“不和俺们说,就和外人说,少说点不行。”刘德香倒也不恼,咧咧嘴笑笑。

刘德香小学没读完,但对孩子上学却很上心。他不仅喜欢把孙辈们的奖状贴在家里,还逢人就介绍他成绩优异的大孙子。

“俺嫁到山下范家台村,就是俺爷安排的。当时他问愿意不,就是为了方便俺大侄在镇里上初中。”刘月英说。她5月份结婚,大侄子刘伟9月份就跟了过去,一住就是3年。后来,刘伟成了九间棚村第一个大学生。

九间棚村,那个胸前总别着党徽的摆摊老人不在了……

九间棚村新式住房。

“他心眼好,脾气好,家庭好,还孬好都‘吃’,干事冲在前面。这几十年来,他们一家四代人没一个给村里出难题,都很支持村里工作。”刘嘉坤说。虽然刘德香没干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他这辈子完全配得上胸前的党徽。

九间棚村,那个胸前总别着党徽的摆摊老人不在了……

夕阳染红了龙顶山。

刘德香离开七天后,他的重孙走进了高考考场。

斜阳夕照,青山红遍,村南大槐树下,三五游人凭栏俯瞰,沂蒙山区的无限风光尽收眼底。

大众报业·农村大众记者 祝超群 通讯员 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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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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