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奢之旅：高黎贡花寨大瀑布

花寨，一个明媚的词语，带着无瑕的花香，在高黎贡山莽莽森林中散发着村庄的烟火。一股无忧无虑的瀑布，无牵无挂在尘世之外，这是大自然地拈花一笑。

高黎贡花寨大瀑布位于五合乡花寨村弯沟河，属龙川江水系曩浒河上游。6月，正值腾冲雨季，在五合乡文化站站长陈以晓，黄春俊，光民旅行社张光明先生等人的带领下，我们徒步高黎贡五合乡花寨村。一行人从下锅底塘村出发，跟着季风的脚步，去探寻这股隐秘于尘世之外的飞流。下锅底塘村有三十余户人家，遮蔽于葳蕤的林木中，房前屋后是生长了上百年的栎树、刺桐树、核桃树，一条青幽的古道穿村而过，清凉，宁静，简朴属于这里。岁月于村人而言，自然得如同石头墙上的南瓜藤，不知道什么时候花就开了，又不知什么时候瓜就结了。

今天村中有人家办喜事，村民吃了饭后三三两两出来，看见我们上山，高兴地说一起去。一位大嫂看见以晓站长，跑回家提来半袋山核桃硬是要塞给陈站长，她解释说陈站长给她家送过几套碗。以晓当然不要，我们被她的淳朴感动，笑着说，“礼尚往来，收下吧。”

花寨媳妇魏德参今年53岁，腾朗人，性格开朗，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许多。她边走边拍视频，发抖音，还给我们看她和村里小朋友玩老鹰叼小鸡的游戏，似乎一寨子的男女老少都喜欢和她开玩笑。她告诉我们，开发大瀑布前村里召开了村民会议，大家都支持支书李根信的提议。进山的路是新开出来的，大家参与修桥补路，原计划要修五天的路，他们两天就修完了。路修好后，有湖南来的游客仰慕大瀑布的芳名，却找不到进山的路，恰好向她问路。那天雨大路滑，她带着客人从新地基进山，雨太大，大家都被淋湿，但客人玩得尽兴。魏大姐还把今年新做的手工茶泡给客人喝，客人称赞不已。

行程三公里都在林间穿行，夏日浓荫，“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浓密的灌木和藤萝交织成绿幕遮住了细细的天空。每一棵草木背后，都有着不可阻挠的生命意志，尽管卑微渺小，仍竭尽全力雄心勃勃地蔓延，征服这个星球的表面。一颗柞木树在阳光雨露春风的滋润下长成“党徽树”，还有“弥勒岩”，相由心生，境随心转。遇见探头探脑的菌子，手舞足蹈的花牛，不停嘶鸣的知了，生命自由自在，大地勃勃生机。所有转瞬即逝的生命，来到这世上，都是为了有幸能参加这个不朽的旅程。海阔鱼跃，天高鸟飞，这是人类文明对待大自然的情怀。

花寨村民在开发大瀑布的过程中对生态破坏很少，基本保持着原始状态，只是把路面扩宽了。大约走了四十分钟，山随路转，渐渐走下坡路，忽听到地动山摇的水声，大瀑布近在眼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到了！”山的声音，需要倾听，仰望，领悟。大叠水由连续三叠瀑布组成，我们先看到的是第三叠瀑布。水从高约四五十米的整块岩石上飞落而下，声音轰鸣，狂野不逊，水花飞溅，空明旷远。巨石上苔藓与落叶色彩缤纷，待得激情过去，流水在石下汇成一泓静水。两旁的树林格外繁密，浓绿，蓝颜色的蝴蝶飞来飞去，只要不被人类惊扰，这里就是生命迎风起舞的天堂。

擦着陡直的岩石爬上第二级瀑布，海拔1625米，第二、三两级叠水相接的地方，天生巨石覆盖成石洞，可容身，可避雨，奇险怪哉。一座简易木桥搭在溪水上面，有点心惊。第二级流下来的溪水从逼仄的石缝里夺路而走，急急忙忙来不及告别，便轰然跌落。这些踌躇满志的绝绝子，在千岩万壑的群山中百折千回，纵横深切，一去不回。我将无我，这是所有大江大河共同的精神，这是每一滴水最具野心的光荣和梦想。或许，在所有的自然造物中，水最能代表大自然的意志，有润泽万物的慈悲，有吞噬一切的严酷，还有着时间不可逆转的神秘。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奔流不息，它的精魂就藏在它所哺育的山川大地中，就藏在它所养育的林间万物里。

转过巨石，第二级叠水从极高的山崖上飞流冲荡，撞击着岩石，冲刷成千奇百怪的形状，像马蹄，像硕鼠，像巨象，像水帘洞，据说还有当地的孩子在水位下降时爬进去过。水流下跌中向左拐了个弯，流水妩媚，顾盼生姿。村民坐在石上休息，有姐妹俩唱起了山歌，她们年龄相仿，落落大方，歌声朴素，出口成诗。

诶——

好久不到这里来，

这里的凉水甜了（喂）。

大青山上出凉水，

这回（呢）好吃二回再来。

……

歌声悠扬，与流水应和，有《醉翁亭记》中太守与民同乐的余韵。村民或许不识欧阳修，我们却无法忘记古人的山水情怀。“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籽。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陶渊明借山水表达自己精神上的自由。面对清清流水，顺随大自然的变化，走到生命的尽头，乐天安命。当我们还在用古歌传唱历史，当我们的村民在放牛时、种草果时还能跪下来向天空祈福，人类与森林与河流与村庄，生生不息。山水之上，领悟生存的智慧：我们曾经与水相依为命，我们也将与水共生共存，当我们读懂大地的眼神，当我们领悟生命之巅的美丽，我们最终还是要回归生命的本原。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第二叠水顶架有一板桥，名曰“永镇桥”。桥不大，长4米，宽2米，桥面距河面2.2米，1993年由当地村民捐款捐工修建，为简易混凝土平板桥，桥上围石栏杆，栏杆右边石柱上刻有“水落三叠”，左边刻有“桥垂千古”，桥东侧岩壁下立有建桥功德碑四块。“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桥下的水有着最接近天空的颜色，干净得可以捧起来喝，清澈得又好似大地的眼眸，流光溢彩，流水从永镇桥下穿过，是为大叠水瀑布第一叠。

永镇桥曾经是附近锅底塘、垭口、小寨、小街等村寨相互通往的重要通道，明清以后逐渐繁荣起来的这条南丝绸古道，迢迢通路，分叉较多，可接大蒿坪、桥街至腾冲，可经城门洞、蒲满哨至坝湾、蒲缥。如今已有新的公路披荆斩棘，穿山越岭，但依然是村民们进山的必走之路。这是高黎贡山南部最经典的历史遗存和自然奇观，是自然、历史、人文、地理相融在一起的文化图景，它们使这条古道充满了深厚而弥久不衰的文化气息。山林静谧，山花烂漫，古道蜿蜒，这是旅途中最好走的一段路。在花寨，不用刻意去搜寻古道飘摇的风雨，永镇桥上白云飘荡，山下梯田如画舒卷，龙江大桥横跨高山大谷，宁静和纯粹足以让来到这里的人们离开许久后仍能沉浸其间。

徒步结束后，每人在公路边种下一株云南山茶。张光民说，种下一棵树，收获一片林。假以时日，这又是我们的风景。沿着公路来到“山野厨房”。春俊说为了堪定山野厨房的位置，村民和旅行社几乎踏遍了花寨所有的山岭，最终选在这里，木料都是新鲜的。大竹蓬拔地而起，小径落满竹叶，踩上去轻轻的软，“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鲜嫩的核桃、栗子挂满枝头，浓阴遮蔽了半个村的上空，五间独立又相互呼应的杉木屋仿佛让人们在密密的林间透了一口气。响亮的蝉鸣，整齐的茶林，淡淡的香味弥散在草木间。餐桌上饱满的核桃温暖手心，野蒿草煮成的凉茶清咽利喉，砂锅里“咕嘟，咕嘟”冒开的清炖排骨汤让人食欲蠢动，有新鲜蔬菜做火锅，有清炖南瓜、粉蒸淮山等轻食，还有火塘烤肉、烤大排等山野趣食。魏姐给我们带了回味干香的山菌，拌火烧辣、油浸都好吃，“卖是不卖，请你们尝尝。”

下午打卡帕连艺术村美术馆品下午茶，晚饭是捞兜家的家常菜。轻奢之旅，远比你想象的有趣。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有人游山玩水，养性寄情；有人胸怀山水，品读万物；有人天地同根，山水一体。这世上，总有一些风景、一些文字、一些灵魂，它把自己埋伏在自然里，埋得很深。当你在某个山巅挥斥方遒时，它藏于深箐；当你冲浪于大海时，它藏在海底；当你年少轻狂、浮皮潦草时，当你做事蜻蜓点水、花里胡哨时，当你以为可以立马千言、一挥而就时，你都无法感知它的存在。直到有一天，你突然被惊醒，骤然感到它就在那里，就跟你在一起，它似乎知道你会来，且早已在那里等着你。这时你才明白生命繁衍生息的密码：山是庇护，是家园；水是乐土，是灵魂；路是远方，是生命的延续。

是的，不到那个深处，你无法与它相遇，更无法与它相知、相许。

有些人是这样，有些文字是这样，有些风景，或许也是这样。

文 | 段秋云

图 | 刘正凡、赵玉南、李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