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的夏天没有黑夜，在这里生活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去参加浮潜，导游是英国人。同车一名游客问他，冰岛夏天不会天黑吗？导游说是的，游客惊叹连连。知道我也是住在冰岛的外国人，导游转头问我觉得冰岛夏天怎么样。前一天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我直犯困，随口回答，没什么特别的，日子照样过。说完以后，整车安静，好像我扫了大家的兴致。

冰岛的夏天

看着窗外绿意盎然的群山，我有些愧疚。二十四小时的白天，怎么可能普通？这是我经历的第一个完整的冰岛夏天，见证了从漫长黑夜到日照以每天五分钟的速度延长，进入太阳不落下的极昼。不曾脱下羽绒服，从未关过暖气，办公室窗外的山褪去积雪，成为青黄不接的秃山，继而鲁冰花开，漫山遍野的蓝紫色。

极昼究竟带给了我哪些触动，提起笔，发现了些有趣的可记录之处。

在冰岛，有一个和季节相关的法定假期，名字有点浪漫——“夏天的第一天”（Sumardagurinn Fysti），时间是每年4月18日后的第一个星期四，不过鬼才信夏天来了，那天冰岛仍然下雪，大部分地区出门艰难。曾经的冰岛只有冬天和夏天两个季节，根据古老的北欧习俗，人们不说年龄，而是说“我度过的第几个冬天”。如今对于马，冰岛依然沿袭旧传统，提及年龄，常常会说“我的马过了六个冬天了”。

冰岛的马

夏天的第一天以后，等些时日，冬天才有了接近尾声的迹象——空气变柔和，薄荷味又回来了，推开窗不再是“咬”人的寒气，院子里的雪消失不见，冒出一簇青草，树叶长出来，风里飘摇，候鸟飞回，叽叽喳喳。

牢牢冻结的托宁湖一夜之间化了，不能再在湖面散步和骑自行车，唯独天鹅伸长脖子，宣誓主权一样巡游。出城郊游，公路两旁多了些色彩，满眼的鲁冰花，山坡上层层叠叠的绿，积雪压过的地方展露生命。

托宁湖

冰岛的夏天可以用虚情假意来形容。7、8 月，每次说是夏天，总缺乏底气。花露水，雷阵雨，人字拖鞋，路边大排档，立刻馊掉的米饭，推开门外面闷热的空气，这些夏天的元素在冰岛都不存在。冰岛的夏天好像一个大西瓜，切开却看到半熟的白色瓜肉。

等车的早晨穿着厚重的棉袄，下班的路上呼气冒着白雾，北部还在下雪。原以为电扇这项发明对北极居民来说会很陌生，没想到在市政厅见到了，问工作人员为何，答案是暖气开得太热。也不是没人穿裙子和沙滩裤，偶尔在主街见到勇敢的游客，露出白花花的腿，寒风中尤其显眼。

市政厅一角

院子里的垃圾桶，三个礼拜才有人收一次，虽说是夏天，扔了大鱼大肉却不易发臭。冷风一吹，二十四小时的天亮，总让人感觉要去做些什么，头脑清醒，日子没法混沌地过。

根据统计，夏季时冰岛比迈阿密的日照更久，同月多出14.9个小时。凌晨2点，窗外阳光如同正午，身体迷惑。兴奋失眠，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着，出门散步，不戴墨镜看什么都晃眼。

西班牙人午睡时家家户户拉窗帘，发出好似小卖部集体关门闭店的声响。但冰岛没有西班牙那种密不透光的铁帘，考究点儿的当地人不过是用材质厚些的深色窗帘。自从我搬来这里，养成了睡觉戴眼罩的习惯，偶尔还戴耳塞。住在市中心，半夜街上全是人，如同冬眠已久的动物，从各自的洞穴走出来，凌晨 3 点屋外还传来聊天声。

雷克雅未克夏季的景象

最美的是7月的午夜，开始有了天黑，太阳在地平线徘徊，因此日落漫长。倘若天气好，没有云，晚霞夕照，金光万道，遍地金黄，照亮一排排彩色小屋的尖顶。有云也好看，橘色的天，云朵被晕染成水蜜桃色。哈珀音乐厅对面，穿背带裤的小女孩躺在草坡上打滚儿，笑声在空气中回荡，不远处的北大西洋，海面被染成粉色，午夜阳光点燃了港口。

“夏天时我们变得乐观，变得开朗，我们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因为夏天来了。”雷克雅未克前任市长在自传里写道。市长说得没错。夏日街头，我曾遇到一个冰岛人。他在从一个酒吧去另一个酒吧的路上，见我手拿相机，对镜头欢快地喊：“夏天来啦！告别黑夜，扔掉手表，拒绝一日三餐，想睡就睡，想出门就出门，想吃饭就吃饭，时间不重要了。”从一个醉酒的家伙口中听到这话，还挺有诗意。

夏季的冰岛

无边无际的白天，阴天时一整天没有变化,不知今夕何夕，丧失了对时间的掌控感。这既是丧失，也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