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是一条三文鱼

01

谁也没想到，俞敏洪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回大众视线。

在头部主播偃旗息鼓的6月，新东方异军突起。6月16日下午14时许，新东方在线旗下“东方甄选”直播间粉丝总量已经突破千万大关。从0到100万粉丝，“东方甄选”用了6个月；而从粉丝百万到千万，只用了一周时间。

随之而来的是股价的飙涨。6月15日，新东方在线股价一度上涨50%，6月16日股价盘中再度飙涨超100%，截至收盘，港股新东方在线股价达28.7港元，较2022年5月12日2.84港元的历史最低价翻10倍。

谁也不知道东方甄选的热度能持续多久。但无疑，这又是一场俞敏洪和新东方的华丽逆袭。

“绝地反击”四个字，几乎写在了俞敏洪的基因里。

我很晚才接触到俞敏洪。第一次知道他，是因为一段有关三文鱼的视频演讲。

至今我还特别清楚地记得演讲的内容：三文鱼产下卵，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孵化；孵化出来的三文鱼从湖中游向大海。在大海中生活三年之后，十月份，成千上万条三文鱼从太平洋逆流而上，浩浩荡荡游向它们的出生地。在回游的过程中，因为水流很急，它们要拼命往上游。等它们游到目的地之后，已经全身发红。到了接近出生地的河口处，体力已然消耗殆尽，受精产卵之后就双双死去了。

这个小故事当年把我听到心潮澎湃，靠的是和俞敏洪骨子里同样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基因。当然支撑着这种意志的是“使命感”：一条鱼有了一个繁衍的使命感，同样可以为之九死一生，令人感觉到震撼和伟大。从这一点上来讲，很多人甚至还不如一条三文鱼。

俞敏洪是有使命感的人。

他出身农村，算是不折不扣的寒门学子。因为姐姐读了高中，根据当时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高中生的政策，他被迫放弃了自己的学业。

但他不想像村里的很多年轻人一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余生，于是自学考试。

第一次，毫无意外地落榜，卡在只有33分的英语上。第二次，他又一次落榜，这次的英语成绩是55分。

按大多数人的想法，落榜就落榜，回去种田吧。他偏不。第三次，他一举逆袭。不仅考上了，还考上了北京大学。这次的英语考了93分。

本以为是人生新起点，谁知道竟然是一场噩梦。在北大，俞敏洪不论学习多努力，总是班上倒数前五；大二的时候得了肺结核，整整休学一年；大学期间，他曾经向25个女孩表白，结果被拒绝了25次；毕业那年，全班50个同学，有49个出国留学，剩下的那个就是他。

当年的日记里他这样写：“昨天晚上我又哭了两场，在宿舍，在班里讨论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是完全插不上嘴的。我们大学最丑的女生都收到过情书，那就是我写的，可是没有人跟我约会。”

为了出国留学读书，他一边在北大教书，一边在校外办培训班，结果被学校发现。1989年，北大广播通告，俞敏洪老师私自在外办培训班，一连播了三天，在学校的黑板上公示了一个月。伴随着巨大的羞辱感和挫败感，老俞忍不了了，愤而辞职。

02

1993年，新东方正式成立。

个人能力赶上大时代浪潮，新东方很快爆发。98年，新东方一到周末就车水马龙，来报名的学生们在门外排起了长龙。

那时候的新东方，一个周末就能收50-100万元现金，够在彼时的北京买下一套房了。

当年的新东方报名盛况

银行周末不营业，俞敏洪只好把现金装进黑色塑料袋里拎回家，结果被不怀好意的歹徒盯上。这伙人打劫了他两次，一次被打了大剂量麻醉剂，抢走了200万；另一次差点被灭口。

等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徐小平、王强逼着俞敏洪“去家族化”，清退母亲等一众亲戚。而另外一边，母亲和老婆也给他下通牒：要是胆敢把亲戚赶出新东方，就一辈子别进家门。最严重的时候“老妈半年不给做饭，老婆半年不跟他讲话”。

顶着这种压力，俞敏洪还是把家人“清”出了新东方。

2006年新东方上市，随之而来的还是危机。三个月之后，合伙人徐小平、王强把股权套现之后退出管理层，大批名师出走。

2012 年，美国做空机构浑水又出具了一份90多页的做空报告。在这份报告中，浑水指责新东方财务数据造假、教学区造假、学生人数造假。新东方市值两天蒸发 60%。

每一次，新东方都在俞敏洪的努力下，最终转危为安。但2013年，俞敏洪接受优米网创始人王利芬访谈时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把新东方放掉，我恨不得从来没有做过新东方……”

同年，以俞敏洪、徐小平和王强为原型的《中国合伙人》上映，剧本是徐小平写的。在剧本上他还写了一句话：“他完全赢得了我和王强的这种联合创始人的敬重，这个是我们关系的基础。”

这“尊重”的代价是以无数次的崩溃和孤独换来的。俞敏洪写过很多书，书中最高频出现的字眼是“失败”“痛苦”“崩溃”“绝望”“屈辱”。2003年，他出了一本演讲集，名为《挺立在孤独、失败与屈辱的废墟上》。

创业以来，他一直处在焦虑之中。家里摆了一排安眠药的瓶子，15年里，他吃了3000片安眠药。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所有的演讲中，一次又一次激励着每一个年轻人，告诉他们不要害怕失败，不要甘于平庸。

在他的激励下，新东方走出了一个又一个创业者、企业家。名气大一点的，比如罗永浩，李笑来，徐向东，李丰……其他从新东方出走，创办了自己企业的，也足有200多个。

他的书里记载过这样的一件事：他当时有两个助理，都是军队转业回来的，跟着他一场一场地去各个大学、各个创业机构演讲。后来两个人被他的演讲激励，开始自己创业。其中一个回家乡做了一家大型农业公司，另一个到草原上开了一个度假村。

鼓励人追求梦想，说不好这是他的天赋，还是他的宿命。

03

到了2021年，“双减”落地，新东方遭遇了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从2月份开始，各大教培机构股价一路下跌，新东方的股价从近20美元，下滑到不足7美元。

俞敏洪曾如此悲壮地总结：“新东方的市值跌去百分之九十，营业收入减少百分之八十，员工辞退六万人，退学费、员工辞退N+1、教学点退租等现金支出近200亿。

比起其他机构的慌乱、失信，新东方表现得井然有序。后来发现是因为新东方账上一直有一笔200多亿的储备金。有人让他花出去扩张，但他拒绝了，因为这可能是新东方的救命钱，任何人都不能动，除非把他的董事长和法人代表拿掉。

新东方甚至还把退租教学点的近8万套课桌椅都捐献给了全国乡村学校。按市价计算，差不多5000万元。

2021年底，俞敏洪宣布新东方转型直播，助力农产品销售。周围一片不看好的声音。媒体也发文抨击：赚快钱并非典范。

12月28日，“东方甄选”正式亮相，当晚卖了几十个农产品，卖了481万元。但接下来两个月，东方甄选进行了26场直播，累计销售额仅454.76万元。5月俞敏洪带货9场，累计直播销售额仅201.8万。

这是个相当惨淡的成绩。和罗永浩首秀就卖出1.1亿，董明珠直播4场带货75亿相比，不及一个零头。

直到2022年6月10日，东方甄选的带货主播董宇辉突然爆火。虽然“长得下不为例”，但他带货的过程中，英文、诗句、段子信手拈来，把大米卖出了知识和文化的气象。有网友感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知识付费的直播间，买了好几袋大米。

当初新东方直播不火的时候，有人分析说新东方直播之所以火不起来，是因为节奏不对。

天价商品，文邹邹的带货文案，甚至还有俞老师的“劝退”式带货：“除了送女朋友之外不会买”“尽量吃新鲜的。”

但如今，让新东方再次火出圈的，恰恰也是因为“节奏不对”。

这几十年起起落落，命运像是给俞敏洪开了一个大玩笑，先让他吃尽时代红利，而后又一夜间收回，继而戏剧般地归还给他。什么时候再收走？不知道。

至少他的姿态始终令人佩服。

6月16日，他在自己的公众号“老俞闲话”发布的文章《也无风雨也无晴》中感慨：

“周六下午，阴云密布，雷声隆隆，一场巨大的雷阵雨在酝酿之中。内心有一种声音在召唤我，我想去暴雨中狂奔一次。于是，在暴雨来临之前，我走进了奥森公园。大雨如期而至，天地苍茫，电闪雷鸣，黑云压城。在暴雨中，我在无人的路上奔走，任由如注的大雨浇灌我的身体，滋润我的内心。我一边奔跑，一边大笑；一边大笑，又一边大哭。直到暴雨戛然而止，而我也复归于平静。”

在无数次跌倒又爬起的过程中，有人感叹他的运气，有人感叹他的聪明，有人感叹他的老练。我看到的是他的传统。

纵观他这些年走过的大风大浪，会发现他靠的不是聪明或智商，甚至也不是什么高瞻远瞩或者制度优势，而是一种中国式的，遵循“仁义礼智信”的传统价值观。

他演讲，著书立说，无时无刻不在唠唠叨叨，激励年轻人积极进取，砥砺前行。

跟别人起争执，多是他先包容、让步。柴静曾说，俞敏洪得到的最多评价是“一个忍辱负重的好人。”

作为一个企业家，他显得有点软弱，迂腐和保守。但不得不承认，新东方能挺过大风大浪，离不开俞敏洪的传统。大风忽至时，这种“传统”会有点“拖后腿”，但当时代巨变到来，这种略嫌保守的价值观，却能成为一个企业和人的坚实的托底。

时年60岁，风浪一至，他又变回了一条绝地反击的三文鱼。

作为一个平头百姓，我倒没有飘到为一个财富缩水之后也有2亿美金身家的大佬操心。我只是觉得，这个时代，有俞敏洪这样的人，是一种幸运。

他永远让人相信“绝地反击”的可能，永远以体面的姿态，朴素的价值观给浮躁的时代当头一击。

不管这其中有多少企业家的作秀，多少出于盈利的考量和算计，只要还有人能在他的故事里获得一些激励和能量，俞敏洪就赢了。

参考资料：

大猫财经：60岁的俞敏洪，一个农村青年的灰色逆袭

经济观察网：俞敏洪挺过至暗时刻

时代周报：新东方直播172天：体面商人俞敏洪，不认怂、终翻红

俞敏洪：《我曾行走在崩溃边缘》